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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第 11 章

车门推开之后,车窗外湿润淋漓的雨气骤然侵袭而来。

东淑忍不住低了低头,抬手在脸前挡了挡。

风撩起她的袖子,丝薄的缎子上很快多了几点雨滴,把原本淡淡的紫苑打成了深桔梗色。

也许是有些凉意的风雨惊醒了她的神智,这一刹那东淑迟疑了。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突然间叫停车,又忽然推开了车门……但是有一点是清楚的,她是想要叫住李衾,因为不想看着他就这么淋雨的样子,显得很可怜。

想到李衾,东淑缓缓地抬头往旁边看去。

此刻,原本行走于雨中的李衾也正看了过来。

万千的雨丝密密地斜织着,横梗于两人之间,头顶阴云绵绵,光线也格外暗淡,就如同暮色提前降临,两个人的脸几乎都有些瞧不真切。

东淑的唇动了动,终于道:“李……大人。”

声音却并不高,在刷拉拉的雨声中显得格外的微弱。

她叫了这句,更觉着生涩而不自在,便掩饰般抬手,仓皇地遮着头顶乱落的雨滴。

偏在这时候甘棠从里间侧身出来:“奶奶!”

她打开了一把车内备用的伞,撑在了东淑的头顶。

东淑抬眸看了眼的功夫,那边李衾眉峰微动,竟迈步往这里走了过来。

他边走边直直地看着东淑,眼神依旧幽深,在那一团漆黑之中却仿佛又有什么东西在烈烈烧灼。

李衾一直走到了马车旁边。

在潮润的雨气之中,东淑突然嗅到一丝酒气……她诧异地看着李衾,这才发现他眼中隐约有些许迷离的醉意。

原来他喝酒了。

可是,他不是早就从张府离开了吗?难道是到别的地方喝了酒,可为什么放着好好的酒席不去吃,却到外头喝的这样醉。

心里竟有些不舒服,甚至很想说他几句。

但看他遍身湿透的样子,却又无法开口,她眨了眨眼,忙回身把甘棠手中擎着的雨伞拿了过来。

东淑微微倾身:“李大人。”

她把伞递向李衾,一边儿替他撑着,一边示意他接过去。

李衾仍是死死地看着她,那目光让东淑窒息。

伞遮住了头顶的雨,伞下的光线也更暗了,她倾身的样子像是要从马车上跳下来,或者会跳到他的怀里。

有那么一瞬间,或者说,有那么无数的瞬间,李衾觉着她就是心里记挂的那人,但是偏偏理智像是一把不合时宜的利刃,在无时无刻的提醒着他:不要白日做梦。

虽然没有雨点打在身上,额头上残存的雨滴还是顺着滑下,从他眼睛上,滚滚而落,如果去尝一尝,必然会尝出咸涩的味道。

终于,李衾探手过去,握住了那把伞。

确切地说,他不仅是握住了伞,而且把东淑的手也连带着一并握住了。

在他掌心的小手绵软娇嫩,微凉而暖,像极了之前那个人的触感。

李衾忍不住用了点力。

就在他几乎无法自控、想要把人顺势一把拉下来、哪怕是将错就错的时候,掌心一动。

是东淑及时把手抽了回去。

他手心里只剩下了竹伞的柄,依稀还有些许余温。

面前的人眼神闪烁,嘴角微抿,像是要说话。

可最终她只是向着李衾点了点头,回身进了车内。

他的眼前再度空空如也。

拉扯的马儿低低嘶鸣了声,已经要去了,李衾却仍站在原地不动。

而就在马车从跟前驶过的时候,李衾瞧见车窗的帘子被掀起了一角,一个声音低低道:“请保重。”

低的听不清楚,像是他的幻觉。

马车很快消失在长街之上,天地间仿佛又只剩下了李衾一人。

雨点打在油纸伞面,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

李衾缓缓抬头,惊讶地看到有一树紫藤花在眼前绽放。

这是东淑特意从昆明带回来的油纸伞,伞面是素白的,却用泼墨般的技法画出了一株紫藤花树。

盘虬似的枝干,苍绿色的叶片,有一串串浅紫浓紫的藤花玲珑可爱的垂落,引得两只肥嘟嘟的蜜蜂迫不及待地往画上冲了过来,栩栩如生,盎然之意令人心生欢悦。

李衾仰头看着眼前繁花烂漫,心中却是说不出来的滋味。

之前喝下去的酒好像成了世间最苦的东西在他心里酝酿,但是方才那一丝虚假的慰藉,跟此刻眼前的藤花,却好像是无边苦楚里的一丝微暖甜意。

李衾知道,那不是东淑。

第一眼看见的时候,的确把李衾惊了一跳,几乎就以为是东淑“死而复生”,他的狂喜顿如潮涌。

但是仔细再看,心都凉了,潮涌成冰。

那的确不是他的东淑。

容貌上虽然有六七分的相似,但是年纪显然要比东淑小。

身量上也有差异,比东淑要瘦弱,也不如东淑高挑。

还有……她见到自己的时候,那种惊奇疑惑的眼神,显然是看着陌生人的。

李衾清楚,自己不过是在找那千万分之一的飘渺虚幻可能罢了。

就如同金鱼先前跟林泉说的,像是李衾这么理智的人本不该为了小厮一句话,就大肆的兴师动众,遍城搜寻,甚至还怀疑到镇远侯的身上。

就算东淑真的活着,那也不可能在镇远侯身边,连假设都无比的荒谬,难为他居然还真的动了心。

因为他绝望到就算是千万分的机会都不肯放过,就算明知道不可能,却还要去试一试。

现在终于死心了,终于可以死心。

从在张府花园看到东淑的那一刻他的心就坠入了无底深渊一样,事隔经年,他又体会到那种听说了东淑噩耗的绝望感觉。

那滋味儿可真不好受。

他甚至连在张府继续应酬的能力都没了,勉强维持着一点体面,仓仓促促的离开了张府。

但那满腹的悲恸绝望却无法轻易散去,所以才到酒楼上,竟是喝了个酩酊大醉。

喝到了一半儿,天也下了雨。

他看着外头的大雨,觉着这是老天也在陪着他肆意一哭!

出了酒楼后,李衾不肯上轿,金鱼给他撑起伞,又给他推开了。

雨越下越大,街上没什么人,他压抑了太久的心情如今不想压抑了,从听说在岁寒庵看到过东淑后心中升起的那一丝希望又在今日彻底破灭,他很想放诞一回。

却料不到,那想见的人,上天入地都找不到了。

这不想见的呢,偏又出现在眼前,像是在考验他的定力,或者故意在折磨他似的。

“主子,主子!”急促脚步声响起。

踏过满地的流水,是金鱼提着一把伞跑来。

先前给他赶走,金鱼等不敢造次,只远远地隔着一段距离跟着,直到看见东淑的马车停下给了李衾一把伞,这才大胆地又追了过来。

李衾将目光从那油纸伞的两只肥嘟嘟的蜜蜂上挪开。

有点儿奇怪,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跟她照面过了的缘故,心里那股仿佛毁天灭地的悲愤之气似乎消弭了,难道“假的”也会给人心理慰藉?

回头看着面色忐忑的金鱼,李衾转身走到轿子旁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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