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1号淡然转身,优雅的漫步离去。一条尝试朝着她的背后发射子弹,但是她的头发一如所料地化成了触手,子弹全都被吞没再吐掉,并落在地上。之后,纷飞的玫瑰花瓣连同猛烈的强风一同袭向两人,就在视野被遮挡的短短瞬间,B1号的身影已经消失无踪了。
“……对不起……”
实加乏力的低声说道。一条对着垂头丧气的部下,并没有再去追究。昔日自己也曾经在面对未确认生命体的暴行时失去冷静。这种时候,最对这些过失感到懊恼的就是自己。
“……她说还有一人吧。”
“没错……”
“去找凛的母亲吧,要取得凛的手机。”
Ⅷ
?
几小时后,两人来到了一栋老旧的两层公寓外。楼龄六十年的这栋以木头建成,并抹上砂浆的建筑物伫立在凋零地分布着的一些小型工厂小区里,看起来就像随时会被拆毁也并不奇怪的样子。在接近黄昏的时刻,只有这个空间充满单色调的寂寥落寞。这里曾经是伽部凛与母亲两人同住的出租公寓,但是现在已经完全空置。而且现在整栋建筑物的屋主是山野由香里——也就是凛的母亲。
两人没能在凛的墓前遇上她,这曾经一度令追踪失去方向,但是在实加记忆中的一篇凛的专访报道中,将两人引到了这里。
当时凛刚成为国民人气偶像,报道被刊登在了不常采访偶像的实时经济杂志上,并以“我的起点毋忘初衷的故乡”为题。这篇专访报道中,凛诉说了母女相依为命,贫弱的幼年时代,反抗母亲的初中时代,以及重新振作来到今天的整个过程。在没能得到赏识的出道时期也是,故乡的艰辛回忆让自己得以熬过去。凛边说边展露笑容,她说自己在变的受欢迎后,也不时会回到这里,回忆昔日为母亲带来辛劳的自己。为了做出弥补,自己也不得不加把劲。现在回想起来,这是极不自然的感人的事情,可是媒体全都将这大肆报道,而且对凛买下整栋公寓的行为表示赞扬。虽然不知道当中有多少是真实的,但至少这个地方必定充满凛的母亲的回忆。实加有充分的理由相信凛的母亲会到这里来。
地面楼层的西侧就是凛与母亲两人曾经生活过的房间。在布满灰尘的邮箱上,还勉强可以看到用油性记号笔写着的“山野”两字的痕迹。贴上褪色的老旧动画贴纸的薄木门被稍稍开启了。一条与实加叫了一下眼神,互相确认了这份不协调感。之后,实加静静握住门柄,将门慢慢拉开。他们眼前看到的,是在细小混凝土玄关里放着一双女性的鞋子,杂乱的掉落在了这里。
六叠(一叠大约1.5平方面,六叠大约9平方面)大的房间快将日落西山的夕阳斜斜映照进这里了,里面的时间仿佛还停留在凛仍然是山野爱美的时代,幼稚园的刺绣,小学时获得赞赏的写字本都被装饰在了墙上。虽然房间内不见人影,但是里面似乎有某种气息,一瞬间在两人的脑海里闪现出了最坏的状况。
“山野女士?请问你在吗?我们是警察。”
一条的询问并没有得到回应。实加用征求的眼神望了一条一下,以便确认,随即踏进了玄关。
“不好意思,我们进来了!”
?两人走过三叠大的厨房,走进里面六叠大的房间,但就在踏进去的那一刻,两人都因眼前的景象而止步了。
由香里蹲在壁橱的下层,她的背影在蠕动着。她将壁橱的地板拆掉,专心一意地徒手挖着那下面的泥土。
“山野……女士?”
由香里对实加的声音完全没有反应,只是继续着相同的动作。一条走近一步稍微加强声调,再次问道:“山野女士,你在做什么?”
这次由香里终于停了下来,慢慢回头。从她凌乱的突发以及犹疑不定的视线,可以感觉到不寻常的气氛。但是由香里在接下来的一刻露出了微笑,说出了令人出乎意料的话语:“啊?老师……连求佳也来了吗?”
“山野女士……”
实加无法说出话来,只能继续默默看着由香里。由香里再次转头背向两人,一边用弄脏的手扒开泥土,一边不时回头对两人说道:“对不起,它太害羞了……难得你们来了它却怎么都不出来……好了,爱美,要适可而止啊。你想在这种地方躲到什么时候?”
两人的背部窜过了一股令人讨厌的气息。他们一时间什么都无法做到,只能呆呆站着。这时,由香里的手停了下来,看得出她松了一口气,紧绷的全身都放松了下来。
“太好了,终于出来了!来吧,爱美,要好好向老师打招呼……”
由香里如此说道,转过身来,手中拿着一个变成茶色的人类头骨。
“山野女士……那是……!”
“是我的女儿爱美……很可爱吧?”
由香里喜悦地将头骨紧贴在脸颊上,实加忍不住大叫道:“山野女士,你将女儿……?!”
“求佳你怎么了啊?那样子大吼大叫的,你今天很奇怪呢。”
“振作点吧!我不是求佳!是警视厅的刑警!到底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实加抓住由香里的肩膀用力摇晃,头骨这时从由香里的手里掉落到了榻榻米上,发出了沉钝的声音,碎裂了。在这一瞬间,由香里就像突然苏醒过来似的,说道:“……对啊……那才不是爱美。”由香里突然站起来将头骨踩碎,一次又一次的踏了下去。“这是与我无关的没用孩子!是只为我带来辛劳,不认识的坏孩子!所以我不知道它是谁!我的爱美是温柔的好孩子啊……!”
“山野女士!”
实加上前制止,但是再次被挣脱。由香里魂不附体的跌坐在了地上。实加打算再次开口,可是一条抓住了她的手臂,微微摇头,让她静观其变。
这时候,由香里看着实加,说道:“你果然回来了呢……爱美……”
由香里的双眼充满泪水,将实加抱住。实加虽然感到困惑,但是故意不去抵抗,温柔的回答道:“是啊……妈妈,我回来了……怎么了?好像很伤心啊?”
“因为,大家都说爱美死了啊……根本不可能……一直都是我的女儿……你与我定下了这样的契约吧?”
“契约?”
由香里将实加抱得更紧了,就像回忆起了幸福时光一般开口笑着说道:“在犹如地狱的每一天里,能够遇上你真是太好了……”
这时,由香里开始滔滔不绝地诉说了起来,那段致使悲剧的过去重现在了眼前。
一切的开端是在爱美入读小学,迎接第一次运动会的那个早上。前一天的早上,爱美告诉由香里自己很期待与父亲一起参加亲自赛跑。但那一晚父亲没有回来,接着直至早上也没有回来。可是,由香里看起来并不担心,她对爱美微笑着说自己会代替父亲参加亲自赛跑的。父亲在外面有别的女人所以离家出走了。
从那天起,母女两人的贫困生活开始了。即使爱美在年幼时忍耐了过来,但在升上初中时不得不穿上邻居转赠的校服上学,让她开始有所改变。她告诉母亲校服不合心意而被母亲斥责,自此之后母女两人之间的隔阂越来越深,爱美开始经常泡在朋友家,不回家也不上学。每当爱美遇上不合意的事,会对由香里出手泄愤。吸烟、深夜游荡……她一次又一次被抓到派出所接受辅导,每次由香里都要对警察低头道歉。
即使如此,爱美的生活方式依然完全没变。为什么会变成这种孩子……为什么……是我家的孩子……由香里一直这样想着。某个夏日,她感觉到有视线朝自己投来,抬头一望,看到隔着热气站着另一名爱美。
从此以后,那名少女有时会维持一段距离进入由香里的视野。她没有做任何事,就只是从远处以与爱美极其相似的双眼看着由香里。
过了一段时间,少女开始对由香里展露淡淡的微笑。不知从何时开始,那个笑容成为了慰藉。就像与爱美的外貌一样的精灵在守护着自己似的。
真正的爱美的荒唐生活持续了一年半。暴力与日俱增……这样下去的话说不定自己会被杀。就连这种想法也在由香里的心中出现了。她完全无法看透爱美的心,曾经那么可爱的女儿,与眼前的人简直就像完全不同的生物一般。
不如死掉吧,这样就能获得解脱。由香里在被夕阳染红的河岸,独自坐着下定了决心。她不停落下的眼泪渗进了被爱美殴打所造成的伤口——已经超越极限了。
就在这时,由香里突然感到一阵温暖。她抬头一看,那名少女又出现了。
少女没有说任何话,只是以纯白的手帕将由香里脸上的泪水温柔地拭去。虽然自己的伤口被碰到时仍然会疼,但是少女的笑容将那个也拭去了。那一天两人就只是这样,在没有任何交谈的情况下就分别了。
从那时开始,由香里变得更加留意那名少女的存在。自己遇见她的时候会向她挥手,看到她挥手回应便会感到高兴。不知不觉间,由香里每天都在寻找她的身影。
然后,来到了悲剧发生的那天。已经在外留宿三天的爱美突然回家,因为一些小事而使用了暴力,还说出了“我看你不顺眼,你给我出去”的辱骂。由香里顺从她的话来到了外面,走到了一个冷清的公园,茫然的坐在了秋千上。
那名少女再次出现了。她在旁边的秋千上坐下,初次向由香里开口道:“你怎么了?妈妈……”
由香里对这句话感到惊讶,但同时也流下了欣慰的眼泪,这就像期盼已久的幸福终于来临了一样,她问道:“妈、妈妈?”
“对啊,你怎么了?怎么这样惊讶?”
“因为……”
“已经入夜了,回去吃晚饭吧。”
“……你是爱美……吗?”
“当然了。”
“对……你记得吗,今天是什么日子?”
这天是由香里的生日。眼前的爱美是神明所赠送的礼物……她只能这么想。
她与这位爱美一起回到了家里,那个粗暴的爱美不在。
她相隔很久后用冰箱里的东西再次下厨。即使她用的只是廉价食材,但也做出了像样的菜肴,放满一桌。她与这位爱美一起进入厨房,一边说着无关痛痒的闲话,一边一起吃饭,一起欢笑。由香里终于回想起吃饭是如此快乐的事情。她被久未尝过的幸福所包围,享受着与女儿一起的时刻。
但就在这时,那个爱美突然回来了。至今明明都是一旦离开便会有一段时间不会回来的。当那个爱美看到温柔的爱美时,粗野的说道:“那是……是谁?!”
那粗野的爱美穿着完全毫无必要跟随潮流的服装,配以杂乱拼凑的假睫毛,一身浮夸的化妆加上原本已经够笨拙,无论怎么看都称不上是漂亮的造型。不但如此,由于她硬是穿上了大人的服装,结果看起来只令人感到不修边幅。
由香里面对这样的爱美,无意识的说道:“你才是谁?”
“什么?你在说什么?”
“我的爱美在这里啊……我才不知道你是谁。”
爱美看到由香里紧紧抱着身边的少女,使劲将桌子踢翻,吼道:“别开玩笑了!那家伙是谁啊?真恶心!”
两人一起做的菜洒落在了榻榻米上,被清空的饭碗犹如陀螺般不断旋转。之后,爱美将碰到的东西乱丢,大声怒吼,可是这些声音都已经无法传到由香里的耳朵里了。这时,少女在由香里的耳边低语道:“真过分呢……这种孩子,才不是妈妈的女儿啊!”
“……对……呢……”
“这孩子不在的话,我可以成为妈妈的女儿。”
“……真的吗?”
“真的,每天都在一起,可以像刚才那样和你一起做饭……可以为妈妈送上无数幸福的时光。”
“你这家伙在说什么蠢话?到底想干什么?”
可是少女并没有回答,只是静静地让由香里手握一件钝器。
就在这一瞬间……
一切都结束了。
一切都开始了。
当由香里注意到的时候,自己的脚边躺着直至刚才仍然在发狂的女孩,动也不动。这孩子是谁呢……为什么会倒在这里……虽然与女儿爱美长得很像,但是爱美就在身边……
“……是谁呢,这个……是什么呢……它是谁?”
“我也不知道。不过这是不需要的东西吧?我会帮忙的,把她埋了吧。”
这个爱美的笑容真的很温柔。由香里打从心底松了口气,将躺在这里的尸体埋在了壁橱的地板下。
由香里说到这里,像是想起什么一样抬起了头。
“对了,电话……”
“什么……?”
由香里把感到困惑的实加放开,将掉在墙边的手机拿起,打开屏幕给实加看。
“一起拍的照片……怎么了啊?不是说会把它设定为待机画面的吗?!”由香里一边疯狂地开启图像资料夹拨动画面查看图像,一边露出了伤心的表情。“不知什么时候,我对你说‘要不要换个新电话’?你却说‘这是妈妈买给我的东西,而且里面充满与妈妈的回忆,所以不想换掉’,对吧?”
实加与一条什么都说不出来,只能继续听着由香里的话。
“所以妈妈……只有这个……只有这个不会将它交给任何人,将它拿了回来啊!可是为什么里面什么都没有?!”
实加被由香里抓住双肩猛力摇晃,下定觉醒大喊道:“没理由放进去的!”
由香里被强烈的语气吓了一跳,一动也不动。
“因为……因为她根本不是爱美小姐……”
由香里茫然的左右摇头,像是被什么俯身似的低声说道:“那……什么……我不知道……什么也……?”
“我从真正的爱美小姐以前的朋友那里听说了!爱美小姐……听说她只有纹身是无论如何诱惑也绝对不会做的……”
“爱美她……?”
“因为……这是妈妈最抗拒的事情……她说只有这个绝对不会做!”
“那……为什么……”
“爱美小姐一直都很在意,对于自己无法坦率的面对你这件事……而且,她在夏令营里获得了一枚戒指,曾经对她的朋友说……‘这个星期日,是妈妈的生日呢’……明白了吗?”
“……”
“爱美小姐打算将那枚戒指送给你啊!即使只是一枚玩具戒指,但是如果能成为和解的契机……她虽然笨拙但已经成长了,开始在想不可以一直这样下去!可是你却将这一切……!”
由香里的脑海中不断闪过那一天的情景。
自己在将“砰!”的一声倒在榻榻米上的尸体埋进土里时,好像看到在那手里有个闪亮的东西。虽然稍微有点在意,不过还是没有理会便将其埋掉了。自己当时只想快点抓住正等在背后的幸福。
返回现实的由香里猛地扑进壁橱,在泥土里拼命寻找着什么。然后,她将一枚肮脏而且暗哑的玩具戒指拿在手里,全身开始颤抖。
“……蓝宝石指环……我的诞生石……”
从由香里眼中满溢而出的泪水没法停止,她彻底崩溃了。
公元里一片嘈杂,数辆警车聚集在了这里。一条与实加向辖区探员报告状况后,再次回望山野母女两人曾经在此生活的房间。无线电通讯的声音交错响起,一群警察慌忙开始准备。在夕阳斜照的房间一角,由香里茫然地坐在那里的背影,两人尽收眼底,然后转身离去了。
他们在走往火车站那微微倾斜的坡道上,夕阳从正面照来,令两人不得不将头压得更低。从柏油路升起的热气令脚步变得缓慢。这时,一直无言地边走边思考的实加突然停下了脚步,说道:“为什么会输掉……”
“怎么了?”
“别开玩笑了!”
路人惊讶的视线都集中在了实加的身上。一条也被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但仍然尽力以冷静的样子问道:“怎么回事?”
“对不起……但真的很不甘心……她居然就这样陷入了那些古朗基的诡计之中。”
“输掉是指这个吗?”
“……不是输了吗……输给48号……伽部凛所属事务所的人也是……至少那位经纪人小川应该察觉到了……伽部凛并不是人类。”
“的确……从伽部凛的话里,也应该能窥探到这些吧。”
“即使如此,那位经纪人却什么也没做……还要未确认生命体继续以偶像的身份存在……”
“总有一天伽部凛可能会萌生出人类的心,她是这样深信着吧……伽部凛的伪装就是完美至此。所以……”
“才不是那样!”
“什么?”
“只是无法割舍而已!虚假的幸福……以及随之飘来的金钱诱惑……一条先生太天真了!”
他们一时之间陷入了沉默。被街角的喧闹包围的这段时间,恐怕实际上只有数十秒,但是一条却觉得寻种下一句话的时间长得讨厌。他非常明白实加的想法,她被未确认生命体夺去了至亲,想去斥责那被可恨的存在利用而行动的人。此外,还有斥责自己太天真一事,一条自己本身也一直有着这种感觉。
“的确如此……所以,我会一直束缚着自己。”一条在心底如此低语着,“其实我知道的,理想与现实之间存在无限的距离。”
这些话都没有说出口,他只是说着“走吧”,并转身往车站走去。
“现在不是议论的时候。调查从伽部凛的母亲那里取得的智能手机才是优先事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