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世,第一次见到杨陌,是她嫁入东宫那天晚上,也很意外。
杨陌生母,先文穆皇后临终前替他订下娘家内侄女蒋寄兰为妻。
太子事母至孝,十八岁时轰轰烈烈娶了蒋寄兰,待她生下嫡长子后,才填充后宫。
同为良娣,她与林采之同一天嫁入东宫。可林采之年长她一岁,又是太子詹事林雍之女,据说从小就跟太子熟识。甚至有人说,太子之所以一直没开后宫,不仅是为了尊重蒋寄兰,也是为了等林采之,好许她一个名副其实一人之下的良娣之位。
她入洞房之后,就有宫女来说,太子今日要去林采之那边,让她自便。名分上她们都是良娣,可还是分了先后。
孤零零一人坐在喜床之上,听着外面远处隐隐传来的喧闹喜庆,她既觉松了一口气,又觉得加倍凄凉。
倒也不急着摘掉喜帕,有这一层粉红的纱挡着脸,她觉得少了许多难堪。
不知不觉,就倚着架子床的柱子上睡着了。
依稀仿佛之间,听到有人在说莫要吵她,那声音极低沉好听。
又听有人在说不合规矩。
她睡得正迷糊,勉强睁眼,只觉得眼前粉红一片,有人影在晃,伸手扯下了头帕,她一眼看见了他。
他穿着喜服,坐在放了合卺酒的圆桌旁,一手撑着下颌,脸色微红,正双眼明亮地看着她。
见她醒了,头一句话,他问:“饿不饿?”
那一夜,他宿在了她的房中。
那一夜,是她误以为他爱她的起点。
这一回,他竟也走近她,问:“怕不怕?”
她怕,她怕得要死。可相比被绿波一锤子打死的恐惧,她更怕这一世再与他有任何牵扯瓜葛。
她不是故意要看他,是双眼意外落到他身上的。
如今的他年轻些许,穿着微服。头上漆黑的发束得整齐,戴一顶白玉金冠,素米色锦衣,绣淡灰云纹,腰上挂一串古朴黄玉珮,半露米灰绫裤,厚底官鞋。
素淡身姿挺拔如白鹭,目光清澈如春水,似暖还寒。
内心尖叫着想转身逃开,可身边都是惊慌失措到处乱窜的丫头婆子,她根本无路可走。
可又忍不住有些倔强地想,这一世他们根本不认识,她就该若无其事地屈膝谢他的救命之恩或者干脆无视他。
心念陡转,她越过他,向前跌跌撞撞奔去,嘴里喊道:“菡嫂子,救命呀!”
也许是错觉,她与他擦身而过时,他修长的身躯似乎猛地僵硬了一瞬。
*****
叶菡是她二哥乔檄的妻子,亦是出身武将之家。虽长得容貌娇弱,身材玲珑,却偏喜好舞枪弄棒,如今主持着府中中馈。
她扑进叶菡怀里,浑身都在颤抖。
“一个个的,连姑娘都保护不好!没头苍蝇一样。还不赶紧把这狗东西拖下去,死生由她!”
乔檄在咆哮,这是不让人救治绿波的意思了。
盈儿心里酸暖。她摔笨之后,母亲虽日渐嫌弃她,可家中父兄却正好相反,一个比一个怕她受半点委屈,待她之好,更甚前世。
乔檄长得魁伟粗犷,却心灵手巧,得闲常亲手给她做些新奇玩意,那把青玉伞便是他所制。
这次做禁步的那些珠宝,也是他送她的及笄礼。整整一大匣子,饶是她前世在宫里见多识广,也十分吃惊自家哥哥的大手笔。
侧眼看到有侍从上前拔下绿波肩上匕首,用白绢擦拭干净,双手递呈给杨陌。
杨陌接过,还匕于金鞘,默默立于原地,竟莫名显得有些萧索,不知在想什么。
“莫怕莫怕!”叶菡在她耳边轻声安慰,又像待小孩子一般拍着她的背,嘴里道:“我听得世子上门退亲,急得要死。偏你二哥又迟迟不归家,只得打发了人去满城找他。可算是他回来得及时……”
盈儿却越听越糊涂。
就算小厮去找乔檄时,二哥正跟杨陌一起。他也没理由跟来乔家管人家的家务事,还不顾体统直闯内院。
这根本不合情理。除非他是故意的,想来见她?
可这猜测未免过于可笑。
这一世,他们从未相见,她又广有呆蠢之名。他有什么理由不顾体统来见她?
前一世,她不就是因为自作多情,最后心碎而死的么?
这一世,要学乖啊。
*****
去铁衣堂的路上,叶菡偷偷告诉了她杨陌出现的原由。说杨陌是杨家的亲戚,听到退亲这事,特意来瞧瞧,看看能不能帮着两家说合说合。
盈儿:……原来他是来示恩乔家的。
她怎么忘了,上一世,他对她所有的温柔都是做给她父兄看,以笼络人心的。只是她自己一直没看清楚罢了。
一群人还没走到铁衣堂院门口,就见朱红色院门大开,里面涌出十来个人来。
“本宫倒要去看看,是哪方神圣,竟敢闯入内院,杀人行凶?!”郡王妃一马当先气势汹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