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怎么可能?你怎么可能看透我的招数?这是宗门秘传!”大竹竿捂着屁股爬起身,双眼爆出血丝,“你刚刚用的是什么招式?!”
林随安扬起长眉,“预判你的预判,谓之——破定。”
大竹竿哇一口喷出血,染红了蒙面巾,指着林随安哆嗦半天,攀着树枝跳上树,落荒而逃。
“林娘子,好身手!”穆忠高喝,老刘几个也纷纷起哄,林随安一一挥手致敬,热闹了好一阵才回归平静。
一天两场战斗,林随安也着实乏了,回屋简单收拾了一下,枕着十净集躺进被窝,心满意足闭上了眼睛。
今日的实战很有效果,尤其是这一招“破定”听起来太帅气了。
只是,这一招本来就叫破定吗?
预判你的预判——破定破定……难道是——
林随安睁开眼睛,笑了,又美滋滋闭上了眼睛。
十净集终极绝招:预判敌人的预判,直击破绽。
可惜,此时的林随安还不知道,这招“破定”将以一种卓诡不伦的方式威慑江湖数年之久。
【故人西辞黄鹤楼,烟花三月下扬州。
孤帆远影碧空尽,唯见长江天际流。】
当林随安站在扬都城外的万岁桥上时,脑海里回响的只有诗仙李白的这首名句。
太震撼了,杨都城与其说是一座城,不如说更像一座巨大的内陆岛屿,复杂宽阔的水路仿佛飘舞的白练环绕着整座都城,最壮观的是城南的长江,不是她印象里的长江,而是一片碧波荡漾的内海,极目远眺,视线极为开阔,天空透明清澈犹如最纯净的琉璃,大大小小的船帆在粼粼波光间游走,船夫此起彼伏的号子在水天一色间荡起回音,深吸一口气,湿润的水汽顺着鼻腔浸入肺中,含氧量提升百分之三十。
万岁桥上车马行人熙熙攘攘,桥下是扬都的南水门,大大小小的船只吆喝着流进城,比陆运更为繁忙。
随着人流走过万岁桥,便到了扬都南城门下,身着铠甲的守城兵分成六队,有条不紊勘验入城人员和商队的公验过所,穆氏商队显然是vip级别,迅速通过了审查,顺利入城。
一条宽过五十米的通衢大道迎面而来,棋盘般的里坊向天际线延展开去,大道西侧是贯穿整座扬都的漕河,桥梁如虹,帆樯林立,船只数量远超陆地上的马车数,导致陆地畅通,水路拥堵,河两岸码头绵延,搬运货物的漕工如繁忙的蜜蜂穿梭其中。
“终于回来了,”老刘深深吸了口气,“闻闻,连风里都飘着二十六酿的香味儿!”
“老刘、阿隆、小马和我一起先把货送回去,瓦尔路熟,带林娘子去芙蓉坊的芙蓉楼占个座点好菜,”穆忠扔给瓦尔一块红木牌,“今天我请客。”
“别忘了给我点两坛二十六酿!”
马车都跑出去二里地,老刘的嚷嚷声还在耳边。瓦尔精神奕奕在前领路,充分展示了一名地接导游的职业素养。
“之前给林娘子说的那首歌谣还记得吗?”
林随安:“……”
从小打大她最怕的就是背课文,当然没记住。
瓦尔也不在意,从腰间抽出头巾利落扎好,“杨都城共有南北大街六条,东西大街十二路,这条街是通衢东街,河对岸还有一条通衢西街,全唐国最好玩、最好吃、最新鲜、最有趣的东西都能在这儿找到。”
“这条河是扬都官河,从南至北贯穿整个扬都,共有码头七十六个,三分之二家隶属我们穆氏商队,波斯、大食、扶桑的船最多。”
目不暇接的店铺旗幡从眼前划过,屠行、肉行、五熟行、绢行、帛行、席帽行……看得林随安啧啧称奇,她注意到这里虽然也划分了里坊,但明显比南浦县城的里坊开放许多,并没有严格划分居民区和商业区,临街就有许多商铺,甚至还有直接在坊墙上凿洞做生意的,小摊贩更是数不胜数,鲜果、日杂、吃食摊几步一个,和现代的步行街相比也毫不逊色。
瓦尔更得意了,“扬都共有两城,北面是子城,只有四坊,官府衙署都在那,南边是罗城,共有六十七坊,扬都没有东市、南市、西市,整个扬都都是市集,林娘子若是喜欢,不妨入夜再来,到时街两旁挂满彩灯,可好看了,整个唐国只有扬都能看到这般景象。”
这下林随安真惊了,“没有宵禁?不关坊门?”
“宵禁?这里可是不夜城扬都!”瓦尔笑出了声。
林随安:“……”
她刚恶补世界常识还没焐热又过时了?
瓦尔引着林随安登上广济桥,穿过庆春坊,翻过中三二桥,终于来到了九初河畔的芙蓉坊。
九初河是扬都内城四大水路中第二繁忙的,也是风景最美的,碧波如玉,绿槐如荫,扬都最著名的酒肆、茶肆、妓馆几乎都临着九初河,比如南边的红妆坊就是著名红灯区,北边的鱼雁坊、鱼雁坊里平民食肆林立,是芙蓉坊最大的竞争对手,卷玉坊茶肆最多,是文人雅士品茶吟诗的首选。
芙蓉楼是芙蓉坊里最有名的酒楼,一座难求,刚过巳正,楼内已经座无虚席,瓦尔熟门熟路进门扔给小二穆忠的木牌,小二领着他们坐在了一楼窗边,虽然位置有些拥挤,但胜在风景优美。比起外面还在排队的客人,林随安已经非常知足了。
瓦尔忙着点菜点酒,林随安无所事事,解下千净放在案边,手掌有一搭没一搭扇着风。虽然已值深秋,但扬都的气候并没有凉爽多少,体感温度超过二十度,这里的整体气候都比林随安原本的世界更为潮湿闷热,大街上随处可见摇着扇子的青年男子,穿着打扮都很雷同,皆是白衣白靴,软翅幞头,行走间颇有倜傥之意。
相比男子,林随安更喜欢女子的装扮,大红色的高腰石榴长裙,颜色鲜艳的小衫和半臂,飘逸的披帛搭在肩上、缠绕在雪白的手腕上,随风摇曳,风姿无限。
大约是扬都空气湿润,无论男女皆是肤色白皙,被阳光灿灿一照,颇有肤若凝脂的意思。
林随安美滋滋地欣赏着,目光随着人流移到了九初河的北三二桥上,路上的行人仿佛商量好了一般,纷纷聚集在桥下、路边,还特意留出一条路,个个形容激动,面光红润。
哦豁,这阵势林随安可熟,粉丝机场接机都这样。
瓦尔还在和小二斟酌最后一道菜,估计穆公他们过来也要好一阵,林随安当机立断抓起千净翻窗而出,挤到了围观人群中。
这个世界没有微博朋友圈,甚至连邸报都没见过,林随安被网络时代养刁的吃瓜习性在这个时代无处安放,嘴里都快淡出鸟了,此时一见有热闹看,自然要凑过去好好瞧瞧。
这么大阵势,起码是个花魁吧。
果然,不多时桥东侧的人群就骚动起来,就见一行身着白衣的男子上了桥,个个油头粉面,眉飞色舞,他们簇拥着一个人,是一名身形颇高的男子,也是白衣,拿着扇子,戴了一顶大帷帽,若隐若现的白纱垂至脚踝,被河风一吹,飘飘若仙。
人群中发出阵阵欢呼。
“花家四郎!花家四郎!”
“好美啊!”
“果然是少年如玉世无双的花家四郎,只需一个背影就能让人神魂颠倒。”
“亲娘啊,若能被花家四郎看一眼,此生无憾!”
就见那大帷帽一摇三摆走到了桥身最高处,啪一下展开扇子,头颈高昂摆了个造型,众人一阵欢呼,他似乎意犹未尽,又换了三个造作造型,待欢呼赞赏足足过了三波,才慢悠悠走下桥。
林随安看得好笑,心道此人真是骚包到了极点,若是再架个鼓风机,他定能把这帷帽嘚瑟成孔雀开屏。
岂料就在此时,桥下人群中突然爆出一声厉喝:
“花家四郎,纳命来!”
一名白衣男子冲出人群,手握木棒朝着那花家四郎杀了过去,花家四郎还在那摆pose呢,一看形势不对,拔腿就跑,别说速度还真快,两条大长腿抡开了,一步顶白衣男三步,他这一跑,围观的人才反应过来,好家伙,这下可捅了马蜂窝,所有人都争先恐后涌了上去,个个嘴里高喊“四郎小心!”、“保护四郎!”“四郎让开!”瞧那阵势,只怕花家四郎还没被人打死先要被人群踩死。
幸好花家四郎的身手颇为敏捷,堪称泥鳅精转世,顺着人群缝隙滴溜溜两三个转身钻了出来,骚包的帷帽掉了,手里还不忘攥着耍帅的扇子,好死不死奔着林随安所在位置冲了过来,身后跟着呜呜泱泱的粉丝,林随安哪里敢挡这尊大神的道,忙侧步让开,花家四郎擦身而过,速度快到林随安只来得及看到他光洁的下巴,就在此时,她听到了微弱的刀鸣。
肌肉记忆瞬时启动,林随安薅住花家四郎的腰带向后一甩,整个人顺着惯性旋身撩起一脚,端端踹在了一个黑衣人的胸口,那黑衣人原本藏在人群中,刚举着刀冒出个头,就被林随安神来一脚踹飞了——手里的刀飞了,人也飞了,扑通一声栽进了九初河。
所有声音在这一瞬间全消失了,芙蓉楼屋檐下的铜铃无风而动,叮铃铃脆响。
林随安觉得有些不大对劲儿,一格一格回头,她手里抓着空荡荡的腰带,腰带的主人已经被她抡飞摔出去老远,双手抱头趴在地上,从头到臀到脚呈现一个标准的“几”字形。
完了!
林随安快步上前,撩袍蹲身,“你……没事吧?”
“几”字形的花家四郎蠕动了一下,突然鲤鱼打挺翻起身,手臂一振哗啦啦抖开衣袂,摆了个狂放不羁的坐姿,啪一声打开折扇遮在胸前,朝林随安微微一笑,睫弯如扇,瞳光明亮。
“在下花一棠,多谢救命之恩。”
他的头顶升起碧蓝的天穹,晴朗广袤,无风无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