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濯说的,不是这只狗,他说的是我,陪了他那么些年的瘸腿狗。
他把小狼当作同类,以为小狼留在他身边,是因为他被小狼选择了,却原来,那是生性忠诚的小狗,他觉得,自己对小狼来说是特别的,但这种特别,在此刻就消解了许多。
“谢濯……”我刚开了口,便见谢濯怀里的小狗忽然竖起了耳朵,本来趴得舒舒服服的小狗撑着前腿,在他胳膊上站了起来。
小狗四处张望,而后猛的看向一个方向“嗷”的叫了一声。
它开始激动,着急,不停的扒拉着谢濯的胳膊。
谢濯便将它放到了地上。
而就在他将它放下去的那一瞬间,小狗迈开脚步,四条腿犹如弹起来一样,飞奔向远方。
它跑去的方向有一个正被母亲牵着的小女孩。
“嗷嗷嗷”欢快的声音在逃难的民众里显得那么的特别。
小女孩听见声音也看到了小狗,她欣喜大叫一声,和扑向她的小狗抱在了一起。
它找回了自己走失的主人。
谢濯看向那方有些愣愣的。
我连忙道:“狗狗也是会选择的!”我睁着眼,用最真诚的眼神望着谢濯,“一定是有很特别的缘分,所以在那么多狗狗里面,那么多人里面,才会正好遇到那一个。”
谢濯本还沉默的看着小狗离开的方向,我说着的话,却不知道是哪一句哪个字入了他的耳朵。
他低头看我。
这个身体与原来我的上仙之体差不多高,我看他的角度,一如五百年成亲时的同一个角度。
我望着他,盛满心意。
“特别的缘分……”他呢喃这个词,像是有了些许感悟似的。
“就像我遇见你,也一定是因为特别的缘分。”我如是说着。
谢濯只目光清明的看着我,黑曜石的眼睛里,清晰的照出了我的影子。
他张了张嘴,似想说什么……
“谢濯公子,阿狗姑娘。”主神霁打断了我们的对话,“前方便是鹊山了。”
我有些不满的瞪了主神霁一眼,却见主神霁神色探究的打量着我。
我心头一默,直呼自己方才有些忘形了。
我要瞒下自己的身份,便要连同谢濯和主神霁一起瞒下。
谢濯虽在冰雪森林经历了那么多惨烈过往,但他到底还是涉事未深,未见人心真正的复杂与斑驳。我要唬他骗他瞒过他,都还容易,但主神霁可不一样。
他可是在不死城里,能不停寻到灵魄契合身体的人,他既然能共情他人,便也能窥知人心。
在这邪祟之气开始弥漫的时间和地点,我这样突然变得奇怪的人,定会引起他的注意。
我立即收回了自己的敌意。
对不起,神君,是小仙僭越了。
“而今情况特殊,入鹊山所有人皆需经过检视,还望体谅。”
谢濯没说什么,见其他人都在排队,他便也走了过去,乖乖的排起了队。
我也乖乖的排在了谢濯的身后。
主神霁见我老老实实的排队,便将目光从我身上挪开了一些,他走到了一边去,同正在值守的军士商议起事情来。
人群里,谢濯排在我前面,我们安静的跟着民众往前挪着。
他一直望着前方,我以为他不会再回头看我,与我说话了。我心里正在努力想着,要跟他聊点什么,忽听前面落了一声:“我遇见的所有人,都是因为,有特别的缘分吗?”
我不知他为何要如此问,却直觉的回答了一句:“当然。”
他没再多言,我侧头看他,却发现他清澈的眼睛,正在看着前面的人们,从民众,到军士到主神霁,最后又回头,落到了我的脸上。
他一言不发,随后又低下了头,默默的摸了摸脖子上的石头。
我不知谢濯此时在想些什么,但我隐约感到,他和这个世界的联系,似乎又多了一点。
“这位公子。”前方,城门下的军士在呼喊谢濯,“劳烦,这边需要将您的姓名入册。”
谢濯走了过去。
“公子姓名?”
“谢浊。”
记录的先生停下毛笔看他:“是哪个字?”
我一步抢上前去,有些鲁莽有些僭越的,直接从先生手中抢过了毛笔。
我在文书上写下了两个字——谢濯。
谢濯看向我。
先生与军士们也在呵斥我:
“这位姑娘还没到你呢!”
“你把笔还来!我问他名字,关你何事!”
我只道:“我观公子眼眸清朗,犹如清水洗濯,我想他的名字定是这样写的。”我望向谢濯。
“谢濯公子,我写得可对?”
谢濯沉默许久,似是思量,或带动容。
他伸手摸了摸文册上的字迹,指尖还沾了未干的墨痕。
“对。”他说,
“对的。”
他眼中暗含微光,一如清水荡去浊气,露出清朗皎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