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似火,太阳狂热地肆虐大地。
这天下午异常闷热,简直像个闷罐子,一丝微风也没有,沥青马路上晒出了油泡泡,汽车碾过都会滋滋地响。段梦飞急于看到自己的高考分数,头顶烈日,大汗淋漓地走在马路上。今天是高考发榜的日子。尽管他的高考预考成绩打了412分,老师说他考上一个专科是十拿九稳的。而在高考之后,他也觉得考得不错,但是,他心里依然忐忑不安,好像压着千斤重担。
段梦飞家住名叫杨家滩镇的乡村小镇上,这个小镇虽小,却是一块风水宝地,是一个富有传奇色彩的古镇,曾在这个小镇里走出了刘岳昭、刘连捷等几十名湘军将领。段梦飞就读的高中学校离小镇有四里远,当他赶到学校时,早有一百多同学围聚在教导处外面的红砖墙壁前。墙臂上贴着几排用油印机印出来的成绩单,名字和分数密密麻麻的,不到近前休想看清楚。
人群里闷热难耐,汗臭刺鼻,同学们斯斯文文地向前拥挤。没有喧哗声,也没有骂娘声,只有低低的窃语和叹息声。段梦飞好不容易挤到前面,抬起头,紧张而害怕地从头至尾地搜寻。成绩是从高到低排名的,越往后面,成绩就越低。段梦飞不知怎么越往后面看,心里就越寒,双腿就越软。
终于在最后一张纸上看到了一个意料不到的结果:段梦飞,386分。
天啊!怎么会是这个分数?离高考分数线仅差0.5分!
段梦飞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足足盯了一分钟。
段梦飞顿觉头脑发晕,天旋地转,双腿几乎要站不稳了。眼里开始发潮,慢慢地就有了一层雾水。他不知不觉被挤出人群。他走到学校的大门,忧伤地抬眼望去,天空里涌现了无数块乌云,来时的太阳不见了。他茫然无措,不知路在何方。
不知是什么力量将他引到了河边。河边长着茂盛的柳树,长长的柳枝垂进了水里。河风吹拂,柳枝依依,似少女的长发柔顺飘逸。河水清澈平缓,似一条闪亮的绿带穿过小镇,沿着山脚而去。河上有一座千年的石拱桥,桥墩上爬满了藤蔓,还结了一种冰果子。听说这种果子磨出来的汁液可以制成凉水,是解渴的好饮料。
桥上凸凹不平,石板缝中长出了不知名的杂草。桥的一端还有一座土地庙,历经数百年风吹雨淋,大门和窗户上红漆剥落,墙上的石灰变成了黄色。庙内灰尘满屋,蛛网密布。段梦飞常来桥边玩,每次来都是蹬蹬蹬就到了桥上。可是,今天登上二十多级的石梯,气喘吁吁。他上桥后,坐在桥边的石墩上,痴痴地望着缓缓流动的河水。
那个痛苦的数字又涌了出来。此时,强忍了多时的泪水如决堤之水,一串串地坠入河中。
老天呀,你为什么不多给我0.5分?别人没有考上还可以复读一年,明年再战,可是我却仅此一次机会!父亲说过,考上了就送我读大学,考不上就叫我去接他的班啊!呜呼,再也不能实现我的大学梦了。我以前在父母面前保证,一定能考上!可是今天,名落孙山!我还有什么脸面见江东父老!不如跳下河去,一了百了!
河水不深,一米有余,水底是浓密的水草,像一层绿色的地毯。一群小鱼从上流欢快地游过来,有一条小鱼不小心被水草缠住,奋力挣扎。可是越缠越紧,最后动弹不得,眼巴巴地看着别的鱼儿从身边游过,去寻找自己美丽的家园。段梦飞此时的心境跟小鱼一样,眼看着同学们升入高等学府,实现人生美丽的梦想,而自已将接替父亲的职业,困守在这片贫穷的土地上。
段梦飞想,父亲是小镇里一家搬运公司的搬运工,过三个月就退休,而自己是一个白面书生,手无缚鸡之力,怎么能吃得消这种苦力活?母亲是一个勤劳善良的家庭主妇。哥哥段梦清当了两年知青后,招到了一家建筑公司当工人,还跟一个乡下姑娘结了婚。妹妹段梦洁还在读初中。现在家里每月靠着父亲的收入养家糊口,要解决温饱问题还有困难,哪里有钱供他去复读?不能复读,就再没有拚搏的机会,等于折断了飞进大学的翅膀。
六月天真的是说变脸就变脸,不久前还是骄阳似火,转眼就是乌云密布,狂风呼呼。黑布似的天空被蓝色闪电撕成了几片。几分钟后,天河决口,大雨倾盆。段梦飞在心里骂道:他妈的鬼天气!坐都不让人坐,你好残忍!他腾地站起来,迎着暴风雨狂奔回家。雨水和泪水在脸上横流。
进门的时候,母亲见到落汤鸡似的孩子,怜爱地责备说:“飞伢子,你好蠢!这么大的雨都不躲,要生病的,快去把衣服换了。”
段梦飞尴尬地笑了一下,爬上楼去。母亲知道,今天是揭榜的日子,心里特别的慌。等他换好衣服出来时,母亲发现他的眼睛红红的,有哭过的痕迹,就有预感,不敢问了。
到吃晚饭的时候,父亲回来了,段梦飞胆怯而沙哑着说:“爹,娘,我差了0.5分。”
这无疑是一个无声的惊雷!母亲目瞪口呆,手中端着的饭碗“啪”地掉到了地上。她意识自己的失态后,马上低头去收拾,然后强颜欢笑地说:“飞伢子,没关系,没关系。考大学本来就很难的。”
忠厚老实的父亲眨了一下噙着泪水的眼睛,声音低沉地说:“唉,一步之差!这就是命啊。”
妹妹安慰说:“哥,你成绩这么好,再复习一年啊。”
父亲批评说:“洁妹子,你懂屁。”
妹妹挨了批,一下就不做声了。
父亲继续说:“飞伢子,我老了,快要退休了,没有能力供你们两个读书了。要么你去复读,要么是洁妹子停学。你要是不复读还还可以顶职,如果洁妹子停学了,还不够年龄顶职,只有去打零工。”
母亲说:“老头子,你干了一辈子搬运工,没出息,还要子女们也没有出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