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就坐在上首她父亲以前坐过的地方。
她父亲是将军,常穿铠甲,坐在那里,总是气势压人。
而他斯斯文文,一身柔软的浅色丝袍,手指修长白皙,轻轻扶着扶椅的手柄,但她却觉得几乎喘不过气来。好像有一只箭已经搭在弓上,箭头对准了她。只要他轻轻一松手,冰冷锋利的箭头就会插入她的心口。
乔檄跪在她前面,在不停地替她赔罪道歉,解释今晚一切都是误会。
她低着头,把目光投在他的胸部以下,不敢看他的脸。
乔檄说完,室内只有烛花轻轻爆裂的声音。
没有人说话。
半天,才听见常夏战战兢兢的声音响起:“殿下,这地上怪凉的,乔姑娘跪了这许久……”
“她哪里这般娇贵了,跪这一会儿,还能冻死她不成!”杨陌的声音明明白白带着讥讽。
盈儿觉得自己实在失策。来这里时几乎搬空了白草院,偏偏没带那对护膝,刚才来得又急,没想到这一层。这地全是青石板,又硬又冷,怎么可能不痛不冷?
她轻轻地挪了挪膝盖,正想开口卖惨,就听他不耐烦道:“滚起来,坐凳子上!”
盈儿忙谢恩站起来,揉了揉膝盖,见乔檄还老老实实地跪着,忙上前去拉他。乔檄抬头看杨陌,杨陌冷冷挥了挥手。
有侍卫搬了小凳子来。
明明旁边就有椅子,他不让坐,就是故意让他们难堪吧。他这样,反而叫她安心了许多。坐在小凳子上,姿势有点奇怪,但好歹比跪地上强多了。盈儿团成小小的一坨,整理了一下裙裾。
乔檄身材高大,坐在小凳子上更是奇怪。可也顾不得,只赔笑道:“多谢殿下原宥不咎。今日之事,就当不曾发生过,殿下不必挂怀。我日后必好好教导盈儿。”
一语未毕,就听杨陌轻轻哼了一声,道:“她确实该好好教导一番。”
盈儿心中疑惑,不知道他这是什么意思。他就这么轻易放过乔家?或者他想到了别的钳制乔家的法子?懒得再找她的麻烦?
谁知杨陌下一句竟是:“明日一同启程回京。”
盈儿心脏一缩,脸上血色尽失。
乔檄也傻了眼。
他们可是出来办正事的。随行十余人,个个轻骑快马,明日若是起个大早,再赶得急些,说不定,天黑之前就能进京。带上盈儿,拖拖拉拉,明日多半只能在青象镇停留。
“这……岂不耽误了殿下的正事?”乔檄劝阻。
盈儿勉强笑道:“怕是来不及?我……”
“来不及?莫不是你还想跟什么人话别不成?”
“呃,对……哦,不……”盈儿惊得结结巴巴。她心里的计谋仿佛都被他瞧个一清二楚。实在不行,她其实是很想跟袁宝福来个生米煮成熟饭,就不信他还能要她。
他浑身好像都凝了冰,眼色阴霾地盯着她,一拍椅子扶手,起身就走,
将进内室的门,他顿一顿,并不回头,冷声道:“乔檄,去准备。”
*****
盈儿瘫坐在圈椅里,一脸半死不活的表情。
乔檄指着她道:“之前在露香亭到底出了什么事?!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最郁闷的不过是,他们到现在,也搞不清楚,他到底是同意了既往不咎呢,还是依然坚持要负责。
从要带她一同回京看,多半是后者。可是……乔檄看着自家呆头呆脑的妹子,只觉得头都要炸了。怎么会这样?!难道殿下是故意的,就是想要跟乔家联姻?可是这也说不通呀,殿下要是真有这种想法,这会子,怕不跟建王一样,内宫都人满为患,儿女都生一窝了?
筐儿护着自家姑娘,凑过去,挡在中间:“露香亭的事,我已经说过好几遍了。姑娘真的是想烧香焚信拜拜月而已,哪知道殿下突然来了。真不关姑娘的事。”
筥儿在一旁探头探脑,一脸不解:“我看呀,殿下多半就是瞧中了咱们姑娘了。嘻嘻,我看得明明白白,姑娘要摔倒,他让开就是,偏不躲,还抱着咱们姑娘不撒手。”
乔檄一屁股坐下,半天回不过神来,他这是打定主意要娶盈儿了?
可盈儿这性子实在不适合进宫……他想来想去,道:“如今也没别的法子了。你赶紧收拾东西。明日一早一同启程。到京,我就赶紧给你订个人家。实在不成,便是袁宝福也将就。”
盈儿怔怔地看他,知道乔檄这是真的疼她,渐渐红了眼眶,瘪着眼泪,乖乖点了点头。
*****
盈儿并没有收拾多少东西,只乘了一辆马车。
路上倒也平静。
第二日晚间宿在青象镇。这是从京南入京的第一大镇,街市繁华,人烟阜盛,虽比京城差些,却也非寻常市镇可比。
他们一行并未住在客栈,也没住官驿。
从车窗中往外瞧了一瞧,见马车停在一座青砖大院外,盈儿心头猛地一跳。这座院子她前世来过。
那时她才进宫不久,心情一直十分低落。正赶上太子要出京巡视河防,要去整整一月。太子妃当时身上有孕,便说选一个人陪同出京,方便照料。
一时人人都往太子妃处送礼。只有她无意相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