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的夜是欢愉的,不同于冬天的寂寥,夏风从人家乘凉的窗前悠过,带起一片窗帘梦幻似的晃,虫隐在暗处,“丝丝”叫着,时间像在做梦的不经意间忽过了,叫人溺死在半梦半醒的记忆里。
好像一块卵石砸进没有涟漪的池塘,周谨忽然醒来。
腹部的疼痛像是警铃,闭上眼,痛觉清清楚楚地映在脑里,无数的痛苦刺激着神经末梢,从胃部断断续续地传来。冷汗一直冒着,刹那间挂满了苍白的脸。慌乱间不知是哪只手误撞倒了床头的摆件,“啪啦”一声,摆件摔断的声音和手部传来的痛觉一起,响在了因为疼痛无法清晰思考的大脑间。
这样的疼痛让人熟悉又陌生,儿时留下的毛病像是穿越尘封多年的时空而来,清晰又模糊,疼痛而难忍。
周谨捂着肚子,找到了放在橱柜的药箱。
视野已经被汗水浸糊了,眼睛焦距总是对不准,加上近视的模糊,周谨当机的大脑断断续续地辨认着各式各样的药名,各色拉丁文和英文的译音交错在一起,只能看见黑色的字体相交着,模糊着。没法,周谨只好转而去寻找熟悉的药盒包装,白色的纸盒或是药瓶,红色的剪影或是药片的清响……
药箱不大,很快就翻空了,药箱旁堆着一小堆感冒药,深绿的药盒展示着里面盛装的药物对腹痛的无能为力,一旁的温度计闪着玻璃亮光,周谨半个身子埋在黑影里,不出意外,寻常的人家,没有人会备着布洛芬。
看来只能去医院了,周谨抓起手机,忍住不适拉过一件薄外衣套上,走一段就靠在墙上歇一段,好不容易挨到了大门口,只看见视野里的东西飞快消失,眼前一片黑,冒着金星,“咚”一声,周谨的头恍惚间撞在了门上。
久坐带来的头部晕眩和胃痛交织在一起,周谨藏在拖鞋里的脚趾因为剧痛而不受控制地收缩着,想忍住一点胃部带来的痛苦。
好久没有这么难受了。周谨的意识迷迷糊糊地,没由来冒出这么一句。
死了十一年,魂天天在奈何桥浮着,不会有疼痛的意识,就连记忆也在漂浮的时候一点一点不随本意地流逝,哪里还会记得这儿时的旧痛呢?
真可笑。周谨自嘲地想着。
“咚”的一声,家门不知为何开了。
小偷吗?周谨心想。
怎么这么惨,正好摊上小偷来。
不过也有可能是嫌吵的邻居,听见刚刚东西撞坏的声音过来理论吧。
不管是谁,麻烦行行好,积个善德带我去医院吧。
梁深不知是不是班加多了,晚上睡不着,翻来覆去脑子里就冒过一堆病历本和报告单,实在是让人有点作呕。
反正人正值壮年,多熬一个夜少熬一个夜又有什么区别,梁深本着自暴自弃的理念从床上忽地坐起来,挠了挠鸡窝一样的头发,啪地打开了卧室的灯,在上次过生日放礼物的柜子里找来找去,终于摸出来好损友送的电影碟。
也不知道是什么电影。
不过以许赛的尿性,十有八九是小h片。
算了,反正也没有别的,让我看看拍的符不符合常理吧。梁深想。
关上灯,打开放映机,梁深抱着枕头坐在床尾,看向对面的白墙。
“百鬼夜行”四个血字伴随着指甲划过墙壁的刺耳声出现在墙壁上。
不负众望的许赛同学,终于在梁深面前洗刷了自己的冤屈。
梁深本来想关掉,奈何好奇心害死猫,许多年来没有看过恐怖片的梁深忽然想再次挑战自己的胆量,好歹自己是个医生,就算眼科平时不见血,自己也是从五年医学解剖图里过来的,骨骼肌肉看到麻木不该害怕恐怖片。
结果梁深忘记了电影题目,《百鬼夜行》从头到尾根本没有那么多血肉躯干,只有各种各样长得磕碜恶心的僵尸老鬼,好不容易死个人还是吓死的,实在是让医学生梁深大开眼界。
就当梁深松口气,一边看着第二部电影的标题《血染手术室》,一边暗自庆幸终于遇到个不那么吓人的片子的时候,隔壁的地板忽然发出“啪啦”一声物品打碎的声响,刚刚女主角被鬼从杂物堆里翻出来的镜头忽然涌上心头。
隔壁小子这么晚不睡觉干什么呢?砸东西泄愤?
梁深在心里抱怨了好一阵,快速回顾了隔壁小孩因为闹叛逆在家里砸东西的场面,刚准备重新打开电影继续接受神鬼牛马,隔壁大门又传来“咚”的一声响。
是可忍孰不可忍,是时候让隔壁的小子见证一下社会的腥风血雨了!小伙子今天态度刚刚好一点,怎么晚上又回到原形了?!
梁深轻车熟路地用邻居的钥匙开了周谨家的大门。
“小伙子你怎么回……”梁深门开了一半就开始念叨,忽然低头看到周谨双眼紧闭,毫无生气地歪倒在门边,“事。卧槽!”
梁深的专业素质这时候远比理智来得快,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半跪在周谨旁边检查了,虽然专业不是这里,但是可以确认不是普通的感冒发烧了,应该是疼痛造成的暂时性的失去意识。
“好咧,梁医生年假刚休三天就要回医院了。”梁深回去拿上车钥匙,打横抱起周谨,意外发现少年的身体不那么重,疼痛带来的冷汗浸湿了少年的后背,周谨的脸色不是那么好看,苍白的脸上嘴角浅浅地向下弯着。
“喂,是我,梁深。”梁深打通电话,“今天急救那儿是谁值班?”
“好像是大傅,”那边的人似乎很疲劳,打了个哈欠迷迷糊糊地说,“问这个干吗?你那儿谁出事了?”
“叫个急救担架出来,”梁深说,“还有五分钟我就到。病人看着是肚子那儿痛,一直捂着呢。”
“哦哦哦。”那边马上火急火燎地挂了电话去叫人。
五分钟后,梁深准时到了医院门口。
一阵忙乱之后,梁深坐在病床旁边,看了看床上吃了药的周谨,又看了看墙上的钟表。
凌晨一点半了。
一语成箴,又多熬了一个夜。
周谨暂时不会醒,梁深也不想回去了,索性晃晃悠悠地荡去楼下的连锁超市,拎着一堆宵夜走去了护士台。
护士台的值班一眼就看见梁深的脸,压着声音说:“梁医生,你不是休假去了吗?”
梁深把几个饭团放在护士台上,又拣出来装奶茶的袋子:“有点事来一下,你们快换班了我就不买咖啡了,喝点奶茶可以吗?”
值班护士笑着说:“当然可以,还是梁医生想得周到。”
梁深:“没什么,林护士回家记得注意安全。”
林护士:“嗯嗯。”
梁深一路走一路送,期间还遛弯拐进了眼部科室,给饥寒交迫的钱医生带去了春天般的温暖。钱医生嘴里塞着包子,含糊不清地问:“你这个点来干什么,交班吗?未免太早了吧?”
梁深笑着说:“去一边想去。我年假才休了三天交什么班,你是不是熬夜熬糊涂了,我连白大褂都没穿。”
梁深一边说着,一边在值班老狗钱医生的怒视下轻飘飘地关上了诊室的门。
梁深一边揉着塑料袋,一边拐回了周谨的病房。
窗外,医院灯火通明,对面楼的红字“门诊”把光映进了这间病房,映在梁深的眼底。
梁深一般工作不会来这边的急诊楼,但是这些景象总觉得非常熟悉。
是了,以前周谨在学校胃痛的时候,梁深就在这里陪过床。周谨家是单亲家庭,父亲常年出差不管他,有什么事都是没有抚养权的母亲旷工来照顾他。那天他母亲有急事忙不开,委托梁淑照顾着,梁深有时就会来帮忙。
“你怎么就和他一个名字呢?”梁深轻轻说着,抚了抚周谨睡梦中紧皱的眉头。周谨好像能感觉到抚摸,眼皮动了动,头往枕头里埋了埋。
天蒙蒙亮的时候,梁深给周谨的母亲打了个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