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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血色骨灰

不甘心的萧望打开卫星地图,想从卫星地图上寻找一些端倪。

随着地图逐渐放大,虽然像素也在下降,但还是似乎看见红点附近,有一个大顶棚的场所,顶棚是红颜色的标识,看上去像是一个加油站。

“不对啊,电子地图上,这里没有加油站啊。”

萧朗打开手机导航,在地图上寻找着。

“那就对了!嫌疑人要去的,就是这里。”

萧望胸有成竹地指了指加油站。

“焚尸?”

凌漠迅速领会到了萧望的意思。

萧望点点头,说:“处理尸体,无非就那么几种手段。

既然不能碎,不能抛,不能埋,那么焚尸就是最大可能了。

去加油站,是为了买助燃剂。

而正规的加油站,没有派出所证明,是不可能打出散装汽油的,所以,他要去的,是这种乡村自营的加油站。”

“明白。”

萧朗说,“去加油站调查。”

“加油站不会配合的。”

萧望沉吟着摇头。

“怎么就不会配合?

那个出租车司机不是不配合吗,还不是被我教育老实了?”

萧朗不服气地说。

“第一,出租车司机是局外人,不过是因为怕麻烦,才不去惹事情。

既然你找了他麻烦,他自然没有隐瞒的必要。

第二,你那是违反纪律的行为,还想一而再、再而三地重演吗?”

萧望又拍了一下弟弟的后脑勺。

“私自贩卖散装汽油是违法的。”

凌漠说,“所以加油站死活也不会承认。”

“你们说,他买了汽油,倒在箱子上烧?”

聂之轩低头沉思。

“不好说,毕竟嫌疑人整个行动都是有预谋的。”

萧望说,“说不定这附近有什么场所或者可以用作焚尸的工具,不会引起他人的注意。

不过,一定是在附近。

这里的环境,如果没有交通工具,徒步行走,拖着那么大的行李箱,又拎着汽油,不会离开多远。”

“明天白天可以去那里看看,说不定就有发现。”

萧朗说。

“聂哥,还有个问题。”

凌漠此时突然发言,“汽油燃烧后,能把人全部烧成骨灰吗?”

“嗯,难说。”

聂之轩补充道,“殡仪馆的火化炉,都是近千摄氏度,而且因为是在一个密闭的空间里燃烧,所以热的利用率非常高。

即便是这样,火化一具尸体,也需要四十分钟的时间。

如果是在敞开的环境下,不使用外焰燃烧尸体,一桶汽油怕是很难把尸体全部烧成骨灰。”

“虽然燃烧尸体会有灯芯效应(2),自燃时间会很长,但是因为温度达不到,热利用率很低,确实难以把尸体全部烧成骨灰。”

萧望说,“而且嫌疑人最多也就能拎动二十公升汽油,又能燃烧多长时间呢?”

“阮风是什么学历?”

凌漠问。

程子墨一边咬着一根棒棒糖,一边翻着卷宗,说:“初中没毕业。”

“这样的文化程度,会不会根本就没有想到燃烧的结果?”

凌漠转脸看着萧望。

萧望抱着胳膊想了一会儿,说:“那对我们来说,还真是个利好消息。”

“可惜现在还是不够立案条件。”

凌漠说,“毕竟现实不是写小说,写小说的话,这情况就该抓人了吧。”

“程序正义是前提。”

萧望说,“我们还需要更多的依据。”

“孩子们,刚才我在外面听你们说,烧成骨灰很难对吗?”

傅元曼突然推门走了进来,满脸笑容地说,“这让我突然想起了几十年前的一桩旧案子,睹物思人啊,我来和你们说一说。”

3

1983年,守夜者组织成立34周年,也是守夜者组织战功累累、最受到部领导青睐的一年。

这一年,准备接任守夜者组织负责人职位的傅元曼三十九岁,而他最得力的助手——董连和,三十七岁。

这一年,因为傅元曼忙于投身配合警方的大型打击犯罪的行动,所以这一起案件的主角是董连和。

一直作为组织成员里“和事佬”的老好人董连和也正是因为此案件,证明了自己的实力,从傅元曼巨大的背影里走进了人们的视野。

在警方忙忙碌碌处理各种刑事案件的时候,《南安晚报》的一则报道引起了南安市的轩然大波。

在那个年代,没有新媒体,没有自媒体,电视机更是奢侈品,所以人们获取社会资讯的方式几乎全部都依靠报纸,那也是纸媒最有影响力和号召力的时代。

受警方严厉打击犯罪的影响,当时社会几乎可以用“路不拾遗、夜不闭户”来形容。

所以,南安市最大的纸媒报道出的一则吸引人眼球的资讯,迅速成为整个南安市街头巷口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

这件事情恰巧发生在《南安晚报》的一名社会资讯版记者的身上。

记者叫何老三,虽然名字很有乡土气息,却是一名不折不扣的老学究,也是《南安晚报》的资深记者。

时值清明,何老三带着一家老小到殡仪馆去祭拜已经过世数年的父亲,可是在骨灰盒寄存墙处发现了异常。

虽然从1956年开始,国家就已经进行殡葬改革,希望能变土葬为火葬,但是,直到1985年,国务院才颁布规定,首次规定在人口稠密、耕地较少、交通方便的地区推行火葬,并有强制性条款。

不过在1983年,火葬的意识已经在南安市落地生根了。

因为还没有现在的集中公墓管理模式,所以一些不拥有自留地的城市人口在火葬后,会将骨灰盒寄存在殡仪馆。

中国人虽然对骨灰盒很讲究,但是在当时的经济条件约束下,绝大多数老百姓的骨灰盒也不过就是个木头盒子。

盒子不值钱、骨灰更让人避之不及,所以既然不是什么宝贝疙瘩,殡仪馆也不可能去安排保险柜来寄存骨灰。

实际情况是,殡仪馆筑了水泥墙,墙上密集排列着数十、数百个用于安放骨灰盒的龛。

寄存骨灰盒的家属可以花钱租用一个龛,并且在龛顶刻上逝者的名字,把骨灰盒摆放在龛上,这样既显得严肃庄重,也方便逢节祭拜。

寄存墙本身就被打扮得阴森恐怖,再加上数千年来的封建迷信,自然不会有谁闲得发慌,去找寄存墙的麻烦。

然而细心的何老三就在寄存墙上自己父亲的骨灰盒里发现了异常。

最初引起何老三注意的是,自己父亲骨灰盒所在的龛周围,有明显的灰尘被擦掉的痕迹,骨灰盒似乎也放歪了。

其实这倒没什么,何老三也不会迷信到以为自己的老父亲在天之灵不安分,因为在其他人安放骨灰的时候,确实有可能碰到何父的骨灰盒。

但因为这个不正常的现象,何老三就踮起脚尖多看了老父亲的骨灰盒两眼。

这一看不要紧,着实把何老三吓了一跳,因为骨灰盒的密封盖似乎已经被打开了,盖子的缝隙里,透出一丝血红色。

当然,何老三毕竟是知识分子,不可能会认为老父亲的骨灰流血了。

他很清醒地意识到,那一丝红色,应该是一个红色的塑料袋露出了盖缝,可是,谁会用塑料袋装骨灰?

那岂不是大不敬吗?

显然,这是一个不同凡响的异常现象。

大惊之下的何老三也顾不上自己老父亲的在天之灵生不生气了,毅然决然地打开了骨灰盒。

果不其然,盒子里灰白色的骨灰之上,真的放置着一个红色塑料袋,而袋子里也不是空的,装的是满满一袋白色的碎片,似乎也是骨灰。

谁家买不起骨灰盒,就干脆利用了一下何家骨灰盒的空余空间?

这显然无法合理解释这一不合理的现象。

毕竟是清明节,来殡仪馆祭拜先人的肯定不止何老三一家。

在何老三发现这一异常现象之后,很多人害怕自己家的先人也被冒犯,纷纷开盒检验。

确实,本来盒子就不大,要是挤上两个人,实在太委屈先人了,说不定先人犯怒,就要来找后人的麻烦了。

这是中国人的传统思维。

这一验,还真是验出了麻烦,有五家都发现了自家先人的骨灰盒里,多出了装满疑似骨灰的塑料袋。

这人还真是敢干,把自家人的骨灰分袋安置在五家,这是要在阴曹地府里抢地盘、收保护费吗?

何老三立即报了警。

可是,在当年技术手段匮乏的情况下,这些塑料袋里究竟是什么东西,根本就无法通过检验来确定。

既然不能确定,那也就不知道用什么名头来进行调查。

于是,何老三利用自己的身份便利,在《南安晚报》次版刊发了一条社会新闻。

这一发不要紧,人们纷纷去殡仪馆验视自家的骨灰盒,于是殡仪馆内出现了一幕奇怪的景象:数百人排着队,在寄存墙前,一个一个地去验视自家的骨灰盒。

“阿弥陀佛,我家的是好的。”

“哎?

我记得当年没装这么满啊。”

“爹,您安息吧,没人挤您。”

“我去,谁这么缺德!真有塑料袋!”

……

就这样,又有两家人发现了塑料袋。

警方没工夫投入大量警力去调查此事,但是对有巨大社会影响的案子,专办难案、奇案的守夜者组织则不能坐视不管。

所以,在傅元曼的授意下,捕风者董连和他的调查小组投入了本案的调查。

当时没有破案利器——监控,殡仪馆又在一个人迹罕至的荒山中央,想要获取直接的影像或言辞证据,似乎是不可能的。

所以调查小组的工作突破口,是这七袋可疑的粉末、碎片。

如果说拼尸块很难的话,拼灰更是一件不可能完成的事情。

面对眼前的七个塑料袋,老董也是没辙。

于是,老董叫来了精通于法医学的寻迹者朱力山帮忙。

当年的朱力山不像现在患了帕金森症,无法深入研究案件,那时候的朱力山还是个三十出头的小伙子,浑身都是干劲。

朱力山接了任务,和老董一起,把七个塑料袋里的灰和碎片都平铺在实验室的台子上。

然后由大块的碎片开始进行寻找、辨别,希望能从这些碎片里找到一些线索。

在翻找的过程中,扬起一阵淡淡的灰尘,难免被老董和朱力山吸进肺里,想到这说不定还真是人的骨灰,老董甚至有一些犯呕。

“黑色的,是烟熏痕迹,白色的才是过火(3)。”

朱力山一边找着碎片,一边和老董解说。

“从这两大片碎片的断面来看,这一块焚烧得并不彻底。”

老董举起了两块碎片,从碎片的边缘来看,这本来是一块,“中间可以看到骨质的结构,说不定还真是人骨。”

“有没烧透的?”

朱力山接过两块碎片仔细端详,果然,断端截面上可以看到清晰的细梁状的骨质结构,“用我们法医学的术语说,这是颅骨的板障啊!”

“是不是只有人的颅骨才有板障?”

老董紧接着问道。

朱力山摇了摇头。

其实他们也不能确定,这是不是有人焚烧了动物尸体而做出的一个恶作剧。

“但至少我们可以看出,这些灰烬就是骨灰。”

老董若有所思,“而且,这两块碎片至少还能说明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

朱力山似乎也找到了一块有价值的骨骼碎片,捏在手里左看右看。

“骨质过火之后会脆化,折断也就很容易了。”

老董说,“但是这一大块颅骨,既然没有过火,就没有脆化,那么它是怎么折断的?”

“对啊,颅骨是骨骼中比较坚硬的骨骼,怕是没那么容易折断。”

朱力山放下自己手中的碎片,拿起那块板障,小心翼翼地尝试着把其中一块碎片掰断,可是没有能够做到。

“这就说明,有人在焚烧完尸体后,对大块的骨灰进行了第二步处理。”

老董说,“把大块变小块,如果不是徒手能做到的话,就肯定使用了工具。

那么,寻找工具,则是我们下一步的工作。”

“对了,你这两块骨头是在哪里找到的?”

朱力山又问。

“这里。”

老董指了指一堆灰烬。

“颅骨附近的骨骼是最具特异性的。”

朱力山仍捏着那一块碎片说,“再仔细找一找这一个区域,说不定有新的发现。”

“你那个是什么?”

老董拿着一个小铁耙,继续清理那个区域的灰烬。

“这块也应该是骨头。”

朱力山说,“有弧度,很坚硬。

如果是人骨的话,就是尺骨鹰嘴的部位。

可是有些动物也有这个尺骨鹰嘴。”

“那还是没用。”

老董耸了耸肩。

“不过这个挺有意思,鹰嘴的地方有骨痂形成,说明这里骨折过,然后又愈合了。”

朱力山说,“如果是人的话,骨折了会进行治疗,才会愈合得比较好。

如果是动物,不可能进行复位、制动治疗,那么肯定会畸形愈合。

这块骨头,显然是愈合得比较好的。

所以,我觉得这应该是人类的骨头。”

那个年代,不可能有人花上很多钱带着自己的宠物去打石膏,所以这个推断是成立的。

“我内心早就确认是人骨了。”

老董说,“老朱,你看看这个是什么?”

老董从灰烬中,找到一块鸡蛋大小的碎片。

这一团物质看起来像是过火后被烧挛缩的组织,但却比想象中的重量要轻。

朱力山接过碎片,轻轻一掰,啪的一声,碎成了两半。

“蜂窝状的?”

老董看了看这一团物事,又抬眼看了看朱力山,希望他能给一个解释,毕竟人体骨骼再怎么烧,也难以烧出一团蜂窝状的样子。

“鼻窦腔。”

这个对于朱力山来说,算是一道送分题。

“哦。”

老董恍然大悟,从身边拿出镊子,在窦腔里刮了一刮,“可是这腔里似乎被不少东西给填满了,总不能是鼻窦炎吧。”

“当然不会。”

朱力山接过碎片和粉末,放在显微镜下看了起来,“哟,这些从窦腔里刮出来的粉末,颜色也比骨灰要白。”

“窦腔是一个密闭空间吧?

为什么里面会有东西?”

老董不解。

这个问题朱力山也不明白,于是拿着窦腔的碎片和充斥窦腔的粉末到隔壁去进行成分检验。

最基本的化学成分检验技术,在那个年代已经具备,并且能够被熟练掌握了。

所以,没过多长时间,朱力山就从实验室里带回来了检验结果:都是钙的化合物。

“人的骨骼,也都是钙的化合物吧,这个结果有意义吗?”

老董问。

“有。”

朱力山说,“窦腔是密闭的,刚才是被我掰开的,那么说明燃烧并没有充分摧毁窦腔,窦腔里面的钙化合物,显然不是骨骼燃烧后剩余的成分。”

“那是什么?”

“石灰。”

“石灰?”

老董坐在转椅上想了想,说,“石灰池?

这会是致死方式吗?”

“在石灰池里溺死,也是完全有可能的嘛。”

朱力山说。

“那我明白了。”

老董胸有成竹,带上手枪,重新向殡仪馆赶去。

对于寻找的范围,早已在老董胸中成熟。

在那个没有私家车、没有出租车的年代,殡仪馆的地理位置实在是太偏僻了。

市民想去殡仪馆的话,必须要搭乘公交车。

如果是其他郊区的村民要去殡仪馆的话,就会比较麻烦了,先是要搭农用三轮车到城市边缘,然后再步行到公交车站,辗转几路公交车后,才能抵达。

既然想到去殡仪馆藏骨灰,而不是简单地把骨灰抛洒,至少需要两个条件:一是凶手是死者的直系亲属,对凶手还存留有感情,所以不愿意随意抛洒骨灰,而是选择了分装在殡仪馆的寄存墙。

二是不管凶手和死者是哪里人,杀人焚尸的地点距离殡仪馆一定不远。

殡仪馆白天是有人值班的,凶手要选择晚上藏骨灰,晚上又没有公共交通工具,所以如果胆大点分析,徒步的范围就那么大,锁定在殡仪馆方圆十公里应该问题不大。

另外,凶手为什么要用七个塑料袋装骨灰?

拎着一大把塑料袋,显然比用一个大包装复杂得多,也容易引起路人的注意。

既然凶手选择这样,也说明了两点:一是凶手不怕有路人发现,说明是在晚上走夜路的可能性比较大。

二是凶手对殡仪馆的寄存墙很了解,知道一个骨灰盒装不下所有骨灰,如果现场倾倒骨灰的话,会撒出来而被很快发现。

所以,他选择了这种分装的方法,既方便拎,又方便放置。

只是没想到一个骨灰盒没有盖好,导致被人发现了。

既然对殡仪馆了解,说明他住的地方一定不远,且有生活常识。

如果只是锁定方圆十公里,毕竟不知道死者的任何信息,所以也根本无从寻找,但是现在知道了有石灰池这一关键的线索,那么寻找起来的范围就要小很多。

以殡仪馆为中心点,老董对周边的村庄进行了逐一走访。

老董是一个优秀的捕风者,除了对地形过目不忘以外,他伪装成一个收破烂的遍访周边,也没有引起别人一丝怀疑。

并没有耗费太长的时间,老董就在西门村找到了一个石灰池。

那个年代,如果哪里要建筑房屋,一定会在周围挖一个石灰池,把生石灰变成熟石灰而方便建筑装修使用,但使用完后,石灰池会被填补,还能留下来的不多。

毕竟老董遍访了周边,都没有发现石灰池,那么这个时候找到的石灰池,其可疑程度就非常高了。

更何况这个废弃的石灰池里还有不少黏稠状的石灰,周边还有新鲜的踩踏痕迹。

唯一让老董还不能确定的是,石灰池的深度不够,说白了也就三十公分。

这里想溺死一个人几乎是不可能的。

但是老董还是坚持认为,假如把一个人的脑袋按在石灰池里,还是可以溺死的。

既然找到了石灰池,作为捕风者的老董就开始在村里活动了起来。

为了不打草惊蛇,老董使用各种机会和村民搭腔,以期待发现线索。

概率大的推理,其印证的结果成功率也高,老董很快就发现了线索。

在离石灰池不远的一个破旧院落门口,老董发现了滴落状的石灰干涸痕迹,痕迹黏附的石灰不少,一直延伸到院内,而这个院落,似乎并无人在内。

装作收废品的老董没有敲开院落的大门,而是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利用自己的开锁技术,神不知鬼不觉地打开了门锁,进入了院内。

如果真的能找到什么,回去再补手续吧。

和想象中一样,这里不是闲置的房屋,但是主人并不在家。

从门锁上落的灰的厚度判断,至少有半个月没人回家了。

院子里有三间房屋,正对院落大门的,是一排平房,上了门锁。

左边是卫生间和厨房,右边是仓库。

虽然仓库也上了锁,但是这对老董来说,形同虚设。

打开仓库大门的老董呆立在了门口,这间仓库里并没有货物,在一面墙角,摞着几叠砖头,砖头之间,有大量的草木灰烬,而整个一面墙和屋顶,都已经被严重烟熏,乌黑乌黑的。

老董用一根棍子挑了挑灰烬,发现这里除了依旧可见少量的石灰痕迹以外,灰烬里夹杂了很多和塑料袋里一模一样的灰白色骨灰。

最关键的,砖头旁边还有一把锤子,锤头上,一样黏附了骨灰。

至此,杀人、焚尸的现场就展现在了老董的面前。

4

“我明白姥爷的意思了。”

萧朗说,“您是说,别说有汽油,就是那个根本打不到散装汽油的年代,即便是靠柴火,也能把尸体焚烧成灰烬。”

“那你明白错我的意思了。”

傅元曼哈哈大笑,“根据罪犯后来的交代,其实他们也是使用了助燃物的,煤油。

那个年代,使用煤油灯还是很正常的。”

“组长的意思是,燃烧结果如何,要看燃烧的状态,助燃物只是一个辅助。”

萧望说,“煤油燃烧的温度,和汽油差不了多少。”

“窍门是在那几摞砖头。”

凌漠说。

“在一个房屋内,算是较为密闭的空间,把尸体架在砖头上,尸体下方点火、助燃,”萧望说,“这样可以保证特定空间里的热利用率,而且使用外焰燃烧,所以可以达到较好的燃烧效果。

和砖头贴合的部位,不能充分燃烧,所以要用锤头砸碎。”

“确实。”

傅元曼说,“就是你们说的,热利用率的问题。

这个案子破案后,罪犯交代,一共燃烧了两天一夜,才基本把尸体全部烧成灰烬。

包括小望刚才说的‘灯芯效应’,也在罪犯的交代中得到了印证。

据罪犯说,使用煤油助燃后,尸体开始燃烧,并且燃烧长达五个小时都没有添补煤油。

这是因为人的脂肪有助燃作用,也就是小望说的‘灯芯效应’。”

“我首先得说一下地形。”

凌漠指着屏幕上的卫星图,说,“加油站方圆十几公里都是耕地。

这些耕地都是有家有户、有名有主的。

也就是说,不论在这个徒步范围内的什么角落里燃烧,都不可能有两天一夜这么长的时间给他,因为耕地白天是有人去劳作的。”

“凶手晚上杀人,晚上去加油站,也就是说,其实他只有一个夜晚的时间去处理尸体。”

萧望点头道,“所以,除非他能保证非常高的热利用率,否则,尸体是焚烧不尽的。”

“说不定也有锤子。”

萧望插嘴道。

“不论是燃烧得干净说明附近有封闭空间,还是燃烧不干净说明还存在尸骨残骸,这对我们都是有好处的。”

萧望说,“这案子从一开始,我们得出的所有结论,都是基于我们的推理;实打实摆在面前的证据,可以说是一点也没有。”

“是啊,我们一切执法行为,都必须要在看到证据之后。

否则,之前都只能是在法律约束条件下的调查行为。”

傅元曼摸着下巴上的胡茬儿,说,“‘亡者归来’式的冤案是血的教训啊!即便是我刚才说的1983年的那个案件,差一点也出现了‘亡者归来’的故事。”

“亡者归来”的故事多发生于上世纪八九十年代,在那个年代,dna技术还没有在国内公安部门推广,而绝大部分人是不会在公安部门留下指纹档案的,所以对于死者的身份识别,有可能会出现偏差。

当公安部门发现了一具尸体,而尸体又高度腐败,不具备辨认条件的时候,家属有可能会错误识别尸体,最后导致办案方向完全错误。

在这个时候,所谓的“死者”突然又出现了,想想倒是一件挺恐怖的事情。

之前说到,老董认定了凶手把被害人的头部按进了石灰池,导致被害人吸入大量石灰,堵塞呼吸道而窒息死亡。

老董认为,这就需要具备一个条件,那就是凶手和被害人之间的体力存在悬殊的差距。

在自己家中焚尸,骨灰还要送去殡仪馆而不是直接藏匿,那么这显然是自产自销的家庭内部凶案。

既然是杀亲案件,体力若有悬殊,最大的可能,就是丈夫杀死了妻子。

随后的调查,也给老董坚定了信心。

在对周边邻居进行了走访之后,老董得知,这是一户姓杜的一家三口。

主人杜强,无业,是一个十足的酒鬼加赌鬼,成天不务正业,除了喝酒就是赌博,而且可能受智商约束,他的赌博可以说是十赌九输。

醒了就赌博,输了就喝酒,成为杜强每天生活的内容。

而他赌博、喝酒的资金来源,都来自于他的妻子叶凤媛。

这是一个勤劳踏实的妻子,除了正常的务农工作以外,还在镇子里接各种杂活,用以补贴家里。

其实也补贴不了多少,因为在杜强的殴打之下,这些血汗钱很快就被杜强拿走,然后在赌桌上被输掉了。

老董走访的所有邻居几乎都反映出,叶凤媛经常脸上带伤,却不吭一声地继续打工赚钱。

从杜强的独子杜舍的小学班主任那里,老董还了解到,杜舍也会经常被父亲殴打得满身是伤地去上学。

而这个八岁的小孩异常地坚强,从来不会主动说出家丑,这一点,更让他的班主任心痛不已。

就在老董准备向上级汇报,申请对杜强的通缉令的时候,一条突然得来的线索,让老董着实吓了一跳。

在走访过程中,老董用自己的工资请几个村民下了几回馆子。

在那个年代,下馆子是一件很奢侈的事情,所以在这个过程中,老董和村民之间建立了浓厚的情谊。

这一天,老董接到一个村民的报告,说是他昨天晚上,看见叶凤媛匆匆回家,又匆匆离开了。

而在老董的意识当中,叶凤媛是一个“亡者”,前些天他细细寻找的,就是叶凤媛的骨灰,然而此时,叶凤媛这堆骨灰,居然变成了一个活生生的人。

在刑侦战线上历经风雨、摸爬滚打十几年的老董很快就从牛角尖里钻了出来,他知道,这种情况的唯一解释就是妻子杀了丈夫。

虽然还不能确定妻子是通过什么手段来溺死丈夫的,但是在老董的心中,案件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死者由叶凤媛变成了杜强,而嫌疑人却由杜强变成了叶凤媛,这为之后的寻找抓捕工作,奠定了最为必要的基础。

“这么看起来,dna检验对我们刑侦工作,真是里程碑一般的贡献啊。”

萧朗叹道,“又能知道性别,又能确认身份。”

“也不绝对。”

凌漠摆摆手。

他指的是之前“嵌合体”的案件,当时聂之轩就提出,现在很多人迷信dna,其实dna并不能作为某一起案件的唯一证据。

“组长,那后来呢?”

唐铛铛托着下巴,听得入神,“我们怎么都不认识这个董爷爷啊?”

傅元曼脸上划过一丝悲伤的神色,摸了摸唐铛铛的头,说:“孩子们,你们现在最重要的任务,是睡觉。

期待你们明天的搜查能够发现线索。”

第二天一早,成员们坐着万斤顶先赶到了嫌疑加油站。

这里不仅是一个村民经营的私营加油站,而且还是一个规模不小的生活超市。

据说周边两个村里的小卖铺销售的产品种类有限,所以这里虽然距离两个村庄都有四里路,但村民们也经常会来这个生活超市购买物品。

萧望在超市里东张西望地逛了一圈,拿着一把铁铲,递给老板。

“买把铲子。”

萧望说。

“二十。”

痞里痞气的老板坐在自己的电脑前面,专心地打着英雄联盟。

“嘿,哥们儿,你这电脑是自己配的?

这游戏怎么感觉这么流畅?”

萧望付了钱,俯身在柜台上,看着屏幕。

老板打量了一下萧望,心想一个看起来漂漂亮亮的年轻人,怎么这么老土?

“嗯。”

老板心不在焉地答了一声。

“能卖给我不?

我也想打英雄联盟。”

萧望说。

“不卖。”

老板漂亮地完成了一次三杀。

“厉害厉害,这电脑真快。”

萧望把手伸进自己的西服内口袋,掏出一沓钱,说,“一万块,卖不卖?”

这句话让老板吓了一跳,也顾不上激烈的团战,转头看着萧望,想看看他是不是在开玩笑。

虽然配置不错,但是装配这台组装机器的时候,他也就花了三千多。

“说真的说假的?”

老板讶异道。

“你先点点钱。”

萧望知道老板已经同意了,于是开始拆卸显示屏,“就要你的主机,显示器不要了。”

老板用颤抖的手把钞票放进了点钞机,点完一百张钞票后,还是保持着目瞪口呆的状态。

“谢谢了,说不定以后能当队友。”

萧望心满意足地抱着电脑主机,走出门外,剩下仍然目瞪口呆的老板,默默地说:“这就是传说中的土豪吗?”

“一万块,值。”

凌漠从萧望手中接过电脑,递给唐铛铛,“找阮风吧。”

“啊,原来你是在买监控!”

一样目瞪口呆的萧朗此时恍然大悟。

“三个监控,全部连接在这台电脑上。”

萧望微笑着说。

“为什么不找警方带着手续来调取?”

聂之轩问。

“既然他在做违法的事情,自然不会那么轻易地把真实的监控交出来。”

萧望说,“到时候他交出两个超市里的监控,不交超市外面对着加油站的监控,我们又不能现场观看,等我们发现的时候再找他要,怕是就已经被他毁了。”

“明白了。”

聂之轩点头说,“先调取,再补手续。”

“现在铛铛的任务是看监控,而我们的任务,是去寻找焚烧痕迹。”

萧望挥了挥手,让大家下车,“出发!”

成员们最先进行排查的,就是附近的两座村庄。

参考1983年的焚尸案,如果想保证热的利用率,广袤无垠的田野肯定是不行的,最有可能就是选择房屋。

可是前期对这两座村庄所有住户的调查情况显示,阮风和这两个村庄的人之间并不存在任何亲戚朋友关系。

而且,即便是有铁哥们儿住在这里,谁也不可能把自己家的房子借给别人焚尸。

所以,最大的可能,就是村庄里荒废的,或者暂时没有人居住的房屋。

然而只花了一个小时的时间,两组成员就把两座村庄所有的房屋都给排除了个遍。

毕竟是需要长时间焚烧才能达到效果,所以若在屋内,墙壁屋顶一定会有非常明显的烟熏痕迹。

萧望的指示是,简单观察房屋,一旦没有明显烟熏痕迹,就立即排除。

排除了所有的房屋,剩下的,只有广袤无垠的田野了。

萧望拿着铲子,用铲头碰撞了几下地面,把铲子递给萧朗,说:“小子,你来试着挖挖看。”

“这我强项啊!”

萧朗接过铲子,在手上吐上两口唾沫,狠狠地挖了下去。

砰的一声,铲头和地面发生了一次猛烈的碰撞,可是这连续干旱加之被冻硬的土地,丝毫没有变化。

“我的天,这完全铲不动啊!”

萧朗又尝试着在铲子上跺了两脚,土地也就出现了一个一厘米深的小坑。

“是吧,在这种天气下想挖坑是不可能的。”

萧望笑了笑,说,“这块区域这么大,怕是要让大家受累了。

不能埋,就一定会想办法藏,大家发动自己的智慧和体力,分头找吧。

有什么发现的话,在对讲机里面喊。”

一望无尽的田野里,种满了油菜的庄稼苗。

在不能毁坏农民的庄稼的前提下,要寻找一块可能并不大的烧灼痕迹,进展势必缓慢。

去年秋天的时候,很多农民在地里燃烧秸秆,也同样留下了烧灼痕迹,这些痕迹甚至有上千处之多。

所以,成员们不仅要寻找,还要分辨烧灼痕迹是陈旧的烧秸秆的痕迹,还是新鲜的烧尸体的痕迹。

临近年关,气候十分寒冷,每个人都冻得瑟瑟发抖。

当所有人都进展缓慢、瑟瑟发抖时,萧朗却是一个例外。

对萧朗来说,这个季节是个好季节。

因为庄稼长得都不高,所以他视力超群的优势也是发挥得淋漓尽致。

他左奔右跑,进度奇快。

说巧也巧,线索还果真在萧朗搜索的范围里出现了。

大约下午时分,对讲机里传来了萧朗的声音。

“我在微信里给你们发了位置。”

萧朗说,“来吧,来吧,这次我头功!”

显然,萧朗发现了非常关键的线索。

这让所有人慢慢失去的信心,又被重新点燃,大家从四面八方向萧朗所在的位置靠拢。

远远的,成员们都看见萧朗光着身子,只穿着一条短裤,站在一棵大树边用毛巾擦身。

“您这又是唱的哪一出?”

程子墨大吃一惊。

“看什么看,没看过肌肉?”

萧朗见程子墨最先赶到,而且还一副大大咧咧的样子,自己反倒是先不好意思了,抓起裤子穿了起来。

“哎哟喂,抱歉,我对您的身体还真是没多大兴趣。”

程子墨一脸鄙视。

萧望随后赶到,看了看萧朗身后的一大片池塘,说:“你下水了?

现在是隆冬腊月!”

“正好冬泳了。”

萧朗不以为意,“喏,我从池塘底下捞上来的一个大铁盆。

我当时就奇怪了,你们看到这一块烧灼痕迹了吧?

地面上灰烬感觉是陈旧的,但树干上的烟熏痕迹又很新鲜。

我就觉得奇怪了,但我转念一想,这是池塘啊,是最好的抛尸场所,于是就下水看看,果真捞上来一个盆,你们看这个盆啊,明明是崭新的,可里面却有严重的焚烧痕迹,谁这么奢侈?”

这是一个不锈钢澡盆,盆沿的商标都还很新,但盆底已经全部被烧黑了,还黏附有很多黄白色的黏稠物体。

“在盆里烧,然后再扔水里?”

聂之轩一边说,一边从自己的箱子里拿出一个微型显微镜。

“抛尸会浮上来的,烧成灰,嘿,哪怕没烧成灰,烧成骨头块、肉块,也浮不上来了呀。”

萧朗解释道。

“萧朗分析得不错。”

聂之轩从显微镜的目镜上移开眼神,说,“这里的东西,确实是人体脂肪!”

“而且这个盆也是从刚才的超市买的。”

凌漠最后赶到,一眼就看见了盆沿的商标。

“嚯,你总不会记得刚才超市里所有物件的商标吧?”

程子墨惊讶地看着凌漠。

“差不多吧。”

凌漠答。

萧望刚准备说什么,手机响了起来,是唐铛铛打来的。

唐铛铛破译了超市的监控储存硬盘的密码后,获取了这几天超市的所有监控。

虽然监控只能保留五天的量,但也绰绰有余了。

唐铛铛很快从特定的时间点里,找到了阮风的图像。

根据唐铛铛的叙述,阮风不仅在加油站私自打了一桶汽油,而且还在超市里买了一个大铁盆和一把榔头。

“他也做好了砸碎骨头碎片的准备。”

萧望微微一笑,“在盆里燃烧,更是不可能充分燃烧了,热利用率非常低,加之时间有限,我觉得,尸体的大部分残骸都没有烧尽。

所以,小子,委屈你了,还得再下水一趟。”

“明白了,残骸,还有榔头。

那个,你,转身。”

萧朗指着程子墨说。

* * *

(1)作者注:山魈的记载出自《山海经·海内经卷》:“南方有赣巨人,人面长臂,黑身有毛,反踵,见人笑亦笑,唇蔽其面,因即逃也。”

(2)编者注:灯芯效应,指人体在特定状况下,如同蜡烛一样持续燃烧。

(3)编者注:过火,就是经过火焰直接灼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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