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具也不需要愿望。
迎着童童清澈的目光,它只能将童童怀抱得更紧。
“如果你暂时……找不到的话,童童、童童可以把……自己的愿望……借给你呀,”童童眼中的光已经开始渐渐消退,却依旧坚持着颤巍巍伸手,把一朵已经皱皱巴巴的小白花塞到了它手中,“妈妈说……童童采集……一篮子花的时候……妈妈就会回来了。这个、就是童童的……愿望。”
它这才想起,似乎隐约听人说过这件事,是这个孩子的妈妈在抛弃他时欺骗他的谎言。
可是这个孩子却为了这个谎言而付出了生命。
童童眼睛已经渐渐合上了,嘴里却依旧喃喃着,“姐姐、是好人……好人要、要开心……”到最后,已经含糊到根本听不清的地步,但是它却依旧明白了他的意思。
童童走了,那朵刚采下没多久的小白花在它手中静静躺着,花瓣已经略微泛黄。
这不是它第一次送别他人,却是第一次被问起自己的“愿望”,也是第一次有人愿意将自己的愿望给它。
不知为何,它本该立刻动身前往下一处地方,却依旧抱着童童的尸体跪坐在原处,久久不想离开。
白纸上第一次出现了颜色,被一个叫做“童童”的孩子,染上了浓墨重彩的一笔,笔画的颜色叫做“愿望”。
良久,它终于埋葬了童童,小心地收好了小白花,离开了那里。
有了第一种颜色的白纸失去了曾经完美的防护,点点滴滴的各色墨水终于开始渲染在上面。
有女孩天真的笑颜——
“姐姐,你看上去好孤单,是不是迷路了呀?奶奶说,迷路了找不到家就会变得很孤单。”
还有摇着羽扇的青年彬彬有礼地邀约——
“这位姑娘好生眼生,是不是第一次到皇城?若不嫌弃,小生非常愿意为姑娘带路。”
它还记得老奶奶手中递过来的白馒头——
“这次真是多亏了你呀!老婆子没有别的手艺,但是这馒头可是乡里亲戚吃了都说好!姑娘无比多带几个走啊。”
走过的地方越多,听到的声音越多,日日夜夜在耳边徘徊,在心门轻扣。
这些都是没必要的。
它想。
它是工具,完成了自己的使命就会被销毁的工具。它存在的痕迹在任务完成的一刻就会随着生命一起消失。
即便清楚着这一点,它却从未停下过自己的脚步。
鸿音三界的角角落落都遍布着它的痕迹,每一个虚弱的空间节点附近都会看到它的身影。
直到有一天,它开始听到别的声音。
“姑娘大恩大德老叟永世难忘!老叟这就让家里那两个不成器的儿子给姑娘里长生碑!一定要好好供着!听到没,你们两个小字!”
“救命之恩当以身相许,姑娘走得这么匆忙,莫不是要裴某惦记姑娘一辈子吗!”
“娘说,我们村里所有人都会记得姐姐的帮助!一直一直一直都不会忘掉!只要姐姐也需要帮助,我们一定全部尽力帮忙!”
越来越多的人开始“记得”它,越来越厚重的情感通过这些言语传递到它的心间,自诞生以来就空无一物的心房终于有了感情的流动。
她逐渐体会到了喜怒哀乐,也逐渐有了属于自己的愿望。
如果可以的话……她不想被人忘掉。
白琼言可以为了自己的使命和责任付出一切,但是她也有自己的私心,也想在这片她深爱的土地上留下属于自己的痕迹。
——即便是作为工具。
怀揣着这样的心愿,她继续前行,对接下来会遇到的生命与故事满怀期待。
她所听到的声音也渐渐变了起来。
“大姐姐,你的眼睛好漂亮呀!好像有光呢!”
“白姑娘,我们终于又见面了!姑娘最近一定是遇到了喜欢的人吧,裴某真的好心碎。不过既然姑娘现在看上去这么幸福,那裴某也只好放手了,哎——”
“要是我女儿能有你一半的乐观,早就能嫁出去了!那个臭丫头。”
不知不觉,她已不再是机械的完成任务,而也在那之中听闻了精彩的故事,在旅途中留下了只属于她自己的欢喜与眼泪。
终于有一天,她联系了天道,鼓起勇气提出了自己的请求。
面对天道的沉默,她焦急地上前了一步,面色恳切,言辞间透露着哀求,“我真的不贪心!任务完成后我会自尽,不会给您添麻烦!只要、只要您不亲自动手就好!我只是——”
然而到了嘴边的话还未能完全说出,那双明亮漂亮的眼眸就渐渐失去了光泽,恳求的神情凝固在了脸上,她迎面摔了下去,重重落到了地上。
天道不懂感情,只会按照逻辑计算。
因此,祂不理解工具提出的要求,只能将其判定为“异常因素”,需要加以抹除。但祂到底还是留了一份仁慈,没有彻底抹杀工具,只是清理了它的记忆,又根据这回的意外状况,封锁了工具对于完成任务后自身结局的认知,给了工具新生。
于是它再次于空茫之中缓缓睁眼,撑着爬了起来,向远处走去,去完成自己的任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