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晚照没多待,小李一直送她到楼梯口。
林晚照慢慢的走下楼梯,刘杰在锅炉房跟老张说话,光线有些模糊,这孩子自小就生的斯文,白面皮,都说长的有些像大舅,其实除了白皮肤,眉眼五官并不像。
小李那孩子,年纪不大,出来打工挣钱寄回家,自己还这样上进。
许多年后,一般管小李这种叫扶弟魔。
新名词儿,是讽刺的意思。
林晚照从来不赞成让闺女失学给儿子念书的事,可林晚照捱过难日子。
那会儿多难啊,几个孩子离得近,老大比凤女大两岁,凤女比老二大两岁,老二比老三大六岁。
那会儿是真穷,尤其孩子十五六岁的时候,别家孩子都往地里挣工分儿了,林晚照死活让家里孩子念书,就她跟刘爱国两个挣工分儿,孩子正在长身体要吃的时候。为此,林晚照刘爱国都做过不体面的事,林晚照偷过大队的苜蓿、麦苗儿,刘爱国秋天给大队看场院时,偷过大队的花生大豆。
全家都接济他们。
那会儿老爷子是村委,就沾着老爷子的光,老爷子看这一家子日子实在过不上趟儿,私下总会接济点儿。林晚照爸妈在村儿里,她哥哥弟弟妹妹都是A市商品粮,不用爸妈操心,爸妈帮着养过老三。那会儿她妈原是想帮着养老二来着,结果她爸嫌老二吃的多,不要老二,要老三。老三那幅油嘴滑舌的样儿,跟林晚照她爸简直一模一样。哥哥弟弟别管是省下来还是在哪儿换的粮票,寄回来给林晚照。
说句良心话,要是没一家子亲戚帮忙,四个孩子读不出去。
老大考上大学后,家里负担立刻减轻,不为别个,老大不用在家吃饭了。孩子们那会儿真懂事,老大在学校什么都是国家包了,每个月粮票菜票还有困难补助,那孩子总是能省下几斤粮票和困难补助一起寄回来。
林晚照心疼儿子,让他别寄,在大学正是卯足劲儿学习的时候,吃不饱怎么行?困难补助也留着,要是旁的孩子有些凑份子的花销,自家孩子一分钱没有,叫人瞧不起。
老大是真争气,往各处书刊报纸的写东西,投稿子,挣稿费。家里真的一下子就轻松了,老大投稿的书刊杂志寄回家,整个村子都轰动了,说老刘家出了个秀才。林晚照特意花一块钱买了本字典,就为了读儿子的文章,把放下多年的小学文化重新拾起来了。
多年苦熬一朝有了回报,村儿里谁不羡慕她!
林晚照也是得意的。
孩子是什么时候变了的?
老大读研究生那年,赶上刘爱国四十五岁生日,老大憋着心气儿,不知道私下存了多久的钱,给花三十块买了块手表,送给刘爱国的生日礼物。
刘爱国在家骂了半天,骂老大乱花钱,骂着骂着自己哭了。林晚照知道他是高兴,孩子这样孝顺,哪个做爸妈的能不高兴。
后来就不一样了。
慢慢的,结了婚,有了孩子,花销也大了。
林晚照体谅儿子,有了小家,就得先顾小家。能帮儿子的地方,林晚照都帮。儿媳妇生孩子坐月子,林晚照把老头子撇下过去伺候。她有些习惯跟儿媳妇合不来,儿媳妇说,她就改呗。后来儿媳妇把自己妈叫过来,林晚照才回的村儿里。
林晚照把门全部推开,老大回头站起来,“妈,您来了。”
老张拍拍刘杰的肩膀,笑赞道,“咱们杰子真出息。”
“大伯您看我是什么都好。”
“本来就好。”
老大耐心的跟老张说话,告辞,出门时怕外头冷,不让老张送出来。
回家路上,哪里有积水薄冰,会习惯性的伸手虚扶老妈一把。
这是打小儿的体贴。
真希望老大一直是那个重情重义的青年,而不是那个私心私欲锱铢必较的暮年人。
下午的风吹在脸上,林晚照这样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