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当林随安坐在东市茶肆里的时候,穆忠已大有进展。
“罗氏族人也不傻,断不肯放手罗石川名下盈利的商铺和商队,我颇费了些功夫,才令他们妥协。”穆公表情得意道,“罗家小娘子也有意分家,但孟郎君并不赞成,非说铺子的地契和商队行商文书不见了,依我看就是他搞的鬼——咳,林娘子你在听吗?”
“穆公辛苦,穆公大义。”林随安随口敷衍,目光紧紧盯着桌旁茶博士的动作。
这间茶肆是南浦县城生意最好的,座无虚席,茶博士是一名十三岁的少年,装扮利落,手指白嫩,指尖修剪得干净整齐,年纪虽小,煮茶的手艺却是一等一,为了预约这个茶博士,林随安整整排了两天的队。
小茶博士井井有条清洗完茶器,用长长的木筷夹住茶饼小心炙烤,时不时翻转一下,待茶饼冒出淡淡的蒸汽,将茶饼送入纸袋中叠口放置一旁,低声道,“请郎君娘子稍待茶凉醒香。”
林随安观察桌上茶器摆放位置半晌,从怀中掏出案发现场物品方位图,一一对应查看,穆忠低声道,“这图你不会一直带在身上吧?”
林随安:“有何不妥?”
“妥、妥妥。”穆忠干笑,挪动屁股离林随安远了些。
林随安核对完毕,发现除了风炉的位置大致相同之外,茶饼、茶罗子、茶碾、煮茶用的小锅釜、水方、瓢、茶碗等等器具位置皆与罗石川所放的位置不同。
“小郎君,请问这茶具摆放的位置可有什么讲究?”林随安问。
茶博士:“我家茶肆各茶器方位皆有讲究,不可擅动。”
“若是自己家中煮茶呢?”
“自然是按个人喜好。”
“每个人摆放茶器的位置都是固定的吗?”
茶博士看了林随安一眼,似是奇怪她为何提出这样的问题,“烹茶为清雅事,磨合多次方能选出最舒适便捷之法,不易改动。”
也就是说如果形成了习惯,茶器的位置基本固定不变。林随安了然。
茶醒好,茶博士将茶饼掰碎放进茶碾,细细碾碎,茶屑倒进茶罗再筛出茶粉收好,燃风炉,釜注水,待水二沸,撒茶粉。
林随安注意到,风炉被点燃之前,炉膛里已存了一层炭渣,燃火前还特意拨动数次。
“原来林娘子对茶道有兴趣,”穆总凑过来道,“扬都茶道最盛,尤以春知坊的茶肆最佳,比这儿强上百倍,改日我请你去品品。”
未等林随安回话,那少年茶博士可不乐意了,噘着嘴嘀嘀咕咕,“我家虽然比不上扬都,但也是南浦鼎鼎有名的茶肆,每年赶考路过的学子皆是赞不绝口,还纷纷在墙上留诗呢。”
穆忠有些尴尬,摸了摸鼻子。
水三沸,茶煎好,分茶两碗,送至林随安和穆忠面前,“郎君、娘子请用茶。”
茶水表面飘着浮沫,薄厚均匀,看着的确比罗家的茶强些,林随安满怀期待捧起茶碗嘬了一口,苦得连翻白眼,偷眼再看穆忠,也是呲牙裂嘴。
小茶博士一双大眼睛死死盯着二人,满脸都写着“不喝干净我跟你们没完”。
“咳,”林随安不动声色放下茶碗,“诗墙在何处,我二人也想品鉴一番。”
“还别说,小茶博士真没吹牛。”穆忠抱着胳膊道。
“叹为观止。”林随安道。
茶肆的南墙用□□细细刷了,上面布满了密密麻麻的诗词,楷行草书缠绕舞动,五言七律交相辉映,简直是密集恐惧症的噩梦。人群里三层外三层地围着品评,呲溜呲溜喝着茶,摇头晃脑吟着诗,都挺享受。
墙边桌子上摆着文房四宝,笔已润好,墨也研好,随时恭候下一位诗词大家泼墨挥毫。
林随安和穆忠对视一眼,转头看去,但见少年茶博士还坐在那,直勾勾瞪着他俩,大有你们不回来喝完茶我就追你们到天涯海角的架势。
穆忠摸着山字胡煞有介事做起了诗,“这茶难喝似胆汁,哎呦娘呀要人命……”
林随安扶额:“赶紧走吧。”
穆忠:“茶肆后门人贼多,你去喝茶我先撤。”
“……”
这大叔还玩上瘾了。
林随安懒得理他,转身就溜,恰好和一名书生擦肩而过,书生似哭似笑的嗓音如蛛丝钻进了耳道。
这个声音!
林随安猝然转身,就见那书生跌跌撞撞走到诗墙前,抓起毛笔疯狂书写,围观人群顿时来了精神,随着他的笔画一个字一个字念了出来:
“春溪——烟渚——初见卿,”
“凉月——如眉——相思近。”
“红花——有季——情无季,”
“水流——无限——似郎意。”
“哎呦喂,这郎君怎么把定情诗写在这儿了?”
“莫不是这位郎君心仪的小娘子也来了?”
书生歪歪扭扭写下最后一画,扔了毛笔,滑坐墙角掩面大哭,“莲君……莲君……你竟如此狠心……呜呜呜……”
林随安目瞪口呆,她认得这个声音,是苏城先记忆中的主角——那个和苏城先缠|绵的情郎。
而这首诗,竟然又是苏城先的定情诗。
“你们是何人?真的认识莲君吗?”书生问道。
书生名为卫黎,一身白衣,容貌俊秀,突然被林随安请来喝茶,挂着泪痕的脸上满是戒备。
他口中的“莲君”就是苏城先的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