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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最后的照片

对讲机里突然响起了萧朗的声音。

“可不是吗?

一直这样举着胳膊,谁不酸?”

骆院长一直很喜欢萧朗,听见他的诉苦,哈哈地笑着说道。

坐在守夜者组织地下一层审讯室里的山魈,此时已经恢复了原本的面貌,和美容美发店里监控录像上的山魈面貌终于一致了。

守夜者成员们此时终于搞清楚了山魈易容的诀窍。

反复揉搓、指压面部,导致面部特定部位皮肤下生成过量类似透明质酸的物质,从而使面部轮廓可以塑形。

因为整个面部皮下都会产生大量透明质酸,所以可以通过自行塑形,改变面部轮廓和五官周围软组织的形态,达到易容的效果。

等数个小时之后,这些多生成出来的透明质酸,会因为微循环而代谢殆尽,恢复原来的状态。

可是,搞清楚她易容的原理,对整个案件的办理似乎并没有多大的作用。

山魈从哪儿来,怎么长大的,受过什么训练,受什么人指使,作案动机是什么,背后又有什么样的组织……这一切的一切,都还是个谜。

毕竟是法治社会了,刑讯逼供也是不可能的,那么,如何才能从她的口里撬出线索呢?

坐在审讯室山魈对面的,是唐骏。

虽然唐骏已经不是警察了,但是受到傅元曼的重托,他还是以专家辅助人的身份担任审讯的主力队员。

而身边的萧望,看似是主审讯警官,实际却是唐骏的助手。

除了这二位,其他的成员们,都在审讯室外面,通过单面玻璃和扬声器,同步观看着对山魈的审讯。

山魈不漂亮,但是还算端庄,一眼看上去,是受过教育的样子,和大家想象中无恶不作的山鬼形象很是不符。

她静静地坐在审讯室的审讯椅上,低垂着眼帘,一言不发。

一条约束带把她约束在椅背上,防止她自残。

其实她完全没有去自残的意思,静若处子。

唐骏面色冷峻地坐在对面,用手中的钢笔轻轻敲打着桌子,吸引山魈的注意。

山魈抬起头来,看着唐骏。

唐骏一言不发,直愣愣地盯着山魈。

两人对视了很久,山魈还是败下阵来,低头垂眉。

“你作的恶够多了,该消停了。”

唐骏终于发话了,语气冷峻。

唐铛铛吃了一惊,这是平时温文尔雅的父亲的另一面,她像是不认识他了。

“心理压迫。”

凌漠自言自语道,“实施足够的心理压迫,可以让对手暴露出更多的心理痕迹和谎言线索。

毕竟,杀完人每年去烧香,没有真的侵害小女孩,都说明她良心未泯。

私自使用智能机,也说明她相对于‘幽灵骑士’还是有很多心理漏洞可以探寻的。”

凌漠知道,这场审讯,也算是唐骏老师给自己在现场教学。

山魈抬起头看着唐骏,蠕动着嘴唇,欲言又止,最终还是一字未说,垂下头去。

“她被洗脑了,她对‘作恶’两字存在明显的心理对抗。

看来,她不认为自己的行为是在犯罪。”

凌漠还是在自言自语。

“山魈,昨晚去超市买什么了?”

唐骏话锋一转。

“泡面。”

山魈咬了咬嘴唇,轻声回答道。

“突然减压。

喊名字是潜意识思维,问问题是激发记忆。”

凌漠艰难地挪动身子,拿出一个笔记本,写着,“探寻诚实底线,和已经承受的心理压迫程度,为后来的心理分析提供参照物。”

“有那么玄乎吗?”

萧朗看了看凌漠写的专业术语,觉得难以置信。

“她年龄小,社会经验也不充足,即便她不愿意配合调查,也能从她身上找出一点线索。”

凌漠看了萧朗一眼。

“嘿,可别立flag(2)啊,小心打脸。”

萧朗嬉笑道。

“你胳膊上的针眼,是吸毒吗?”

唐骏问。

“我不吸毒!”

山魈抬起头,直视唐骏的双眼。

“没有谎言线索,有疑惑线索。”

凌漠继续写道,“一、能确定山魈对她自己注射的东西是什么一无所知;二、能确定她对吸毒很反感。”

所谓的谎言线索,就是根据之前探测到的诚实底线,对比现在的表情、动作和反应,分析对方心理是否存在说谎时的防备、试探等情绪。

而疑惑线索,就是根据对方的反应,分析对方对自己疑惑的事物是否真实存在疑惑。

“一次就杀了这么多人,年纪轻轻的,你还真的下得去手。”

唐骏沉默了一会儿,回避了这个话题,从口袋里掏出两张照片,探过身去,把两张照片推到了山魈的面前,放在她的眼帘之下,让她避无可避。

唐骏厉声道:“看看这两张照片吧。”

“什么照片?”

萧朗站起身来,想通过角度的变换看到镜面那一侧的照片。

“旅社杀人案,和被烧焦的曹允的尸体。”

凌漠说,“旅社杀人案有直接证据,可以直接给她施压,曹允的尸体状态,她是始料未及的,所以这算是老师对她的试探。”

整个过程,唐骏紧盯着山魈的表情,目不转睛。

山魈慢慢抬起眼帘,先看了眼杀人案血腥的现场,又转脸去看那一堆黑乎乎烧焦的尸体,似乎想抬头询问。

唐骏说:“曹允。”

山魈重新低头不语。

“她认了。”

凌漠松了口气,说,“似乎很轻松的感觉,就像是解脱了一样。”

“还有韦氏忠校长,你硬是逼他自杀,手法很娴熟啊,一击即中。”

唐骏靠回椅背,盯着山魈。

山魈叹了口气,把脸转向一边。

“无奈情绪的表达。”

凌漠继续唰唰地记录着,“为逼死校长,费尽心思,尝试过不少办法。”

“你的兄弟,你也亲手处死。”

唐骏说,“计划周详,不是你一个人能做成的。”

山魈的睫毛剧烈抖动了一下。

“眼球震颤,等于厌恶点,害怕别人提此事。”

凌漠在笔记本上写到,“刺激厌恶点,击破心理防线,并引出下一个问题。”

3

“除了法律,没有任何人可以剥夺别人的生命。”

唐骏说,“你背后的人,才是罪魁祸首,你为什么要承担他的罪责?”

山魈吸了一口气,向后靠了靠。

因为双手被铐在审讯椅的桌面上,她动弹不得,但是双肘部夹紧了一些。

与此同时,眼尖的萧朗看见她垂在审讯椅下面的双腿在颤抖。

“她在抖。”

萧朗指了指单面玻璃。

“嗯。”

凌漠点了点头,说,“对于她的幕后黑手的问题,她不仅仅是有明确的抵抗,而且吸气和颤抖都是害怕的表现。

她很害怕。

如果有抵抗咱无所谓,但是如此惧怕的话,就很难问出线索了。

害怕是最能保守秘密的心理感受。”

“那怎么办?”

萧朗跳了起来,“她全扛下来,看起来是案子破了,其实是没破啊。

她被执刑了,我们去哪儿找真正的坏蛋?”

“别急,别急。”

聂之轩把萧朗按回座位,安抚道。

“你们枪毙我吧,都是我一个人做的。”

山魈缓缓地说道。

“她心情平静了,抱了必死之心。”

凌漠无奈地说。

聂之轩一用劲,把又想从座位上弹起来的萧朗给按住了。

“那你不仅会变换样貌,还有一个超强大脑啊。”

唐骏淡淡地说,“你说是你一个人做的,可以,但是‘幽灵骑士’、曹允、韦氏忠校长,还有赵元旅社赵老板的死,总要有个理由吧?”

“他不叫什么‘幽灵骑士’!”

山魈强硬地抬起头来。

“这个不重要。”

唐骏不想纠缠。

“反驳,等于感情深厚。”

凌漠写着。

“我要的是一个理由。”

唐骏依旧开门见山。

“没有理由。”

山魈刚刚松弛一些的双肘重新夹紧了。

这次不用凌漠解释,大家也都能理解,山魈重新开始心理抵抗了。

“这种情况下,是无法攻克的。”

凌漠抱起双臂,无奈地说。

“你说他不叫‘幽灵骑士’,那他跟你一样,其实也只有一个外号,而没有真实姓名吧。”

唐骏说,“即便有所谓的真实姓名,其实也是假的。”

“老师把话题拉回来了,这是在另辟蹊径。”

凌漠微笑着自语,眼神里充满了崇拜。

山魈微微地摇头。

“她不认可这个推断。”

凌漠说。

“哦,对了,那个山魈自己私办的手机,用的名字叫‘房佳’。”

唐铛铛拍了一下脑袋,说,“我在人口系统里查了,还真是有这么个身份。

但身份信息很少,而且很多年没有更新了,应该是当年户籍管理比较混乱的时候登记的,或者是冒用别人的身份。”

凌漠二话不说,用对讲机把这一条信息通过对讲机传到了唐骏携带的耳机里。

“你不是房佳。”

唐骏盯着山魈,“至少,你不姓房。”

山魈纹丝不动,毫无破绽。

唐骏也不着急,慢悠悠地从公文包里拿出一份文件,摆在山魈的面前。

山魈看了一眼,说:“看不懂。”

“那我解释给你听。”

唐骏说,“‘幽灵骑士’和你的dna都被录入了我们的失踪人口dna信息库,并且都有了比对结果。

‘幽灵骑士’的真名叫方然,1995年出生,你比他大两岁,但你俩有一个共同点,都是在九十年代中期被盗的婴儿。

你不姓房,姓李。”

这一次,山魈不仅出现了眼球的震颤,更是整个肩膀都在抖动。

也就是说,她对这一点毫不知情,而这一条信息给了她巨大的打击。

之所以山魈会相信唐骏,是因为在此之前,山魈应该早就对自己的身世有所怀疑了。

“右上角的两张照片,是你的父母,他们都是老实巴交的农民,一辈子勤勤恳恳,也因为你的丢失内疚一生。”

唐骏说,“他们都还健在,我想,你并不愿意在这种场合下和他们相认吧?”

“你们枪毙我吧!枪毙我!”

山魈突然吼了起来,整张脸涨得通红。

“放心,我不会通知他们。”

唐骏立即安抚道。

有了之前心跳骤停的经验,唐骏不敢太刺激她。

山魈喘着粗气,闭着眼,瑟瑟发抖。

“恐惧心理。”

凌漠继续写着。

唐骏站起身来,慢慢地走到山魈的背后,用双手搭在山魈的肩膀上。

两人接触的时候,山魈微微抖动了一下。

“不需要紧张。”

唐骏安抚道,“一切的一切,你都是具体实施者,你是逃不脱法律的制裁的。

至于你要不要扛下所有的罪责,那是你的选择;而对于我们,抓到你,证据确凿,也就尽到我们的职责了。”

“唐叔这话说得可不对。”

萧朗说。

凌漠做了个“嘘”的手势,说:“这是在麻痹她,让她放松。

现在老师是在感受她肌肉的紧张程度。

无论是心虚、撒谎还是刻意对抗,都会在她肌肉收缩的强度上反映出不同的状态。

这是潜意识的行为,是意识不可以操控的。”

沉默了良久,唐骏终于开口了:“除去你的兄弟,方然,啊,就是‘幽灵骑士’不说,其他几个死者,毫无关系,却为什么成为你的目标?”

山魈没有说话。

单面玻璃的这边,几个人纷纷扭头看向凌漠,希望他能继续解说。

凌漠耸耸肩膀,说:“我不能感受到山魈的肌肉状态,所以我也不知道结果如何。”

于是大家只有齐刷刷继续扭过头去“看热闹”。

“好吧,也许,曹允只是一个替罪羊。”

唐骏接着说,“但赵元和韦氏忠,总是有联系的。”

山魈一直低头垂眉坐在那里,毫无表情,从外人看来,她处变不惊。

守夜者成员们知道,她现在是抱以必死之心,选择扛下所有的罪名了。

所以,她不愿意再配合唐骏说任何一句话。

“他们的这种联系,居然让你跨越三年去作案。”

唐骏说,“不会是因为财,也不会是因为某件事。

他们的联系是基于一个人,对吧?”

“财”“事”“人”之间,都有短暂的停顿。

山魈依旧缄口不言。

“这种交集发生的时间,不远吧?”

唐骏像是在猜测。

“这个人是两个死者的仇家?”

“这个人是两个死者的亲戚?”

“这个人帮助过两个死者?

呃,又或者是,被他们帮助过?”

唐骏一句一句地问下去,山魈依旧保持着原来的姿势,丝毫不动。

但是,守夜者成员们分明从唐骏的脸上,看见了胜利的喜悦。

这种喜悦,表现在唐骏的脸上,并不是放松和兴奋,而是沉思。

唐骏移开了双手,重新回到审讯桌旁,一边在笔记本上唰唰地写着什么,一边蹙眉沉思。

而此时的山魈做了一个深呼吸。

“她刚才压力很大,现在瞬间放松。”

凌漠说,“越是压力大,就越容易表现出身体肌肉的收缩程度和状态。

这是好事。”

“同时,也说明这家伙真的很怕她的老板。”

萧朗说,“‘幽灵骑士’被抓,就让她去杀。

我想,她现在也要考虑谁会来杀她吧?”

“我倒不觉得她会考虑这个问题,她不怕死,反而只求速死。”

聂之轩说。

凌漠点了点头:“现在想起来,她还真是挺可怜的。”

唐骏写了一会儿,抬起头来,说:“不早了,我也知道你的选择了。

既然身体刚刚恢复,就去看守所里好好休息吧。

那个曾经被方然策动越狱的看守所,如今是连一只苍蝇也难以进出了。

谢谢你告诉我这么多线索。”

在听前半段话的时候,山魈明显放松下来。

但是听见最后一句,山魈立即抬起头来,惊愕地看着唐骏。

“这是通过观察她的心理担忧表现特征,对刚才的问题做的最后确认。”

凌漠说,“老师已经有答案了。”

唐骏的沉思似乎没有给他带来欢愉,以至于他离开审讯室的时候,对几个学生汹涌而来的提问置若罔闻。

他独自一人快步走出了守夜者组织的大厅,发动汽车驶离了,留下一干人等,站在审讯室门口傻愣着。

“别往心里去。”

凌漠说,“任何心理痕迹的分析,都不是即时可以得出结论的,这需要和案件的具体情况相结合。

老师肯定是要回家去分析山魈的心理痕迹,然后结合案情得出我们下一步工作的方向。

大家都别急,等一夜,明天会有好消息。”

“哼!都不理我!我要回家找他。”

唐铛铛见父亲少有地对她毫不留神,心里十分难受。

她摸了摸头上缠着的纱布,想回去问个究竟。

倒是萧朗拉住了她,说:“给唐叔一点儿自己的空间嘛,他肯定需要静心分析。”

这一夜,大家过得都很纠结。

从案件的办理来看,他们漂亮地完成了任务,活捉了犯罪嫌疑人,而且嫌疑人也低头认罪了。

但是这看似完美的结局背后,依旧隐藏着巨大的阴谋。

这种挥之不去的阴影,让大家都难以入睡。

第二天一早,大家都不约而同地起了个早,各自用不同的方式,比如跑步、遛弯、慢腾腾地吃早饭等,掩饰了内心的焦急之后,他们还是来到了审讯室,看唐骏是否会二次提审山魈。

但是没有。

山魈并没有被唐骏提来守夜者组织进行第二次审讯。

这样看起来,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

时间过了十点钟,导师们一个个都不见人影,这显然是不太正常的。

究竟发生了什么?

等来等去,临近午饭的时间,傅元曼走进了守夜者组织的大门。

即便是在刑侦战线上工作了数十年,喜怒不形于色的傅元曼,还是表现出了与往常不同的神色。

他脸上的神色让守夜者成员们都感到了不祥之兆。

“姥爷,你去哪儿了?

一上午都不见人!”

萧朗最先冲了出去,挽住傅元曼的胳膊,说,“您这是咋啦?

不高兴啊?”

“先别罗唆。”

傅元曼严肃地说,“开上你们的车,我带你们去一个地方。”

傅元曼坐在万斤顶的副驾驶上,引着皮卡丘一路向南安市西郊方向驶去。

大家怀着忐忑的心情,沿着大路一直跑到了人烟稀少的郊区,再七弯八拐地抵达了一处大院,万斤顶没有减速,直接开进了大院。

大家的余光,瞥见了大门上的几个大字。

南安市殡仪馆。

不祥的情绪进一步笼罩着大家,所有人都沉默着,直到两辆车停在了殡仪馆冷冻间的门口。

门口,有两名荷枪实弹的特警正在把守。

“不会吧?

山魈不会也被灭口了吧?”

萧朗拉好手刹,十分担心地缠着傅元曼询问。

傅元曼没有回答萧朗,带着大家走到门口,拍了拍唐铛铛的肩,说:“你在门口等。”

还没等唐铛铛反应过来,傅元曼已经头也不回地走进了冷冻间。

大家看了看一脸疑惑的唐铛铛,估计是场面血腥,怕唐铛铛不适吧。

大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有陆续跟着傅元曼走了进去。

冷冻间有几排低温冰柜,两排低温冰柜之间,放着一张运尸床,床上的尸体盖着一块白布。

大家都是第一次进殡仪馆的冷冻间,但是好奇心已经完全被惊恐所覆盖。

如果真的是山魈,那岂不是这么久的努力又白费了?

是什么人居然吃了熊心豹子胆,接二连三地在警方的眼皮子底下策划杀人?

大家的心里都七上八下的,也都没有注意到运尸床的周围站着的一圈导师们。

大家都在屏息等候着傅元曼的下一步指示。

“你们要有心理准备。”

傅元曼慢慢地拉开了眼前的白布。

其实在此之前,大家都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但在他们看见那一张苍白、毫无血色的面孔时,所有人都还是倒吸了一口冷气,呆在了原地。

面前是一张棱角分明的男人的脸,鬓角已经斑白,不过在惨白的皮肤上,已经不是那么显眼了。

短短的胡茬儿上似乎还黏附着一丝泥土,唇角已经松弛,微微地张开。

从他半闭的眼睑之中,已经完全看不到有一丝生气;眼睑的周围有两处小小的裂口,那是被他碎裂的眼镜片刺破的。

然而,刺破口中并没有血液流淌出来。

这具冷冰冰的遗体,大家是多么熟悉。

他昨天的音容笑貌还都在大家的脑海里徘徊。

“老师!”

凌漠的低吼,带着颤抖,从喉咙里挤了出来。

“唐……唐叔叔!这……这是怎么回事?”

萧望强忍着哭腔,问道。

显然,在大门口的唐铛铛,听见了里面的动静,她不顾一切,冲破了门口特警的拦截,冲了进来。

只是远远地看了运尸床一眼,唐铛铛便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成员们虽然年轻,但却不是第一次直面死亡。

可是,面对亲人、导师的逝去,他们还是承受了有生以来最大的一次打击。

几个人呆在原地,不知所措。

傅元曼料想到了这一幕。

其实在早晨事发的时候,傅元曼还准备向孩子们隐瞒这一噩耗。

但是萧闻天告诉他,孩子们已经不再是孩子们了,他们都是光荣的人民警察。

人民警察之所以光荣,是因为他们在面对危难的时候不能退缩,面对黑暗的时候要充满阳光,面对牺牲的时候要懂得怎么化悲痛为力量。

所以,导师们选择让唐骏为孩子们再上人生历程、警察历程中的最后一节课。

唐骏冰冷的尸体告诉孩子们,即便是和平年代,人民警察的队伍里,依旧有着牺牲,而如何面对这种牺牲,是孩子们需要自己去领悟、去探寻的。

大家震撼的情绪因为唐铛铛的哭声迅速转化为悲痛。

唐铛铛,这个被唐骏从小到大捧在手心上的小姑娘,一夜之间,变成了孤儿。

父亲的音容笑貌犹在面前,此时却已天人永隔。

昨日一别,竟然成了永别,而永别之前,父亲都没有好好地看她一眼。

唐铛铛完全顾不上额头上已经开始渗血的伤口,撕心裂肺地哭成了泪人,她跪在地上,已经没有力气站起身来,只能一点一点地向运尸床挪去。

萧朗也一样的撕心裂肺,他哭着去搀扶起唐铛铛。

“都怪你!都怪你!你不让我回去,我回去了我爸就不会死!”

唐铛铛使出全身的力气,一把推开了萧朗。

萧朗一个踉跄,蹲在了地上,抱着头痛哭起来。

这是萧朗记事以来,第一次哭泣。

“爸爸,别走,爸爸,你再看看我,爸爸,你听得见吗?

你不要走,我以后听话还不行吗?”

唐铛铛泣不成声地去拽白布之下唐骏的右手。

傅元曼想阻拦,却已来不及。

唐铛铛拉出的,是唐骏血肉模糊的右手。

血浸染到唐铛铛白色的上衣上,这让唐铛铛肝肠寸断。

她举起唐骏的手,放在自己的脸上,任凭父亲的血滴随着自己的泪水,流过脸颊,从下巴滴落。

“铛铛,保重你自己。”

傅元曼实在是看不下去了,慢慢地把她扶起,揽入怀中。

唐铛铛扑在傅元曼的怀里,痛哭不止。

唐骏血肉模糊的手掌上方,戴着那只大家都眼熟的运动手环。

手环因为唐铛铛的触碰,亮了一下。

五千一百六十四步。

大家同样悲痛,不一样的,是凌漠记住了这个让他觉得奇怪的数字。

“这是唐老师的遗物。”

南安市公安局办案民警给傅元曼递过来一个物证袋,里面装着手机、手表、钱包、眼镜、钥匙等一干物品。

“还有这个。”

凌漠强作镇定,伸手取下唐骏右手的手环,放进了物证袋里。

4

悲痛有可能让人心灰意懒,但也有可能让人愈发清醒。

而凌漠就是后一种。

在殡仪馆冷冻间最先看到苍白的唐骏的面孔的时候,几乎所有人都被这个噩耗惊呆了,与唐骏朝夕相处,一直把唐骏视为己父的凌漠更是悲痛万分。

但是,也只有凌漠在那种极端情绪中,发现了蹊跷之处。

毕竟上了年纪,唐骏也开始注意养生了。

也不知道是几年前,唐骏开始戴着这只运动手环,每天计步。

时间久了,凌漠和唐铛铛也都已经熟悉了他的这只手环。

这个并不蹊跷,蹊跷的是,大家都知道,手环是每天零点自动归零的,而唐骏出事的时候是凌晨,况且唐骏晚上一直在家,到案发现场也是开着自己的汽车去的。

刚才说了,就在唐骏的手环亮了一下的时候,凌漠敏锐地注意到,上面的数字居然达到了五千多,这和平时唐骏一整天的运动量差不了多少了!

这太可疑了。

细心的萧望在凌漠取下唐骏的手环时,就知道凌漠发现了异常,在成员们坐上万斤顶准备赶往唐骏出事的现场时,萧望询问了凌漠。

凌漠毫无隐瞒,把自己的怀疑说了出来。

“这个好办。”

萧望从口袋里拿出手套戴上,说,“这种手环是独立计步的,并不需要通过app连接手机。

而手机上,会有独立的健康系数记录系统。”

萧望戴好手套,从物证袋里拿出唐骏生前使用的手机。

“铛铛知道密码吗?”

萧望扭头柔声询问唐铛铛。

此时的唐铛铛比刚才要清醒了一些,但是她仍没能回过神来,泪眼婆娑地靠在萧望的肩膀上。

“铛铛,你是大人了,要坚强。”

萧望看着唐铛铛的样子,很是心疼,用手轻轻抚慰她的肩膀。

“我是孤儿了。”

唐铛铛带着哭腔说。

“不,我们都是你的亲人。”

萧望指了一圈。

大家纷纷点头,给予唐铛铛安慰和鼓励。

“密码,密码好像是7674。”

唐铛铛抽泣着说。

“7674?”

萧望说,“这数字是什么意思?”

唐铛铛无力地摇摇头,表示她也不知道这数字的含义。

萧望没有继续追问,用密码打开了手机,打开健康系统。

凌漠的推测完全正确,从一个月前到现在,唐骏每天的活动量都是很稳定的,每天大约六七千步。

但是,今天凌晨以后,手机上的步数是一千多步。

也就是说,唐骏的手环和手机,出现了计步的巨大偏差。

在事发现场,唐骏不仅戴了手环,也带了手机,那么,如何解释这一偏差呢?

成员们百思不得其解。

在沉默中,汽车抵达了事发现场。

现场是在郊区的一个工地,工地的中央有一个大沙堆,大沙堆的一侧停着一辆铲斗放在地上的装载机。

几名武装整齐的特警在周围警戒,而装载机的周围有十几个人围着,忙忙碌碌的。

十几个人中,有一位穿着二级警监制服的高级警官在场指挥,正是萧闻天。

守夜者成员们,除了唐铛铛全身无力仍在车上休息,其他几个人纷纷走到萧闻天的背后。

“爸。”

萧望叫了一声。

萧闻天回头看了看孩子们,满眼的愤慨。

“老唐就是在这里出事的。”

萧闻天指了指装载机,说,“装载机的铲斗,把他压在了下面,整个胸腹部和双手都被压住了。

尤其是胸部和双手的损伤最重,有开放性损伤。

法医通过尸表检验,分析老唐是挤压导致胸腹部多器官破裂,出血死亡的。”

说到“死亡”二字时,萧闻天的声音有些颤抖。

成员们走到装载机的旁边,铲斗已经被到场施救的消防人员锯断了液压杆,但还可以看得见铲斗下方的殷殷血迹。

“实际上,消防和120抵达的时候,老唐已经去世多时了。

法医推断,他的死亡时间,大概是凌晨两点左右。”

萧闻天说。

“谋杀吗?”

萧朗咬牙切齿地问。

此时此刻,没有人比他更想抓住凶手。

“前期调查发现,老唐是今天凌晨一点多一个人驾车到附近的,监控视频可以证明。

可惜,附近是郊区,只能确定他是到了附近,但是不能确定他来这里做什么,也不知道有没有其他人过来赴约。”

萧闻天说,“现场附近地面不具备现场勘查的条件,所以也看不出什么。”

“那开装载机的人呢?”

聂之轩问。

“这台装载机的钥匙,只有驾驶员林某一个人有。

民警到达的时候,发现装载机是锁着的,但他们还是控制了林某。

不过这个人说从昨天天黑开始就没有干活了,他就锁了装载机,去打麻将了。”

萧闻天说。

“别听他胡扯,我来揍一顿他就交代了!”

萧朗把拳头捏得很紧。

萧望拍了拍弟弟的肩膀,说:“有不在场证明吗?”

萧闻天默默点了点头,说:“确实有足够的证据证明林某不在场,而且他有干完活锁好车的习惯,不可能有其他人能够操纵装载机去压人。

我不放心,安排了技术部门对控制室内进行了勘查,除了林某的相关物证,确实找不到其他人的物证。”

“那会是怎么回事?”

萧望问,“难道是意外?”

“技术部门确实怀疑是意外。”

萧闻天说,“据林某说,他离开的时候,装载机的铲斗是举起来的。

所以技术部门分析,如果老唐正好站在铲斗之下,而那个时候正好机器发生了故障,有可能会导致铲斗下降而压住老唐。”

“不可能。”

凌漠说。

萧闻天叹了口气,说:“我也不相信,所以找了装载机的机械工程师来检验。”

“确实是机械故障啊。”

一名戴眼镜的工程师从装载机的机腹之下钻了出来,对萧闻天说,“领导,我们看了,确定是机器的液压装置出现了故障,可能是因为昨晚大风,或者有重型车辆途径附近导致地面震动,引发故障,导致液压杆失效,从而出现这一场意外。”

“意外”二字格外刺耳。

“说,你是不是被收买了?”

萧朗一步冲上前去,揪住工程师的衣领,差点儿把他拎了起来。

“你冷静点。”

萧闻天强压着情绪,低吼道。

萧望拉开萧朗,连声向工程师道歉。

“如果有一个和你一样懂行的人钻入机腹,是不是可以摧毁液压系统?”

凌漠提出了关键的问题。

“这,这,这……”工程师顿时语塞,“这不太可能吧?

这个很专业。”

“我问的是,有没有被破坏的痕迹?”

凌漠问。

“这,这,这……”工程师翻着眼珠回忆着,“好像没有吧。”

凌漠皱了皱眉头,二话不说,钻进了机腹。

过了许久,他才满脸灰尘地又钻了出来,说:“机腹不上锁,什么人都能进。

液压装置被拆得七零八落,即便有破坏痕迹也看不出来了。”

很显然,工程师检查的时候,并没有注意保护物证。

“我记得没看出什么人为破坏的痕迹,没有,一定没有。”

工程师说。

凌漠心里很清楚,这是他掩饰自己的行为,其实他根本就没有注意到这一点。

不过作为一个机械工程师,他没有注意到这个,也不算失职。

“机械”二字在凌漠的脑海里一闪而过,他猛地抬起头,对萧望说:“机械!”

萧望已经意识到这一点,默默地点头,思考着如何去做。

“如果是这样,我们警方就有点骑虎难下了。”

萧闻天说,“立案的依据显然不足,毕竟有懂行的人谋财害命,实在是极小概率事件。

但不立案的话,对不起老唐。

我也知道你们掌握了一些疑点,虽然还不能说明一些什么,但疑点终究是无法解释的疑点。”

凌漠点点头,说:“我们在中心现场再搜索一下,还得麻烦工程师把液压系统复原,我们也看看原始状态是什么样的。”

工程师刚才被萧朗一吓唬,现在啥也不敢说,重新钻进了机腹。

而成员们,围着铲头和那一摊殷红色的血迹,细细寻找土地上的线索。

两个多小时的时间就这么过去了,工程师从机腹里重新钻了出来,说:“复原了,但是看不出什么啊。

自己坏的、别人弄坏的,都是有可能的。”

既然工程师都这么说了,萧望也只能钻进去看了一眼,并不能得出什么线索。

毕竟,这么专业的知识,守夜者是完全不掌握的。

既然工程师认为液压系统的故障,可以是自然损坏,也不能排除有人故意摧毁,那么再纠缠下去也毫无意义。

倒是在这个时候,凌漠用一把小铲子,从干涸的土地裂缝中挖出了一个小物件。

“这是什么?

电子元件?

要问问铛铛。”

凌漠用戴着手套的手指捏着一个亮晶晶的小物件。

“不用,这个我知道。

上次铛铛重建行车记录仪的时候告诉过我。”

程子墨说,“这个是三轴加速度传感器的一个部件。”

“什么东西?”

凌漠转头问。

“手环里的。”

程子墨随口答道,“不对啊,唐老师的手环明明是好的啊。

如果这个东西都掉出来了,手环肯定已经稀烂了啊!”

“手环?

步数不一?”

凌漠陷入了沉思。

大家也都陷入了沉思,却被萧朗的一个电话给打断了。

“你们快来唐老师家里,这里有线索。”

萧朗急吼吼地说。

“啊?”

萧望左右看看,之前没有注意到,萧朗不知道什么时候不见人影了,“你什么时候跑掉的?”

“刚才我到车里看看铛铛怎么样,她让我开皮卡丘带她回家的。”

萧朗说,“结果唐老师这里还真有线索。”

“什么线索?”

萧望问。

“哎呀,我一句两句说不清,你们快来。”

萧朗在电话那头跺着脚说。

既然现场已经没有什么嚼头了,凌漠也赶紧把电子元件装进物证袋里,几个人坐着万斤顶向唐骏家飞驰而去。

唐骏的书房里,台灯还亮着,平静如常,就像是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一样。

萧朗和唐铛铛并肩坐在唐骏的写字台前,面对着写字台上的诸多物件。

唐铛铛抱着唐骏的一件西服,坐在萧朗的一侧,呆呆地看着写字台上的电脑屏幕。

那件西服上,似乎有唐铛铛刚刚留下来的泪渍。

可能,现在的唐铛铛只能通过西服上的气味,来追忆自己挚爱的父亲吧。

唐铛铛比所有人想象中都要坚强得多,她正在看着的,是唐骏电脑里的某个文件夹。

因为加了密,所以文件夹是闭锁状态。

而萧朗坐在唐骏的写字台前,认真地看着什么。

唐骏书房的顶灯和台灯在他们进来的时候,都是开着的。

如果没有猜错,唐骏是在研究桌子上的一堆材料之时,突然离开的。

既然是唐骏临终之前的最后动作,那么这一定就是唐骏最想告诉他们的线索。

现阶段,相对于电脑上那个还没有破解的文件夹来说,更有价值的,是唐骏的写字台上的那三份材料。

第一份,是昨天下午审讯山魈时的笔记。

笔记本的中央,寥寥地记了几笔,虽然字迹潦草,但依旧清晰可辨。

曹允,替罪羊。

(√)

赵元、韦氏忠有联系。

(√)

因财。

(×)

因事。

(×)

因人。

(√)

近期事件。

(×)

此人与二人有仇。

(×)

亲属。

(×)

帮助。

(√)

结论:赵元、韦氏忠帮助过同一人,故此二人要死。

第二份,是两张复印的照片。

第一张照片里,是一本被翻开的笔记本。

笔记本的一页纸张被撕去了,而在被撕去的后面一页纸上,被人用铅笔涂满。

在铅笔涂满的黑色痕迹里,可以隐约看见一串颜色较淡的数字。

这张照片虽然大家都没有看过,但是似乎在印象里,又都认识这个笔记本以及这一串数字。

而看到第二张照片,大家的记忆都被完完全全地激发出来了。

第二张照片是卷宗纸的一页,是被翻拍的照片的复印件。

卷宗纸最上方的中央写着:号码归属;第二行是:北安市东江区东林路7号东四胡同口;两行字的下面,写着二十一个人的名字,而其中一个名字,被红笔圈了出来,是新鲜的笔迹,肯定是唐骏昨晚圈出来的。

这个名字是:方克霞。

这个名字,大多数人印象不深。

但是凌漠这个记忆力超强的人,却牢牢地记着这个并不起眼的名字。

所以,他因为激动,或者因为急切,用颤抖的双手拿起了第三份材料。

第三份材料,是一张被冲洗放大的黑白照片。

照片里是一群小孩子和几个老师,从衣着和背景来看,有不少年的历史了。

看上去,像是几名老师带着一个班的小学生去春游的时候拍摄的。

因为在那个年代照相机并不多见,所以大家看上去都是奇奇怪怪的表情。

什么表情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唐骏同样用红色的水笔在照片上画了一个圈。

圈里,是一名男性的老师,手搭在一名个子不高的小学男生肩膀之上,显得非常亲密。

如果不是因为这二人的亲密动作,放在一堆人像之间,还真的不容易发现他们有什么特征。

守夜者成员们逐个拿起照片,仔细端详着照片上红圈里的这两个人。

可是,毕竟照片年代久远、清晰度有限,而且那个年代的人,谁能认识?

看来看去,只觉得二人确实有点面熟,但究竟是谁,还是认不出。

照片在传递的过程中,凌漠突然一把抢过照片,又看了一眼,满脸的惊讶。

“谁?”

萧望知道凌漠认出了二人。

“年轻的韦氏忠和小时候的杜舍。”

* * *

(1)编者注:将腹腔进行九分法划分后,左右上腹部为季肋部。

(2)编者注:立flag,网络用语,指的是说了某句话之后,结果发生的事却与期望相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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