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里——”
“……”
千里稍稍别过脸,目光胡乱地打在棉被上,不想也不敢去接触无咎的视线。
空气流动得很慢,很慢,寂静的表层之下,死死地压抑着仿佛随时会喷发的躁动。
面对这样的千里,无咎再说不出下一句话。
这样的感觉,太熟悉了。
他的防御姿态,他在无形中轰然筑起的坚硬壁垒,就连自己,也被挡在了外面,只能透过层层坚冰,努力地窥探里面那个人模糊的轮廓。
这才是现实,爱情很多时候是个被装饰得过于美好的童话,然而,再亲近的两个人,也拥有着两颗不同的心,两种不同的思想,两副不同的灵魂,以为一个爱字就能完美化解所有冲突与隔阂,那是小孩子才能怀抱的天真幻想。
可是,这漫漫一生里,我会一直努力的。
给我一个方向就好。
无咎很轻很轻地叹息一声,抬手想去摸摸千里的发丝,伸到半空,不知为何停滞了半秒,终于还是拍了拍他肩膀,淡淡一笑,“晚了,睡吧。”
两人熄灯,躺下,盖好被子,假装自己要入睡了,也假装对方要入睡了。
千里还是这样,很多话他宁愿从一开始就不说,因为说出来除了引发更剧烈的争吵,毫无意义。
也许他太明白即使声嘶力竭、鲜血淋漓地剖析自己,却仍不被理解的痛苦,也许他太明白人与人之间的距离可以令人绝望到什么程度,也许他见过了太多的表情和目光,一次又一次地告诉他,有些挣扎,不过是徒劳。
很多话,本来就是不需要说出口的。
无咎偶尔会想,有时候,他们是否干脆什么都摊开来大吵一架更痛快?但是,这样对千里就会太残忍了吧……让他如何狠得下心呢?
唉,罢了。
第二天,一切都恢复了正常,无咎对昨夜之事只字不提,似乎那只是一个意外的诅咒,而白天的阳光已将它无情地驱散了。
第三天、第四天……离无咎的生日越来越近,吾名战队也好,两人也罢,所有事情都在有条不紊地运转着,没有任何异样之处,无咎对千里也和从前一般,并未显现出一分半毫的淡漠或不悦。
这也将是一个普通的生日,告诉他年华又过了一载,仅此而已,对他们的生活不会有太大影响。
“千里——”这天晚上,训练结束后,趁着无咎去洗澡,修罗又鬼鬼祟祟地把千里拉到了阳台,拿出手机给他看,“这个,怎么样~”
“什么东西?”千里莫名其妙道。
“情侣装啊!”修罗兴冲冲道,“他们家的限量版啊!这可是名设计师hiatus的手笔,今秋新款……”
修罗巴拉巴拉地说了一通千里听不太懂的玩意儿后,千里歪着脑袋,蹙了蹙眉,“这不就是件外套吗?和别的外套有什么不同?”
修罗简直不知从何吐槽起,“这么明显的设计特色你看不到吗?”
“那不是更麻烦了吗,还不如普通的外套方便。”千里说。
修罗盯了他足足10秒,“你……你真的是弯的吗???”
“……”
被修罗这么说,千里总觉得怪怪的,但又反驳不了。
“你以为我想操这个心啊,还不是你让我帮忙想办法的,亏我昨晚还熬夜了……”修罗嘟囔着,果断忽视了他是一刷起这些时尚资讯就兴奋过头停不下来的事实,“你说你们两,天天粘一起,要啥啥不缺,给无咎找份合适的生日礼物有多难你造吗?我好不容易看到一套还不错的情侣装……”
千里心不在焉地听着……不,他根本没在听。
他想起无咎那天晚上的最后一个笑容。
他明明知道无咎真正想要的是什么啊。
明明知道,却绝情地当作不知道,以自己的方式,逼得他不得不妥协。
可他是多么温柔的一个人,在自己所有的任性面前,他到最后,也只是无奈地一笑置之。
“修罗。”千里忽然开口。
“嗯?”修罗以为千里被自己讲开窍了,没想到千里叫了他一声后就没了下文,迈步越过他就往厅里跑,拖鞋踏踏踏地踩过地板,一阵风一般冲回了房间,留下修罗在原地一脸懵逼。
千里反锁上房门,浴室门还关着,无咎还在洗澡,但是他们两洗澡是基本不锁门的,千里想也不想,走过去砰一下气势汹汹地推开浴室的木门。
正在淋浴的无咎着实吓了一跳,千里从来没做过这么霸气又流氓的事情,以往就算是内急他也会去厨房的公用卫生间,今天这是……突发奇想要来个不一样的普雷?
无咎看着千里,千里看着无咎,场面一时有点微妙。
“……你要跟我再洗一次?”无咎先问话了。虽然今天的训练也很累人,千里若真想的话,无咎断然是不会拒绝的。
千里愣了愣,将视线从无咎身上某个敏感的部位挪开,咳,现在不是想这种事的时候……酝酿半晌,千里说道,“我跟你回家。”
“……啊?”
“后天,我跟你回家。”千里说。
无咎站在喷头下,热气腾腾的水流持续不停地撞击着他的肩膀和后背,顺着他的身体蔓延成数不清的线条,欢快地滑向地面。
在氤氲的水雾中,无咎笑了,“好。”
我们一起回家。
11月11日,星期六,无咎和千里随便编了点借口就出门去了,基地内有修罗善后,要应付的也就天狼和灰熊两人,天狼那个榆木脑袋,连应付都不用应付,灰熊嘛……一个小年轻,修罗和虫虫这种社会人随便唬唬他就完事了。
他们下午出发,一来路途太遥远,二来为表尊重,他们不可能掐着饭点回去,三来,无咎途中还要去一家店。
那是一家红酒馆,招牌是一串英文或形似英文的语言,总之千里看不懂,无咎驾轻就熟地走进去,千里则跟在无咎身后,好奇地四处张望。逼格这种东西说不清道不明,但连千里都能强烈地感受得出来,这家店应该是真的很高档了。其实也不用怎么感受,简单粗暴地看价格就行了……
“您好。”店里的服务员马上迎了上来,这时,从更里面走出来一个三四十岁左右的女性,看起来不是服务员,而像店长一类。“常公子,很久不见啊。”她向无咎笑道,“今天怎么一个人来?”
无咎的父母是这家红酒馆的老客户了,无咎只跟随父母来过两三次,都是路过性质,店长却牢牢记住了他,不是无咎骨骼精奇引人注目,而是这是人家在商场摸爬滚打的重要技能。
无咎父亲喜欢喝红酒,母亲近朱者赤,对红酒也有些研究,无咎则只是受了些微熏陶,可喝可不喝,他大致记得这家店,既然父母是这里的老客户,那么让这家店为他推荐肯定是不会错的。
无咎简单地说了一下自己的意图,店长立刻理解了,无咎无非是想找一款最得体最恰当的红酒,作为今天带回家的礼物,不求最贵,甚至也不求最好,只求最合适,礼物这种东西素来便是如此,能明明白白地表达出送礼人的心意就可以了。
在一旁听到两人的对话,千里这才反应过来无咎为什么要来买红酒,脸上霎时热了起来,是啊,跟无咎回家,他光顾着烦恼到时要怎么和长辈相处,要怎么表现才不会失礼,居然把买礼物这种礼节性的事情都给忘了……若非无咎安排得如此周到,今天他怕是不知会丢脸丢到什么程度。
就算他想起来要去买礼物,自己也不懂要买什么,他知道无咎家境殷实,但他想象不出来,尽管他现在收入也很高,这里的酒他也买得起,可他就是想象不出来,从小到大耳濡目染的生长环境是会根植在一个人的骨髓里的,他不想跟无咎回家,或许是他不敢承认,自己害怕直面那种赤luo裸的差距。
在游戏里,他们是一样的,而到了游戏外,他们又那么地不一样。
店长办事很快,没多久就按无咎的要求为他推荐了几款红酒,无咎保险起见,就不去挑战新口味了,选了一款父亲以前喝过的,包装完毕后,无咎拎起袋子,回头看向千里,“走吧。”
两人继续往家的方向进发,路程很长也很短,从出租车上下来后,千里恍如隔世。
这是一个很安静的住宅区,环境很美,绿树成荫,有个小池塘和层层叠叠的人造假山,偶有三两行人走过,两人一步一步往前走去,千里不知道无咎家具体在哪个位置,心一跳一跳地,生怕无咎猝不及防地就来一句“到了”。
“到了。”无咎停下脚步。
“……啊?!”千里吓了一跳,条件反射地就往后退了一步。
“上电梯就到了。”无咎说。
“额……”千里不知所措地左右看看,最后低头瞅了瞅自己的衣服,“我今天……会不会穿得太随便了?”
无咎上下打量起他来,毛衣,羽绒外套,牛仔裤,球鞋……
千里紧张地等待着无咎的回答,无咎忍不住笑了,“穿得正常就行了。”
“……真的?”
“真的。”
“等等——我再缓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