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再见，肮脏腐烂的世界！再见，破烂不堪的自己！”北风猎猎，寒雪飘飞，黎晴初穿着最爱的红色连衣裙，纵身一跃，如一尾单薄的小红锦鲤，直直地坠落。

“我终于自由了，解脱了。”

黄浦江上水，不渡求死人。

“醒醒，小不点，回班上课了。”S市的九月，空气湿热，午休室里空调凉风习习。顾明泽拿食指戳戳梁闻一白嫩的小圆脸蛋儿，在他耳边温言低语。然而对方一动不动。

顾明泽呆呆地看着自己的同桌被医护人员抬上急救车。心中愧疚，不会吧，昨天他看到新转来的同桌梁闻一一脸软萌又可爱的样子，就捏了一把他的脸蛋，当时梁闻一立马一通爆哭，顾明泽被班主任狠狠批评了一顿，至今心有余悸，心想小同桌今天还没消气吗？

“从午饭结束，一直睡到现在没动过。昨天逗他玩，捏了一把他的脸蛋，今天一上午都没理我，所以他一直趴着，我都以为他不想搭理我，是在睡觉，午休快结束才发现他昏过去了……”一个下午，校长、班主任，轮番谈话。好在众多同学作证，顾明泽同学绝对没有恶意欺负新转学生，至多就是手欠捏了捏对方肉嘟嘟的小圆脸蛋。

顾明泽的父母秉着负责态度，去医院看了梁闻一。梁闻一的父母态度还行，并没有迁怒顾明泽一家。班主任孙老师是个温和的五十岁女教师，她和校长也在医院陪同，直至晚上九点多，梁闻一同学醒过来。

“谢天谢地，你没事，太好了，我的宝贝儿。”梁闻一妈妈摸着儿子小脸儿，眼中绪泪。

“闻一爸爸，孩子脱离危险就好，我们就不进去了，万一刺激到孩子，反而不好。”杨校长快退休了，学生一旦出现在校安全问题，其他所有工作都化为乌有。她推了推眼镜，长舒了口气，精致妆容难掩疲倦。

回去路上，顾明泽和妈妈坐在后排，爸爸开车，一阵沉默。他推了推妈妈的手臂，“妈妈，梁闻一他为什么会昏倒，他现在没事了吗？”

顾爸顾妈都是F大教授，平时对孩子很民主平等，此刻也不想把小学五年级的儿子当作小孩子来敷衍。顾妈斟酌了一下，正色道：“阿泽，闻一同学在原先的学校被同学欺负过，心理健康师说他有轻微抑郁，今天中午他可能一时想不开，服了过量安眠药。”顾妈看着儿子明亮的双眼，“所以，阿泽今后在和闻一相处时，要友爱温暖，知道吗？”

顾明泽天生聪颖，打小早熟，皱眉沉思了几秒，“梁闻一可真可怜。可惜我以后再也不能捏他脸了，妈妈。”

“梁闻一，闻一，一一，你喜欢我怎么叫你呢？”顾明泽拿着一颗又红又大的蛇果，放到梁闻一桌上，献宝似地说：“送你一颗苹果，以后我不捏你脸了，你理理我好不好？”

梁闻一抬眼瞧了一下顾明泽，立即低头，小声说：“好的呀！”

顾明泽看着他乖巧的样子，又拿了薯片、酸奶、棒棒糖......拆了一直脸大的彩色棒棒糖，塞进梁闻一嘴里，“甜吗？”

梁闻一一脸呆萌，舔了舔粉嫩的舌尖，满嘴清甜，“甜的呀。”梁闻一心中腹诽这家伙小时候是个阳光小正太，一点也不高冷嘛，长大后怎么就变成个闷骚的面瘫冰块脸了呢？

顾明泽瞧着梁闻一小鹿一样灵动的眼睛，银盘似的圆脸上顶着乌黑蓬松的泡面头，不知怎的脸就热了起来，还忍不住想在对方头上揉一下。还好，他想到了妈妈的叮嘱，及时打住了这一念头。

梁闻一见顾明泽转头不语，自己呆呆地趴桌上，心里冒出无数念头。黎晴初觉得是上天眷顾，她没死成。上辈子太苦了，两岁妈妈车祸去世，三岁爸爸再婚，和新妻儿定居B市，她对父母基本没有什么印象。八岁时，一直抚养她的姥姥也因为中风去了。直到考进高中，她一直独自一人住在姥姥姥爷留下的那间破木阁楼里。父亲给的生活费少得可怜，她常年白开水煮面，一条裤子补了又补，穿得比乞丐好不到哪儿，零几年的S市核心城区中小学里，她在班里是个异类。自卑打小笼罩在她心头。初二时，弄堂里的一个老光棍半夜撬门，差点儿毁了她一生。她拼了命反抗，幸亏对方醉得不成人形，混乱中她拿门栓把对方开了瓢。因为黎晴初未成年，那人猥亵未遂，判得挺重。她侥幸活着，却人不人鬼不鬼了。自那以后，邻居都躲她远远的，甚至在背后骂她是“破鞋、狐狸精、没爹没娘的天煞星”。高中，好不容易鼓起勇气和心仪的男生表白，以为的两情相悦，却是自己的一厢情愿。她不怪顾明泽，自己本就是烂泥里的无根草，内里早就破败不堪，他那样一个人，她本就配不上。压垮她的最后一根稻草，是高考失利。原因很狗血，高考当天早上起床，她发现放身份证的书包不见了。不知是谁的恶作剧，还是宿舍进了贼。

现在，她是梁闻一了。

黎晴初从被抬上急救车就能感知到外界，只是那时她仿佛被困在透明玻璃罩里，无法言语，也动弹不得。从最初的震惊无措，到后来的无奈忍受，再到惊讶于梁爸梁妈的无私爱意。梁闻一可真幸福啊，温柔善良的妈妈，慈爱沉稳的爸爸。黎晴初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来到这个家，可她醒来后，再也舍不得轻生了。梁妈全天候守着宝贝儿子梁闻一，洗脸擦身喂药吃饭，亲力亲为。梁爸只要有时间也会亲自过来送衣物饭食，菲佣阿青洗得睡衣可真软真香啊，保姆李姨做得鲜虾仁糯米粥、清蒸鲈鱼简直是人间极品，还有VIP病房的医生护士们总是笑眯眯的。

黎晴初和梁闻一，活在同一片天空下的两个人，活在不同世界的两个人。

“妈妈，你吃。”梁闻一盛了碗枸杞乌鸡汤递给梁妈，小心翼翼又满眼期待地看着梁妈的眼睛，心里想着我没有妈妈，您的儿子也可能不在了。以后我会替他好好孝顺您们。对不起，占了您儿子的身体，您要是知道自己的孩子不在了，该多难过呀。

梁妈愣了一下，眼泪不争气地涌出来了。自打在上个学校被同学孤立排挤，梁闻一患了抑郁症和自闭症，两年前起就没开口说过话。梁妈看着儿子惊慌失措的模样，生怕自己吓着他，立即抹掉眼泪，笑说：“好，宝贝儿真乖，妈妈吃。”

宝贝儿，曾经只有姥姥这样叫过黎晴初。

梁妈反应这么大，黎晴初知道自己说的话肯定与梁闻一平日性情相悖了。

多说多错，谨言慎行。

既来之，则安之。

梁闻一转头打量顾明泽漂亮的发旋和鬓角，心想这家伙真是从小好看到大呀。梁闻一现在更担心黎晴初。现在他们五年级，算起来上一世外婆这时已经去世两年了。黎晴初每天白天上学，中午回家自己烧煤炉煮白水面条，晚上自己睡觉会用三根木棍抵住门栓，再把一根绳拴在门栓和自己手腕上，防止晚上有坏人潜入家里。时间已经久远，她却终尽一生铭记那种漫无边际的孤独感。

前世，黎晴初和顾明泽他们小学、中学一直同校不同班。高一时三个人同班。黎晴初坐在中间第三排，梁闻一和顾明泽坐在靠窗倒数第二排。正值青春期的少男少女多说几句话，班里都有人起哄，黎晴初和梁闻一没说过几句话。其实，回想起来，她与顾明泽的回忆也少得可怜。恋爱时，黎晴初听顾明泽提过，他和梁闻一从五年级起一直到高一都是同班加同桌。两个人是穿一条裤子长大的铁子。黎晴初和顾明泽就牵过一次手，在一起不到一个月就分了。她印象中梁闻一是个非常热情可爱的男生，女孩缘特别好，好像谈过不少女朋友。真没想到，梁闻一小时候居然得过抑郁症。

要是能说服梁爸梁妈收养或者资助黎晴初就好了，自己再搭桥穿线让顾明泽和黎晴初早点认识，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然后……美了美了！

顾明泽左思右想，觉得只有这样，这一世的黎晴初或许才能免遭上一世的厄运。

黎晴初小学和初中时很内向，梁闻一和她不在一个班，怎么才能自然地接近她呢？

“小不点，这么认真，想什么呢？”顾明泽伸手摸了下梁闻一脸颊，果然和果冻一样嫩滑，心满意足又更手痒了。

梁闻一耳朵一下子烧起来了，面上努力维持淡定，心里想着我们现在都是小孩、小男孩、淘气的小男孩，正常、很正常、非常正常，你脸红个什么劲。“顾明泽，社团课你想选什么？”

“器乐或者轮滑吧，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