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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银针女婴

“你的意思是,油污是均匀黏附在布上的?”

凌漠问。

“可以这样说吧。”

聂之轩说,“我们就是随机在布上找了几个点,都检测出了植物油和动物油的成分。

哦,只有这一面有,另外一面则没有油污。

所以,我们分析这一面是朝上铺在桌子上的。

而且,你看这几个烟洞,也是这一面大,有烟熏痕迹,而背面较小,没有烟熏痕迹。”

“萧朗你能看出什么吗?”

凌漠说。

“这么漆黑一片看什么啊?”

萧朗一边说一边打开了灯,伏在实验台上看了起来。

“我们都看过,除了发现的这些,并没有什么疑点,或者说没有可以作为认定犯罪分子的依据。”

聂之轩说,“我们随机提取了一百多个点做了擦拭,都没有发现其他人的dna,这基本已经可以覆盖整块桌布了,除非是我们的运气差到家了。”

“说明这块布很少有人接触。”

凌漠说。

凌漠的话音未落,萧朗直起腰来,说:“啥桌布啊,这是块窗帘。”

“窗帘?”

聂之轩惊叫道。

凌漠的肩头也是一动。

“怎么会是窗帘?”

聂之轩说,“一侧没有吊环、没有拉钩,而且还有这么多油污。

我说的是油污啊,不是灰尘。

而且,你见过窗帘这么小的吗?

一般都是长两米的长方形吧?

这个几乎就是个正方形。”

“你们看不到?”

萧朗在纺织布的一条边上比画着。

凌漠和聂之轩同时摇了摇头。

“这里有铁锈的痕迹啊,一段一段的。”

萧朗说,“确实,它没有吊环、拉钩什么的,但是这个窗帘的原理,就是窗帘轨道上垂下来的铁夹子,分段夹住布的一侧,就成窗帘了呀。”

“铁锈?”

聂之轩还在怀疑。

“我相信萧朗的判断,而且根据萧朗描绘出来的痕迹,还可以提取物证,做铁锈的成分认定。”

凌漠说,“之前你们取材做出来油污的成分,没有提取到窗帘的这一条边缘吧?”

“当然,取材是在中心部位取。”

聂之轩用他的假肢挠挠头,说,“而且一开始认为是桌布,也不可能去边缘取物证了,没意义啊。”

“油污不是成块黏附上去的,而是均匀密布。”

凌漠说,“这说明是厨房的窗帘,因为厨房里的油烟很大,能形成均匀密布的油污黏附,而且油污既有植物油,又有动物油。

并且厨房的窗户通常比房间的窗户小,所以窗帘也就小,至于是长方形还是正方形,那要根据窗户的形状。

窗帘上,有油污的朝里,没油污的朝外。

如果尹杰在家里做饭的话,有可能边做饭边抽烟,形成烟洞。”

“对吧?

这就一窗帘。”

萧朗不当一回事地说。

“这可能会是一个突破口。”

凌漠说。

“啊?

对吧?

是窗帘吧?

你看看,你看看,这案子要是破了,我就是头功啊。”

萧朗拍着自己胸脯说道。

“我们前期确实先入为主了。”

聂之轩说,“不过,不是我打击你们,即便看出来是窗帘,可能也没用。”

“不会吧。”

凌漠说,“你们之所以没有证据,是把这个当成了桌布,可是尹杰家里的桌布状态很正常,也不是新换的,所以排除了。”

“如果是窗帘,也可以排除。”

聂之轩引着二人走到了隔壁的办公室,从公安内网的ftp(文件传输协议)上下载了一个文件夹,说,“这是我们对尹杰家进行暗搜时候的视频和照片,你们看看。”

视频是由一个执法记录仪拍摄的,几乎把尹杰家的每个角落都拍摄到了,当然也包括厨房。

凌漠分析的方向不错,很多农村的家庭,厨房都会装上窗帘。

不过,尹杰家的厨房窗帘很正常地在窗口飘扬,是陈旧、肮脏的模样,没有新换的痕迹,比他们看到的那块布要大一圈。

而且,细心的萧朗还发现厨房窗户的窗轨是滑轮式样的,并不是自己之前说的简易夹。

“当时凡是可能有布的地方,我都有留意。”

聂之轩说,“没有哪里有新换的可能。

而这块裹尸布很脏,也不可能是被犯罪分子收藏起来的东西。”

“这毕竟是第一起案件,是三起案件中,最有价值的一起。”

凌漠说,“不是我信不过你啊聂哥,但我觉得即便是事隔一年,我们还是有去尹杰家看看的必要。”

“这没问题,我带你们去和他们家人聊聊。”

聂之轩说,“凌漠的读心能力,说不定能有什么发现。”

凌漠笑了笑,说:“我们要带上子墨,我更寄希望她的第六感有什么发现。”

“要不要带铛铛?”

萧朗左顾右盼,“人多力量大。”

“铛铛不行,铛铛有别的任务。”

凌漠说。

“嘿!你小子凭什么给我们家铛铛安排活儿啊?

她最近够累了,还看了那么多尸检照片。”

萧朗又挥舞了一下拳头。

凌漠此时已经给程子墨发完了短信,一个人走在前面,说:“铛铛是唐老师家的,不是你家的。

还有,尸检照片怎么了?

你不要低估铛铛的心理承受力。”

万斤顶经过了快两个小时的颠簸跋涉,开到了事发镇子的外围时,已经是晚上了。

凌漠要求大家下车步行进村子。

毕竟像万斤顶这样形状扎眼的汽车若是开进了镇子,一定又会引来更多的流言蜚语。

经过了一年的沉淀,这个镇子总算是重新平静了下来,这里的老百姓再也经不起折腾了。

聂之轩引着其他三个人,步行了三公里多的路程,来到了一座红砖联排平房之前。

“这就是尹杰家了。”

聂之轩打开手机电筒,照着漆黑的小路,说,“左起第二扇门就是他家的大门。”

“发现婴儿的池塘,就是那个吧?”

萧朗指了指东边。

其余三人沿着萧朗的手指的方向看去,漆黑黑一片,哪里有什么池塘。

“呃,看方向,是的。”

聂之轩尴尬道。

“他又在秀视力了。”

凌漠耸了耸肩,径直往前走去。

“我们是公安局的,还是你家的案子,我们要再来和您聊聊。”

聂之轩往前走了不到一百米,恰好遇见坐在屋前的一个妇女,不出意外,这就是死亡女婴的母亲孟姣姣了。

就像是按到了电门,一听见公安局三个字,孟姣姣的眼泪立即流了下来。

她依旧坐在原地,不置可否。

四个人尴尬地站在门前,这时出来一个亭亭玉立的年轻女孩,想必是孟姣姣的大女儿尹招弟。

她看上去有一些腼腆,但还是低着头走到门口,低声说:“请进,不过我爸不在家。”

“没事,没事,我们就是随便看看。”

聂之轩连忙说道。

“你爸去哪儿啦?”

萧朗尽量装作轻松的口气,但听起来依旧像是在审犯人。

“啊,轮到他当班。”

尹招弟像是受惊了的小兔子,有些哆哆嗦嗦地说道。

凌漠瞪了萧朗一眼,没有说话,在家里到处走着。

尹招弟低着头站在客厅,不看他们,像是在想着什么心事。

凌漠踱到一间侧卧室,显然是尹招弟自己单独的房间。

据称,这就是案发当时,犯罪分子翻窗入室、盗走婴儿的地方。

不过此时,这里并没有摇篮的影子。

“请问,姑娘,孩子的摇篮呢?”

凌漠小心翼翼地问道。

“爸爸妈妈把小妹的东西都烧了,摇篮也烧了,怕看到的时候会想念。”

尹招弟说。

“那这个呢?”

凌漠指了指床头柜上放着的一个小小的奶瓶。

“哦,这个是我偷偷留下来的,想小妹的时候可以看看。”

尹招弟一脸悲伤,“她从小就是我带着的。”

程子墨心有不忍,拉着小姑娘的手,走到了屋外,和小姑娘聊了起来。

凌漠若有所悟地点了点头,又踱进了厨房。

果然,厨房的窗户上挂着一块窗帘。

但从大小、质地和窗轨样式来看,都和裹尸布毫无瓜葛,而且,这块窗帘已经很脏了,显然没有新换的痕迹。

凌漠掀开窗帘,上下左右地朝窗框的各个位置看了看,眼睛突然一亮。

“萧朗,萧朗你来我问你个问题。”

凌漠在厨房里喊道。

萧朗一溜烟跑进厨房,低声说:“咋啦咋啦,你看到啥了?”

凌漠一手掀起窗帘,一手指了指窗框的顶部,说:“自己看。”

萧朗抬起头,看了看,惊喜得差点儿叫出来,幸亏凌漠已经早有预料似的做了个“嘘”的手势。

萧朗用征求意见的眼神看着凌漠,凌漠不露声色地微笑着点了点头。

“怎么办?”

萧朗说。

“回去。”

凌漠言简意赅。

走到房屋的门口,凌漠示意聂之轩和程子墨先走,而他和萧朗留了下来,安慰了孟姣姣几句。

“你们什么时候能还我公道?”

孟姣姣哭着问道。

“三天。”

萧朗竖起三根手指。

孟姣姣充满希望地仰望着他。

凌漠也一脸无奈地盯着萧朗。

“啊?

不对吗?”

萧朗注意到凌漠的眼神,缩回两根手指,说,“那,一……一天?”

凌漠和孟姣姣简单告辞后,揽起萧朗的肩膀,把他拉回了小路。

“我说得不对?”

萧朗问道。

“不重要。”

凌漠指了指小路的前方说,“这俩人跑得这么快?

都没影了。”

萧朗看了看前面,说:“这么黑,我都看不见他们了,你能看见啥?

不过,脚下的路我还是看得很清楚的,你扶着我,别掉池塘里了。

我刚才说得不对?”

凌漠笑了笑,没说话,沿着小路走着。

4

“就是这个尹杰作案的,没错。”

程子墨在回去的车上说。

“你的第六感吗?”

萧朗一直不相信程子墨所谓的“第六感”。

“是啊,我和那姑娘聊天,明显感觉到她欲言又止的样子。”

程子墨尽可能地去模仿她感觉出来的感觉,说,“就是那种想告诉我们什么,但又不敢说的那种。”

“说不准她想告诉你,她喜欢你。”

萧朗嬉笑道。

“滚。”

程子墨说,“后来我就拉着她的手说话,说着说着,我就发现了异常。”

“什么异常?”

萧朗坐直了身子。

“因为一拉手,袖子就缩回去了嘛,就露出了她的一截手腕。”

程子墨描述道,“她好年轻,皮肤特好。”

“切!”

萧朗又瘫回了座椅上,“我还以为是什么发现呢。

你是不是要开始写小说了?

莲藕一般的手腕……”

“别打岔。”

程子墨白了萧朗一眼,说,“她的手腕上,有两处点状的疤痕。

看上去,就像是被针戳了以后留下的疤痕。”

“针戳了也能留疤?”

萧朗转头问聂之轩。

聂之轩点点头,说:“疤痕体质的话,只要损伤波及真皮层,就有可能形成瘢痕疙瘩。”

“而且看上去那两处瘢痕有不少年了。”

程子墨说,“她才十六岁,总不会是好几年前自残造成的吧?”

“你是说,尹杰从尹招弟小时候,就有虐待她的历史了?”

萧朗说。

万斤顶抖动了一下,可能是在躲避路面上的坑洞。

驾驶座上的凌漠在整个路程中都在专心地开车,一个字也没有说。

回到了组织,傅元曼依旧坐在大会议室里等待。

“姥爷,就是尹杰作案没错了。”

萧朗还没进会议室,就喊了起来。

“叫组长。”

傅元曼的语气很严肃,但是他看外孙的眼神,怎么也严肃不起来。

“凌漠在尹杰家的厨房窗户的窗框上发现了几个平行排列的小孔,说明之前还有另外一条窗帘轨道。”

萧朗说,“如果这个成立的话,那么尹杰一定是拿了自己家厨房两层窗帘的外层去包裹了尸体。

然后,他又回家拆卸了外层窗帘的窗帘轨道。”

“两层窗帘?”

傅元曼问。

“嗯,可以确定被拆的是一条旧窗帘轨道。”

凌漠补充道,“我仔细观察了他们家的结构,厨房窗户外面有一盏路灯,现在坏了,但以前肯定是好的。

这个路灯照射方向正好是通过尹家厨房的窗户,直接照射到厨房对面的主卧室里。

如果主卧室关门还好,但是夏天要是想开门通风,就会受到路灯的干扰。

我分析,裹尸布那块窗帘是最早的窗帘,但因为是银灰色的,透光率比较高,所以他们后来又加装了一块内侧窗帘。

正因为裹尸布是选用了外窗帘,而内窗帘很正常,才会误导我们没有发现这一重要线索。”

“这是线索,不是证据。”

傅元曼说。

“没事,这事交给我了。”

萧朗拍着胸脯说,“凌漠说了,隐藏尸体和隐藏重要物证是同一种心理起源,那么很有可能会隐藏在同一个地方。

我看了尹杰家周围,适合藏匿重要物证的,只有那一个池塘。

虽然事隔一年,但我相信那个破窗帘轨道一定还沉在池塘底。”

“打捞出轨道,按照萧朗看见的铁夹痕迹,进行痕迹比对,再将轨道上用于固定的螺丝孔和窗框上的螺丝孔进行比对,就可以做同一认定了。”

凌漠说,“这已经不是间接证据了,可以作为直接证据使用。”

“天一亮就行动吧。”

傅元曼微笑着说,“现在大家都需要休息。”

凌漠却没有休息。

他独自一人来到守夜者组织的天眼小组操作室,唐铛铛正背对着他,专注于电脑屏幕上的一幅幅图片。

“怎么样?”

凌漠站在唐铛铛的背后。

“啊?”

唐铛铛从自己的世界里惊醒,转头对凌漠说,“确实,小学这个现场的东西两侧道路都有交通摄像探头,加上学校门口的监控摄像探头摄录的影像,基本可以还原出所有当天到现场围观的人员的影像。

不过,不是很清楚。”

“不清楚没关系,有个大概轮廓,基本就可以确定。”

凌漠说,“大概多少人?”

“四五百。”

唐铛铛指着电脑屏幕上密密麻麻排列着的小图标。

“嗯。”

凌漠凑过身来看屏幕,肩膀碰着了唐铛铛。

可能是内心里对凌漠依旧存在隔阂和警惕,也可能是两个人的单独相处让唐铛铛回想起了之前的事,唐铛铛微微一抖,躲开凌漠的接触,低头从凌漠身边离开:“你看吧,我走了。”

凌漠不以为忤,坐到唐铛铛的座位上,同时打开了一排照片,像是有什么期待一样,在照片的面孔里寻找那一张熟悉的脸。

第二天一早,萧朗嘲笑了一番凌漠的黑眼圈之后,率先爬上了万斤顶。

万斤顶率领着数辆特警、消防的车辆,直接开进了村落。

两辆消防车上下来十余名消防战士,对池塘的入水口进行了围堰(6),并用抽水机开始抽池塘的水。

而萧朗一行人到了尹杰家里,获知尹杰昨晚值班,到现在还没有回来,下落不明。

“不会是昨晚我们过来打草惊蛇了吧?”

萧朗担心地说,“我得去找他。”

“子墨,你和萧朗一起去吧,带上一车特警同事。”

凌漠说。

“好,我去盯打捞工作。”

聂之轩充满期待地离开。

尹杰家门口的空地上,只剩下凌漠一个人站着,和依旧是坐在门口以泪洗面的孟姣姣面对面。

“呃,我可以进去坐坐吗?”

凌漠打破了尴尬的气氛,说。

长期以来的心理创伤,让孟姣姣的思维变得很慢,她过了半晌,才微微点头。

凌漠像是得到了指令,立即转身走进屋去。

屋里的尹招弟正在堂屋中央,坐在小凳子上择菜。

凌漠走了进来,她像是没有看到一样,依旧在择菜。

和程子墨说的一样,她挽起的衣袖下方,可以看见数个瘢痕疙瘩。

凌漠走过次卧室,看了一眼床头柜上的奶瓶,径直走到了尹招弟身边。

许久,凌漠没有说话,尹招弟也旁若无人地择菜。

“我还剩最后一个问题没有解开,也正是因为这一个反常现象,导致警方历经一年还没有破案。”

凌漠说,“你看起来柔柔弱弱,力气也不大,但为什么跳跃能力那么强?”

尹招弟全身颤抖了一下,没有说话。

“几个现场的窗台都那么高,你居然可以用跨栏的姿势轻松进入,这不是一般人可以做到的。”

凌漠冷冷地说。

“哥哥,你怕是弄错了吧。”

尹招弟抬起头来,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央求似的看着凌漠。

凌漠盯着她的眼睛,说:“我很同情你,但你错了就是错了。”

“我什么也不知道。”

尹招弟低头择菜,菜叶随着她颤抖的手而微微晃动。

“这些疤痕,是针扎的吧。”

凌漠指了指尹招弟的胳膊。

尹招弟一抖,把袖子拉下来一点儿,没说话。

“很疼吧?”

凌漠说。

尹招弟头垂得更低了。

“并不是你疼了,就代表别人都应该疼,对不对?”

凌漠说。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那我说点你听得懂的。”

凌漠通过尹招弟的小动作,已经完完全全地确定了自己的推断,他胸有成竹地说,“从小被虐待,不能成为你犯罪的理由。

我不能因为你从小被虐待就不抓你。”

“什么?

是!我从小被尹杰那个混蛋虐待,包括外面的妈妈都不敢管,没人管我,没人问我,我就像是一条狗,一条耽误了他们尹家传宗接代的狗!”

尹招弟一双大眼睛里的泪水疯狂地涌了出来,“可是你们不去抓尹杰,却来抓我?”

“他虐待你,会受到法律的惩罚。”

凌漠说,“但他并没有杀人。”

尹招弟低下头,默默地擦干了眼泪,继续择菜,一边择,一边说:“你们更没有道理来怀疑我。”

“你是有侥幸心理的。”

凌漠从一旁拿了一个小板凳,坐在尹招弟的身边,轻声说道,“开始,你寄希望于警方找不到任何依据锁定你们家。

但是昨天晚上我们来了以后,我们去厨房的行动,你看在眼里,所以,你知道警方已经开始慢慢地发现了物证的线索。

你的黑眼圈说明你昨晚一夜没睡,说不定你想着去把窗帘轨道打捞出来另行扔掉,但你知道这对你来说根本做不到。

窗帘轨道沉在水里一年,肯定陷入了淤泥中,如果不是专业人士进行打捞,根本找不出来。

所以,昨晚你和那个警察小姐姐聊天的时候,你就想告诉她你曾经被虐待的事实,好让警方把注意力只放在尹杰一个人身上。

你没有直接说,故意露出你的疤痕,让警察自己去发现。

你为什么选择这个时间点暴露你的疤痕?

警方调查一年多,你都只字未提,是因为你之前让警察放弃调查的侥幸心理,是因为你想在无路可走的时候,再把责任全部归于你的爸爸,尹杰。”

“这和窗帘轨道有什么关系?”

“包裹尸体的窗帘,已经和轨道认定同一了。”

“即便你们找到了轨道,也只能确定凶手是我们家的。

我从小就受到虐待,这足以给尹杰定罪了吧?

我不懂你为什么会怀疑我。”

尹招弟出奇地冷静。

“那我就来和你聊聊细节吧。”

凌漠说,“最早让我怀疑你的,还是第三个婴儿案的作案行为。

你杀了庄姓的孩子……”凌漠说。

“我没有杀她!”

尹招弟重新抬起头,眼神里都是愤怒。

“你的愤怒,已经暴露了你的内心。”

凌漠抱起臂膀,居高临下地看着尹招弟。

唐骏教过他,在乘胜追击的时候,要保持一种征服姿态,这样更有利于击垮对方的心理防线。

而这种姿势和眼神,就是最简单的征服姿态。

尹招弟的声音果真变小了,而且不敢直视凌漠的眼神:“我内心怎么了?

我没有杀她。”

“好吧,那我们换一种表述的方式。”

凌漠微微笑了笑,说,“那孩子死亡之后,凶手明明可以仓皇逃走。

可是,为什么凶手要出门拿了一块裹尸布,又回去把尸体弄走呢?

如果是简单地藏匿尸体,我们会认为凶手是在延长发案时间,可是凶手却把尸体放到了一个最明显不过的地方。

这不是藏匿尸体,而是在暴露。

凶手有暴露癖,她因为之前的两次作案,心理已经升级了,不再害怕,而是希望更多的人看见她的‘杰作’,她可以通过这样的暴露,获得心理的满足。”

“这和我又有什么关系?”

尹招弟说。

“暴露癖是一种心理疾病。”

凌漠把“暴露癖”三个字着重了一下,这种刺激方法,可能会进一步导致尹招弟的情绪失控。

“有心理疾病,也不是我。”

尹招弟的声音再次变大了,这是失控的前兆。

“即便是凶手有暴露癖,她也完全可以在杀完人之后,把十几斤的孩子伏在肩上离开,可为什么要大费周折地回家去拿窗帘?”

凌漠做出一副高深莫测的表情,说,“因为她背不动。

连十几斤的婴儿都背不动的人,肯定不正常。

更不正常的是,她居然还具备很强的跨越能力。

在我第一次看见你的时候,我就发现了疑点。

你走路很正常、很轻巧,说明下肢能力很强,而你的手经常会不自觉地抖,这是药理性的肌肉震颤,是长期服用镇定类药物而留下的后遗症。

恰巧,后面的两个孩子都有被药物安定的过程。”

“吃安眠药的人很多吧?

据我所知,尹杰也经常吃。”

尹招弟说。

“确实,这种最为常见的安眠药很容易买到。”

凌漠说,“虽然购买药物都是限量的,但是你省下一晚上的药不吃,就能毒倒好几个孩子。

而且,最关键的是,你符合上肢有问题、下肢很健全的特点。”

“这并不能说明什么。”

“有了这样的想法,我也就有了目标。”

凌漠说,“你还记得吗?

你最早在接受警察调查的时候说,你的小妹失踪的当天夜里,你冲到了小路上去寻找,看见三百米外有一个人影,怀疑那就是偷盗你小妹的人。

可惜,昨晚我进行了侦查实验,我的两个同伴先走了三分钟,其实也就离开我们一百米左右,我们就根本什么都看不到了。

这说明,你在说谎。”

“那可能是我记错了。”

尹招弟说。

“我也曾经抱着这样的希望,我也不希望是一个年纪轻轻的小姑娘作案。”

凌漠叹了口气,有的时候,这种类似共情的语言,会让对方降低防御性。

凌漠接着说,“可是,当天晚上回去,我就观看了我们电脑专家找出的一些图片。

一般有暴露癖的人,她之所以可以在自己的‘杰作’被众人围观时获得快感,首先她要自己能亲临现场,感受这种围观。

虽然我很年轻,但我看过很多案件侦办纪实,几乎所有有暴露倾向的人,作完案之后都会回到现场参与围观。

我看了所有在庄姓女婴案现场围观的人脸识别图,很不幸,你就是其中之一。”

尹招弟张了张嘴,没说出话。

凌漠知道,尹招弟的心理状态已经进入了死角。

“窗帘轨道很快就会被打捞出来,你也很快就该伏法了。”

凌漠冷冷地说。

“那些都是你的猜测,你并没有证据。”

尹招弟在做最后的抵抗。

凌漠站起身来,一边离开,一边从口袋里掏出了一个透明的物证袋。

不一会儿,凌漠重新回到了尹招弟的身边,物证袋里,装着一个奶瓶。

“这是你小妹的奶瓶,你一直保存着,对吧?”

凌漠问。

尹招弟脸色有点难看,却又在极力地压制,她微微点头。

“你不承认也没关系。”

凌漠说,“因为通过奶瓶外部的检验,可以发现只有你的指纹和dna,并不会有其他人碰它。”

“那又怎样?”

尹招弟说。

“给婴儿灌入安眠药,几乎是很难完成的,除非有这个。”

凌漠说,“如果在这个奶瓶里查出安眠药的微量物证,你还有抵赖的条件吗?”

空气凝结了。

这是胜利的前兆。

突然,宁静的空气被尹招弟低声的哭声打破了。

她跪在了地上,为了不让门外的孟姣姣听见异常,她低声央求道:“哥哥,求你不要告发我。”

“我不是告发你,我是警察,查获真凶是我的职责。”

凌漠说。

“哥哥,你一定不会理解我的痛苦。”

尹招弟一把拉开了衣服的前襟,露出胸部,凌漠本能地避开了眼神。

但即便如此,凌漠还是在那一瞬间看见了她胸口密密麻麻的瘢痕疙瘩,让人触目惊心。

“每天,几乎是每天,尹杰都会用银针扎我。”

尹招弟此时反而没有了眼泪,眼神里充满了坚定,“你知道吗?

那个时候,我才只有三岁!我每天都要撕心裂肺地哭,我妈也撕心裂肺地哭,可没人敢阻拦他,他就这样日复一日地扎我。

而扎我,只有一个简单的理由,就是他听信了别人的话,说女儿身上的千针万眼,可以换来下一胎是个儿子!可笑吗?”

凌漠的心头一紧。

“我不知道流了多少血,也不知道承受了多少被虐待的痛苦!”

尹招弟说,“现在很多新闻里报道的被虐待的孩子的遭遇,都比我要好上万倍吧?

可是我,只有默默承受。

老天无眼啊!居然真给他尹家来了个儿子!”

“所以在你有小妹的时候,你心理不平衡,也扎她?”

凌漠问。

“不不不。”

尹招弟使劲摇头,说,“我很疼小妹,但我告诉她,说不定以后她也会被银针扎得千疮百孔,不如现在先适应一下这个痛苦。

可是,我每次扎她,她都拼命地哭,撕心裂肺地哭,她完全没有我坚强。”

“事发当天,确实有邻居听见哭声。”

凌漠说,“所以你为了不让她哭,你就捂压她的口鼻,结果她窒息死了,你很害怕,就把她扔进了池塘里。

不过,这次犯罪,让你学到了很多,首先,你不那么害怕了,所以才会把心底的暴露癖表现出来;其次,你学会了用安眠药让婴儿不哭。”

“我真的没想杀她们。”

尹招弟说,“她们都还小,但她们三岁的时候,肯定会被千针万针地扎,承受更大的痛苦,不如现在先适应。”

“我相信。”

凌漠说,“你是个初中毕业生,肯定不知道胸膜破了会形成血气胸危及生命,而一岁左右的婴儿头顶上有一个颅骨未闭合的囟门。”

“哥哥帮帮我好吗?”

尹招弟跪在凌漠的面前,扶着她的膝头,“我发誓我再也不会去做这种事了!你只要扔了这个奶瓶,谁也不知道是我干的。

尹杰天天晕晕乎乎的,被抓进去肯定很快就会招了,即便他不招,我这一身的疤痕,也足以给他定罪。”

凌漠蹙眉不语,内心却起了极大的涟漪。

他自己又何尝不是这样?

别说什么快乐童年了,他的童年里,只有阴影。

儿时被吊在门口的树杈上一天一夜,被带着皮带扣的皮带抽打到遍体鳞伤,被从指甲缝里戳进牙签……这一切的一切,十几年来都被他压抑在心头。

当时的凌漠不是没有反抗,可是弱小的身躯又怎么去抵抗那坚硬的皮鞭?

既然不能选择抵抗,那就选择逃离。

可是逃离又谈何容易?

在垃圾堆里寻找别人丢弃的食物,自己身上的气味能把自己给熏吐,承受着别人鄙视或防备的目光,干了违法的事情被民警追逐……

是啊,自己是一个男孩子况且无法忍受,何况眼前的这个柔弱女孩?

面对惨无人道的家暴,她又该如何选择呢?

她哪里有能力去选择呢?

此时,这种情绪全部喷涌而出,他无法对眼前的一切无动于衷。

案件侦办的开始,在凌漠的脑海中,凶手是一副青面獠牙的样子,而此时此刻,他眼前这个楚楚可怜的小姑娘才是真凶。

她的悲惨遭遇,她身上令人触目惊心的疤痕,让凌漠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是的,只要处理掉奶瓶,完全没有证据可以证明是这个可怜的小姑娘犯的罪。

“求你了……哥哥。”

尹招弟继续哀求。

又是好一阵沉默。

凌漠慢慢地从口袋里掏出三个受害者的照片,慢慢地铺平在尹招弟的面前。

“看着她们。”

凌漠一字一句地吐出这几个字。

尹招弟显然被照片极大地刺激到,猛地瘫软到了地上。

“如果你不接受法律的制裁,你的良心可以得到慰藉吗?”

凌漠说,“她们本该有自己的人生,却在不懂人事的时候,生命戛然而止。

你凭什么替她们选择?”

尹招弟咬着嘴唇,眼睛已经红了。

“不急,我等你想明白。”

凌漠盯着尹招弟说道。

尹招弟还静坐在地面上,他也随着坐在了她的身边。

她忍耐着自己的更咽声,直到凌漠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尹招弟的眼泪才如释重负般淌了下来。

就这样,不知不觉半个小时过去了。

聂之轩突然出现在客厅门口,他兴高采烈地用假肢举着一个大物证袋,里面满是淤泥,一边往里走一边高声说道:“找到了!”

看到凌漠和尹招弟静悄悄地并排坐在地上,聂之轩怔了一怔,没明白是怎么回事儿。

“怎么样?”

凌漠转头对尹招弟说。

“我跟你走。”

尹招弟慢慢地用自己颤抖的胳膊支撑着身体,站了起来。

凌漠对聂之轩示了示意,也跟着站起身来。

但他还有一个问题没有得到解答。

“尹招弟,你还没有回答我第一个问题。”

“那个问题……我也不知道。”

尹招弟坦率地说,“听妈妈说,一岁半的时候,我有次去打预防针,回来就突然坐不起来了,妈妈以为我瘫痪了,准备去防疫站追究责任。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我又突然恢复了。

恢复了以后,从小时候跳皮筋的过程中,我就知道我的弹跳能力和别的孩子不一样,只是这个长处并没有什么施展的空间,所以别人都不知道。”

“这样……”凌漠若有所思。

“你也回答我一个问题,”尹招弟咬了咬嘴唇,认真地问,“尹杰……会坐牢吗?”

“虐待罪,民不诉,官不举。

只要你愿意起诉,他必然要接受刑事处罚。”

凌漠也认真地回答道。

“好,我们走吧。”

尹招弟像是平静了很多,默默地跟着凌漠走出了小屋,留下目瞪口呆的聂之轩,举着大号物证袋呆立在门口。

走出门的时候,凌漠默默看了尹招弟一眼,他心里咀嚼着她刚才的那番话:一岁半时打了“预防针”,回来就突然坐不起来了……

世界上,不会有这么巧合的事情吧。

* * *

(1)编者注:基因座,就是基因在染色体上所占的位置。

(2)编者注:囟门,指婴幼儿颅骨结合不紧所形成的颅骨间隙。

(3)编者注:延髓的位置,在脑的最下部。

(4)编者注:灰尘减层痕迹,指的是踩在有灰尘的地面上,鞋底花纹抹去地面灰尘所留下的鞋印痕迹。

(5)编者注:多波段光源,由多种单色光组成,主要可以激发痕迹或增强痕迹的反差。

(6)编者注:围堰,指在水体中修建的临时性围护结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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