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棠跟江明值不知这是何意,江明值才要问,却发现江雪已经没了气息。
这句王摩诘的诗,竟是她的临终遗言了。
两人哭的死去活来,江明值更是伏在她身上,悲痛欲绝。
到底……是怎么死而复生的呢。
镜子前的“江少奶奶”,端详着镜子里的这张脸。
这张脸很熟悉,这一切的场景都很熟悉。
但是只有她自己知道……她是真不太记得了。
她的记忆,仿佛是从苏醒的时候开始。
那时候她依稀听见耳畔是悲恸的哭泣声:“姐姐,别离开明值!你要走就带了我一块儿去吧!”
还有人哭道:“姑娘,苦命的姑娘……”
这些哭声真叫人不忍,她很不喜欢。
却在此刻,另有个柔和的声音在耳畔响起:“请你,帮我……照看他。”
她吃了一惊,回头要看跟自己说话的是谁。
依稀瞧见一张眼熟的脸,只是还没来得及出声,那人就用力推了自己一把!
与此同时,有一种熟悉的恐惧感逼面而来,好像是浸没在水中,她无法呼吸。
想要挣脱,却有一股不由分说的力量狠狠地压着她,迅速地濒临窒息。
“不、我不要死……”有个声音从心底喊叫出来。
伴随着剧烈的咳嗽声,她醒了过来!
只是,记忆竟是一片空白!用了好几天的时间,才适应了这个“侯府”。
她知道自己是“江雪”,身世坎坷,如今是最贤良淑德的侯府少奶奶。
可她对这个身份感觉陌生,尤其是所谓贤良,竟要一日三次去给苏太太请安,还要时不时地亲自下厨。
她看着自己的双手,总觉着自己做不到这么“贤良”,虽然甘棠耳提面命地嘱咐。
但是面对苏太太鸡蛋里挑骨头的样子,她看的碍眼极了,总想着去捉弄捉弄,却还是秉承“贤良”的本性,苦苦忍住了。
婆媳关系处在一种非常脆弱的微妙状态。
最初打破这种微妙的,是因为江明值。
因为是跟着姐姐寄居在府内,加上娘家又没有倚仗,侯府中都是看脸色行事的,太太很不喜欢江雪,李持酒也不怎么在意自己执意要娶的这位夫人,下人们当然也是拜高踩低,看人下菜碟儿。
江明值只是个五岁不到的孩子,这些人刻薄的好东西都不给他吃一点,还动辄跟使唤下人般的呵斥打骂。
那天就给江雪遇到了。
那婆子的手挥落,小孩的脸上立刻出现了通红的掌印。
江雪很意外。
她缓步走上前去,和颜悦色地问:“你在做什么?”
那婆子是苏太太房中的人,又知道少奶奶向来怯懦,太太跟前半句话都不敢说,倒也不怕。
又见她并无恼色,便有恃无恐地笑道:“奶奶见谅,小公子刚刚竟到厨房偷东西吃,这哪里是有教养的公子哥儿干出来的?所以我教训……”
话音未落,“啪”地一声,脸上已经吃了一记。
婆子手捂住脸,震惊地看着面前的人:“你……”
“你既然知道他是主子,轮得到你教训吗?”江雪淡淡地看着她,“你算什么东西?”
婆子目瞪口呆:“我……”
“啪!”又是一记耳光,完全把婆子打蒙了。
江雪甩甩手,却依旧慢条斯理的:“你可真大胆,我好歹也是少奶奶,当着我的面儿,你就‘你’啊‘我’的,俗话说打狗还要看主人呢,你打明值的脸,就等于打我的脸,打我的脸,就等于打侯爷的脸,你的胆子比狗还大,是不是仗着侯爷不在家,你们就乱为王了?”
此刻已经有几个下人听见动静跑了来看,看到这般场景都惊住了。
那婆子听了这句,想到李持酒那脾性,顿时忘了惊怒跟疼痛,忙跪地道:“奴婢不敢!求少奶奶饶命!”
这位少奶奶从来最好脾气的,受尽天大委屈都不肯发一声,没想到今天这样厉害起来,众人皆都胆战心惊。
江雪环顾周围:“以后谁敢再狗眼看人低的,就只管来试试。”
声音依旧柔和,却柔中带刚。
众人都跪了下去:“求奶奶息怒。”
此后那婆子毕竟气不忿,还想着求人向苏太太报委屈,谁知江雪早已经先跟苏太太报备过,也不知她是如何说的,反正苏太太气的不行,竟命人把那婆子打上二十板子撵了出去!
从这件事后,江雪跟江明值在府内的处境明显变得好了起来。
也是从此事后,江雪发现了一个事实。
她觉着……自己之前可能是装出来的,所以大家都认为她敏怯胆小。
要么就是她莫名地垂死过一次,所以性情大变。
毕竟,她可实在不喜欢忍气吞声,那天打过那婆子威吓过众人,又故意在苏太太跟前上了眼药后,她心里才觉着痛快,仿佛这样才是真的自己,又仿佛……轻车熟路,她对这些很熟悉。
一日,明值偷偷地问她:“姐姐,你、你怎么有点跟以前不一样了?”
“怎么不一样?”她坐在栏杆边的美人靠上,看着池水里点点浮萍。
这南边的天气跟北方不同,碧云天,黄叶地,美的如同一幅画,真是漂亮。
默默地想到这里,突然觉着怪异——北方?她所想的北方又是哪个北?
凝视着湖面上倒映的高天白云,身下的栏杆竟有些微的凉意。
她心底掠过一点模糊的影子,隐隐有个温和带笑的声音在耳畔道:“云暗青丝玉莹冠,笑生百媚入眉端……舞狂花影上栏干。”
她的眼神有些恍惚。
直到明值说:“姐姐先前、先前最是和善,是不会打人的。”
她才敛了思绪,微笑道:“和善嘛,当然是好事。可人善被人欺,所以不能一味地愚善。”
“这是什么意思?”
她回头向着江明值眨了眨眼:“要学会聪明的善良。”
“聪明的善良?”明值品味这句话的意思。
她却看见了栏杆之外,有个人站在过湖的石桥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