在第十区宣传照公开前夕,霸图老板曾经亲自请她吃了顿饭。地点是俱乐部食堂里的小包间,师傅们大展拳脚做了满满一桌子菜。
老板是个直爽利落的Q市本地人,怕她多想上来就是一杯啤酒下肚,把来意清清楚楚地表达了出来——
之前她曾预支过工资,是生活上有困难还是与家里闹了矛盾?有些小报记者专门喜欢挖掘选手的生活八卦,以防万一希望她多少能兜个底,这样他们才能更完善全面地护着她。
其实没什么不方便说的,那不过是芸芸众生中最普通的一个故事。而这个故事的起因源自一句无心的话:
“天哪你知道吗?阮瑭超恶心的!她连上厕所都要跟老师讲诶!”
自小就被教育任何事必须和大人说的阮瑭不明白为什么突然周围人都以一种嫌弃的目光看着她,等她终于从失去的朋友口中得知原委后,她迷茫地回家询问了母亲。
即便隔了这么多年,她仍记得那时母亲嘴角的嘲讽笑意,“米油店员、农民工、保洁、修车工、送货员……呵。眠眠,你跟其他人是不一样的。妈妈的希望都在你身上,不能给我丢人知道吗?你要好好读书、出人头地,这样一来就不会再有人看不起我们了!”
不一样吗?
那么体育课永远被空出来的她、吃饭永远找不到同伴的她、互默背诵每次独自完成的她……是正常的吗?
“什么你不知道?嘘!我跟你说,阮瑭有病的!”
“啊?她不是每次都是第一名吗?”
“就是这样才有问题呢!我听说她爸妈都是老师,所以能提前知道卷子的!”
“真的假的?!”
“骗你干嘛,大家都知道!她家跟老师认识的,上次还有人看见他们进去送东西呢!我还听别人说她是咱们班里的内奸!每次出什么事都是她去打的小报告!”
“变态吧?太恶心了!”
沐橙曾经问她小时候有没有过昵称。她跟云秀都觉得是糖糖,黄少天投软软一票,小戴则反驳小朋友没有那么复杂,应该会是糖果之类方便记忆的称呼。
她那时没有开口,因为他们都猜错了。
软虫。
这个跟随她到毕业的名字,是她最初从世界获得的反馈。
孩子们的恶意也许是最恐怖的东西。它没有边界,因无知而肆无忌惮。
不可否认,她当时拼命想要考出去的原因之一就是希望能够通过成绩来摆脱这仿佛看不到尽头的深渊。
但这又何尝不是另一段重复的开端呢?
市区重点,全校第一。
万众瞩目,天之骄子。
却在三年后的中考,一败涂地。
阮瑭说得很平静。
时过境迁,她已经从往事中脱出,甚至还能用略带轻松的口吻回忆起当时的心情。
可这些在霸图老板听来却刺耳得不行。
他努力让自己的声音不至于因愤怒而发颤,他向她许诺将尽他所能地将这件事妥帖办好。然后在出发去S市比赛的前一天,他把磨了这些天的成果交到了她手上。
“抱歉。”他的声音沙哑中带着未消的疲倦。说完这句他就叹了口气,除此以外再无他话。
在看到合同下拟题的瞬间,阮瑭已然猜到了其中的内容是什么。
从她发消息告诉父母自己决意休学成为职业选手开始,她就知道这一天迟早会来的。
长久以来她就像等待审判日来临的囚犯,而当刽子手终于站到铡刀旁时,她才恍然发觉或许是等待得太久,她的心中竟然什么情绪也没有了。
合同很薄,两页纸,末尾甲方两个名字已经签好,空白的乙方像在嘲笑她此刻的僵硬。
过往的十九年,割舍不掉的血脉亲情,就只剩下这两页的条款约定。包括了赡养、户口等一系列问题,将所有的一切分割得干干净净。
[……乙方无权干涉甲方捏造的相关但不限于“出国定居”、“职业婚配”等非既定事实,亦并无权擅自公开甲乙双方的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