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莉丝拢紧斗篷，走在大街上，终于明白为什么所有人都说，佛罗伦萨已经沦为血族的城市。

分明是大中午，烈日当头，天空却阴云密布，哥特式穹顶犹如野兽黑色的指甲，伸向铅块般厚重的云层。她记得不久前这里的房屋还像花朵一样鲜艳绚丽，现在却只剩下黑白灰三种颜色。

仰头望去，能看见华丽斑斓的百花大教堂，然而教堂圆顶上方，却盘旋着上百头红眼蝙蝠。它们眼睛血红，獠牙尖利，上百头聚集在一起时，展开的骨翼几近遮天蔽日，已经成为城市的一大隐患。市政府却拿它们毫无办法。

因为这些吸血的野兽，紫色鸢尾花之都已变成藏污纳垢的阴沟。不少人被迫背井离乡，寻找新的居所。

她匆匆穿过一条泥泞的小巷，本以为能甩掉后面的尾巴，谁知，不仅没能甩掉他们，反而让他们离得更近了一些。

算了，谁让这是他们的地盘。

她看到前面有个小酒馆，人来人往，立刻挤了过去。

不知是谁散布的谣言，说血族只吸脖子的血。于是人们纷纷戴上金属颈套，防止成为血族的盘中餐。事实上，只要血族看中了你的血液，哪怕只有脚脖子能啃，他们也不会在乎。

“小姐，要来一杯啤酒吗？”一个胖女人热情地招呼道，她身上挂着三个啤酒桶，金黄色的酒液摇摇晃晃。

克莉丝连忙摆手：“不用。”

没想到这一回答，竟让更多人涌往她的身边：“小姐，我这里有正宗的巫银颈套，保证被女巫祝福过……”

“我这里有驱魔粉，蝙蝠的克星！”

“我这里有……”

“不用，真的不用。”她蹙起眉毛，一边拒绝，一边用余光扫视身后。

奇怪，那些尾巴怎么不见了。

不等她思考清楚，身边的人突然跑得干干净净，与此同时前方传来惨叫声：“吸血鬼……吸血鬼来了！大家快跑啊！”

她心中一紧，抬头望过去，只见一头红眼蝙蝠扑棱着骨翼落在地上，化为一个四脚着地的人形怪物。它的皮肤苍白，血管浮起根根分明，头部骨骼发生异变，鸟喙一般突起，两枚尖牙足有二十公分那么长，一口下去能直接刺穿人的头骨。它的肌肉更是怪异至极，肩部、胳膊的肌肉发达到不正常，双脚却像萎缩了一样，尾巴似的拖在身后。

这是血族中等级最低的血族，尽管战斗力惊人，却丧失了基本理智，由新血族赋予生命。在血族中，比狗的地位还要低。

趁它还没看过来，克莉丝迅速打量四周，寻找躲避的场所。

这时，一辆私人马车进入她的视线，正朝这边驶过来。雇得起私人马车的，大多是有头有脸的富豪。他们会在马车前挂上驱魔灯，防止低级血族入侵。

不过，对她这种级别的血族来说，作用是零。

是的，她是血族，还是几近绝迹的旧血族。

在这个新血族横行霸道的年代，旧血族要么待在古堡里坐吃山空，要么像她一样被千里追杀。幸好，相较于新血族，他们有一个优点，那就是能瞬间移动。

马车越来越近。

但糟糕的是，那头怪物也在向她逼近，口腔内腥臭的气味飘过来，差点把她熏晕过去。

想起小腿上绑了一把匕首。她不动声色地蹲下来，握住匕首，准备抽出来。然而就在这时，怪物突然朝她扑了过来。

——该死！

谁说这玩意儿没有智慧的，它早就发现她了！

她单手撑在地上，一个翻身，险险地躲过它的袭击。见她如此轻松地避开它的袭击，怪物张开上下喙，愤怒地咆哮一声。腥黄色的黏液在它唇齿间拉开，叫人头皮发麻。

马蹄声越来越响亮。不敢耽搁，她拔出小腿上的匕首，两三步跳到它的头顶，双腿夹住它粗壮的脖子，举起匕首，自上而下狠狠地凿穿了它的头颅！

一道鲜血飙出来。

怪物“砰”地倒了下去，溅起泥泞的雨水。

同一时刻，马车距离小酒馆只有几步。怪物还在痛苦地挣扎，她一脚踩住怪物的头颅，在心里估算马车还有多久过来。

倒数三秒。

两秒。

一秒。

她猛地拔出匕首，刹那间鲜血喷射一地。

小酒馆深色的雨棚瞬间积满了血红色的雨水，淅淅沥沥地流下来。

同一时间，克莉丝瞬间移动到了马车的顶篷上，半蹲下来，把匕首插回小腿的皮袋，对小酒馆的老板娘笑笑：“抱歉。”说完，觉得有点没诚意，掏出一枚金币扔过去，“这是补偿。”

在所有人惊愕加惊恐的目光中，她攀住马车的房檐，若无其事地钻进了车厢内，里面坐着一个贵妇，一个女仆，均被她浑身鲜血的模样吓得够呛，正目瞪口呆地望着她。

车厢很宽敞，别说三个人，挤五个人都没有问题。她对她们和善地笑了笑，说：“别怕，我不会伤害你们。”

她旁若无人地坐了下来，谁知，身上的血迹很快浸湿了蕾丝坐垫。这么出城肯定不行。注意到车厢角落有个箱子，没有盖紧，深紫色的裙摆水波一般溢了出来。她眨了眨眼睫毛，掏出一枚金币，问贵妇：“女士，请问，我可以买一件衣服吗？”

没人回答。

她也没指望她们回答，随手将那枚金币放在桌上：“谢谢。”

五分钟后，她换上那条深紫色绸缎长裙，将血淋淋的斗篷扔出车厢。绸缎长裙的裙摆绣着纯洁的白玫瑰，笼罩着镂空的黑蕾丝，很美，非常符合她的审美。她忍不住又给了贵妇等人一枚金币。用毛巾擦掉脸上的泥点子和血迹，她戴上鲜花宽檐帽和黑网纱，避免被路人看到标志性的旧血族长相——黑头发，红眼睛。

看马车行驶的方向，应该是城门。克莉丝本想等马车出城，就跟这两位可怜的女士分道扬镳。谁知，马车径直驶向城郊。她刚想问贵妇马车的目的地，就听见车帘外男仆的声音：“马戏团快到了，夫人。”

马戏团？

她转了转眼珠子，看向女仆：“你留在车上，我陪你的夫人去看马戏。”

贵妇满面犹豫，想说什么。克莉丝掀开裙子，露出小腿上插着匕首的皮袋：“别急着回答，再考虑一下。”

贵妇只能点头同意。

如果不是在被追杀的情况下，克莉丝还挺愿意去看马戏的。

她出生在一个贫穷艰苦的家庭里，父亲是码头工，母亲没有工作，全家仰仗着父亲1000法郎的年收入过日子。日子尽管过得困苦，却还算平静，她的出生却打破了这份难得的平静——她天生黑头发、红眼睛，父母却是金发蓝眼。因此，她的母亲总被父亲拳打脚踢。一开始，她还会对母亲身上的淤青感到愧疚，直到母亲辱骂她是个不长眼睛的野种。

“贱货，”她的母亲骂道，“谁让你爬进我的肚子里的？”

后来，她碰到了现在的养父。相较于亲生父母，养父简直是神明一般的存在。他给她吃，给她穿，教她识字读书，教她优越的皇家礼仪。

可惜，他是个变态——倒不是说，他对自己亲手养大的女儿有什么非分之想，而是他像她的生父一样是个暴力狂。

打个比方，他命令她读《君王论》，读完必须写读后感。只是这样，当然没问题。他变态就变态在，若是写出来的读后感，不符合他的预期，就是一顿鞭笞加阴冷的禁闭。久而久之，她终于受不了，逃了出来。

但是，他身边的走狗实在太多，于是就有了开头那一幕。

说起来，不管是在生父身边，还是在养父身边，她都从未有过娱乐活动。跳绳，捉迷藏，看马戏，于她而言都是奢侈的愿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