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君吼劈叉的一个“滚”字简直得来不费吹灰之力,阿续脆生生应了一嗓“好勒”,立马撒丫子往外跑。
玄君的咆哮尚且在身后戛然而止,阿续窜至门口才想起另一件正事,立马又顿住脚扭身道:“那个,君上啊……我这两天遇上……欸?君上?”
分明前一刻还有声,目下玄君和东戟却纷纷没了影。
……
阴冥界无昼夜之分,顶上那片穹盖常年暮霭沉沉,山色阴暗,如骤雨初歇的黄昏,也不似全然黑透。
一串串形态各异活泼明艳的鱼灯,一排排挺拔高大的兽纹石灯幢,灯火齐明,鬼来熙攘的街市,以及各司各殿,均铺十色五光,绮丽繁华亦不输夜市千灯的京畿暄阳。
远离灯火的地方,密密匝匝遍布着有幽灵之花所称的水晶兰,花若鬼火,数十头垂于茎秆,通体晶莹透亮,泛着幽幽玉色荧光,若万点繁星,满斗璀璨。
阿续在这比比皆是的水晶兰星光中,一路疾步东行,这个方向的尽头,是静虑崖。
这鬼打城隍庙死都不怕,她当下认为当缩头乌龟不如主动面对来得安心。
结果才走了一段路,就清楚看见前方两道歪歪扭扭的鬼影,莫名有些眼熟,她快步追去,依稀听见了谢殷的声音:“……这位兄台……你醒醒啊,你确定这路没错……”
阿续愕然至极,赶忙出声喊道:“谢殷,你们怎么跑这里来了?”
谢殷回身见是她,当下如见救星,激动道:“姑娘,可算遇见一个人了,这怖梦司到底在何处,我怎么觉得越走越不对劲……”
重香半身重量都倚向谢殷,显然已经快昏睡过去,此刻嘴里还不忘嘀咕了句:“哪里不,对劲了?我走了几百……年岂会错?”
断句都乱了。大意了啊。
阿续捂了捂额:“也是辛苦你了,我先带你们过去吧。”
“那就麻烦姑娘了……”谢殷委实不愿推脱,他那脆弱的脖子被重香的脑袋一磕一拱几乎快掉了。
阿续领着他们往回走,看着谢殷悬危欲坠的脑袋,莞尔提醒道:“鬼市上有卖琴虫涎精的,能把脖子接好,不过较为稀少,你回头可以去找找看。”
谢殷道:“哦,物以稀为贵,想来不便宜……”
阿续道:“应该不便宜,你去供养阁看看家里人为你捎的钱可够。”
谢殷抿了抿唇轻声道:“姑娘瞧我这脖子,刑入砍头,罪大恶极,怎会有家人烧纸问白骨,如今这样也挺好的。”
阿续心思通透,恍然便明白他为何不愿来冥府,过不了三途河,还不如在阳间做个日藏夜藏苟且偷生的游魂。
谢殷忽看向她,腼腆一笑:“我这……算是偷渡吧?若被发现,是要被丢进三途河还是打进十八层地狱?”
“自然不会再进三途河。”阿续沉默片刻道,“不过,可能会下狱层受刑,我瞧着你一身书卷气,文质彬彬,怎就被砍头了?”
谢殷叹了口气:“说来惭愧,我杀了人……”
阿续见他如此坦白,又是短短沉默:“那必然是要去量刑司接受审判的,再去层狱受刑赎罪,才有可能入轮回……”
谢殷点点头,似乎并不惊讶,反道:“我不想轮回……姑娘,你会去轮回么?”
阿续浅笑:“我是一名怖梦师,嗯……暂时都轮回不了。”
谢殷眸色一亮:“那,我可以像姑娘一样,留在这里谋份差事光明正大留下吗?”
阿续微怔:“这也不是不能。”
阴差中倒是那么一部分是自愿不入轮回,剩下一部分或有业障要还,譬如她就是后者。
“你要是考虑好真想留下,我可以帮你问问,你都会什么呢?”
“在下不才,就读了十余载圣贤书……”谢殷想了想,有些赧然道,“约摸运好,曾中过殿试一甲第三。”
阿续讶然:“原是位探花郎啊。”
谢殷微窘:“姑娘莫取笑,到底是没有将心修好。”
阿续道:“谁人不犯错,再说你已经受了惩戒,三年出一个探花,委实可惜,你若真想留,大可去量刑司碰碰运气,冥光君惜才,不过他很严格,难说会不会让你先去狱层领罪……”
谢殷道:“我不怕的。”
阿续摇头道:“那可比砍头可怕,到时候我先去帮你问问可好?”
谢殷感激道:“那多谢姑娘了……将来有机会我一定报答你。”
阿续笑道:“先别谢……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