掷地有声的三个字。
所有在痛苦中挣扎的雪狼族人,都看向了他。
有人不可思议,有人还为刚才的疼痛心有余悸。
哪怕是邪神,也微微挑了眉梢。
他没料到,还有人胆敢顶着他的诅咒,违逆他。
而只有我知道,谢濯顶着他的诅咒,过了多少年,只有我知道,他曾为我念完一整本书,与我吵了数不清的架。
我心中心绪难平,但为了不露破绽,我努力的让自己的情绪压抑,我只装作被举高了,不舒服的模样,在邪神手中挣扎。
我不能被邪神发现任何异常。
谢濯看着挣扎的我,抬手要从邪神手中将我夺过。
可邪神不过轻轻往后一偏,他躲过了谢濯的手,紧接着,我觉得胸腔一紧,脑中瞬间感到一阵迅速的充血,喉咙紧接着传来腥甜……
“嗷”的一口,我口中鼻腔,涌出鲜血。
我的灵魄飞快的意识到了发生了什么!邪神……将我这具小狗的身体,捏碎了……
我的灵识里,好久未出现过的真正的小狗灵魄发出痛苦的哀嚎。
我的灵魄与这身体相连多年,也对小狗的灵魄感同身受,在极致的痛苦中,我最后看了谢濯一眼,但见他面色震惊,双目赤红,嘴唇的颜色,白得吓人。
他看着我。
我用尽最后的力气,在身体即将破碎的最后一刻,对他晃了一下尾巴。
“嘭”的一声。
血水溅出,在冰冷的夜里,终于温暖了他煞白的脸颊颜色。
我的灵魄在小狗灵魄的哀痛呼喊之中,从这具碎裂的身体里被强行挤出。
我顺着血水,涌向谢濯,血水留在了他身上,我从他身体之中穿过。
穿梭的瞬间,我仿佛从他身体里也听到了心碎的声音。
谢濯,别伤心,别绝望。
我没走,我不会离开……
我灵魄的意识,却难以继续支撑,在这具身体里呆的太久,突然的破碎,让我的灵魄也深受重创。我只得落在了谢濯的身后,渐渐陷入昏沉的黑暗之中。
当我彻底失去意识之前,我唯一感到庆幸的是,邪神,似乎并没有发现我的存在。
只是谢濯……
一天之内经历了这么多的谢濯……
他该要怎么面对接下来的一切。
我猜不到,我无法抗拒的被黑暗拉拽着,在里面沉沦。
我仿佛进入了梦境,却又仿佛不是在梦境里面。
灵魄的意识,远比肉身做梦要离奇许多。
我仿佛听到了许多呼喊,又仿佛看到了传说中的极乐。
我意识到,我的灵魄似乎来到了崩溃的边缘,但丝毫没有肉身的疼痛,甚至我知道,若我放弃我拽着的某个不肯舍弃的情绪,我会霎时得到解脱。
放弃或许真的会比继续下去,轻松很多。
但我总难放弃,这或许又是传说中被称之为执念和羁绊的东西。
我在混沌中游走,说不清多少时间,不知挣扎了多久。我甚至忘了我拽着的是什么,但我就是只对着自己不停的说着:别放弃,抓住他。
终于,混沌消散,光影剥离。
我作为灵魄,再一次苏醒了过来。
我没有手,但我在清醒的这一刻,我瞬间便回忆起来了我抓着的是什么——
是谢濯。
我以灵魄的形态,一直挂在谢濯的耳后,我一直紧紧抓住的,是他头顶上,毛茸茸的……耳朵。
他没有感受到我的存在,或者,一直习惯了我的存在。
此时,谢濯正在路上走着,一步一颠。
我跟随着他的步伐起起伏伏,本来苏醒的喜悦,在这一刻,带上了一点哭笑不得。
谢濯,你看,我哪怕在昏睡,我也没有离开你,只是不知道这些年,你耳朵痒不痒……
我松开了谢濯的耳朵,飘到了空中。
但意外的是,谢濯却忽然停住了脚步,他耳朵动了动,忽然抬头,往空中张望了一下。
我一愣,看着他。
他当然看不见我,只是无意识的抬手碰了一下耳朵,随机继续迈步向前了。
灵魄……邪神都感受不到,他应该也是感受不到的吧?
我继续跟上前去。
久违的,作为一个灵魄飘在谢濯的身边。
我不知道在我昏睡的时候,谢濯的时间过了多久,但我明显感觉到他跟之前不一样了。
虽然耳朵还在,身后的尾巴也有,但不似幼年,也不似少年,他的神情沉稳了太多,这一下与我记忆中的谢濯,几乎可以说是一模一样了。
我随着他,一直走到了冰湖上,直到他停在冰湖边的那一刻,我才知道,刚才我们经过的那个地方,原来真的是雪狼族的聚居地。
为了确认,我又飘回去看了一眼。
冰雪森林还是冰雪森林,雪还是依旧纯白无暇,只是雪狼族聚居地中,帐篷少了许多,这里与我第一次来时见到的场景全然不一样了。
在无人在帐篷外教导小孩,也没有忙碌的大人们。
以前,哪怕他们要每天去给谢濯供奉魂力,但他们自己的生活还是要继续过下去的。如今……
这里却像是变成了一个……
荒村。
雪狼族,是真的被耗干了……
我看了一眼谢灵与渚莲所在的帐篷。
那个帐篷还在,只是比之前更加灰败不少。无心生活的人,自然也没有心情收拾自己的居所的。
我正想着,林间忽然起了一阵风。
想来又是夏天了,又到了外面夏花被吹进冰雪森林的日子,只是这一次,再无小孩在林间追逐夏花,偶尔走过的一个雪狼族人,双目麻木又冷漠,根本无暇看这森林中难得一见的艳丽,撩开帐篷的门帘便钻进去了。
我想,我是真的昏睡了不少时间……
我又飘回了谢濯身边。
冰湖上,谢濯独自一人坐着,一如小时候很多次一样,都这么孤独的呆在这个地方。
我从他身后飘过去,看见他怀里拿着一根像破旧木棍一样的东西在手中把玩。
我仔细一看,才发现,这不是我的假腿吗!
这是我做狗的时候,谢濯给我做的假腿啊!
他还留着……
我望着谢濯,满目心疼。
只是,我现在再也无法变成小狗去陪伴他了。
我看着他的眼睛,那双眼睛依旧好看,却失去了以前的清澈。
我左右看了一眼,看见了空中的夏花,此时别无他法,我只得寻了一朵大大的花,一头撞进去,想如同他小时候那样,借着夏花给他安慰。
进入花很容易,操纵花穿过谢濯的耳畔飞到他的怀里却费了点功夫。
但我都做到了。
我又像以前一样,“噗”的一声落到他的怀里。
他也如以前一样,愣了一下。
但神色却并没有多少变化。
他一手仍旧拿着那只颜色都变了的假腿,一手握着我所在的夏花,他看着我,倏尔开口:“仪式近了。”
什么仪式?
我没明白,但我却很着急,我不想让他多说话了,他会疼的。
但谢濯似乎已经习惯了这疼痛,就像我与他成亲的那五百年里一样,我知道他不喜欢说话,却从不知,他说话真的会有如剜心之痛。
“我偷听到谢灵说,要趁仪式时,将我与邪神一同杀死。”
他说出这句话,我瞬间便知道这个仪式,是什么仪式了。
谢濯长大了,身躯成熟了,是邪神要夺取这个身躯的仪式。
而谢灵……还是没有放弃。
她还想杀了邪神,包括献祭谢濯……
我从花的角度,看向谢濯,只觉他说这话时,神色平静,毫无波澜,一如从前,沉稳得似乎没有情绪。
“我也是这样想的。”
谢濯如是说。
一如我之前在昆仑的时候,问他吃甜还是吃咸,走左还是走右。
似乎他说的,并不是一句要献祭自己的话。
他另一只手在那旧木棍上摩挲了两下。
“明日便是仪式了,都结束了。”
他将那小木棍收到了怀里,随后又看向了我,他轻轻拨动了一下花瓣,对这夏花开口,似在给这世间留下最后的语言……
“多谢你,最后带来幸运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