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他所言,楚老爷似乎格外看重你,甚至想让你去教其功课?”他眼中又同往日那般敛着半分笑,唇边弧度不浅,却让人辨不清情绪。
沈寂对上他这目光,知趣道:“是楚老爷高抬了,沈某并没有这样的本事。”
“本王看你也没有这样的本事,而且本王觉着,”段渊侧头垂眸,声音里透着一贯的慵懒,“是你应当和他好好学学。”
沈寂怔了瞬,随后抬起眼,低头道:“还请殿下指教。”
“你那日不是说你不会吗?”停了半晌,段渊才幽幽开口。
“不会什么?”沈寂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段渊忽然停下来,回眸看着她。
落日微垂,那人眸心里的颜色在黄昏余晖之中格外清晰。
正如过往岁月中他望向她的每一眼,专注又深邃,像要把她的灵魂都瞧个干净。
沈寂一时心悸,刚要避开他这视线,却见他勾唇微俯身,目光紧盯着自己,薄唇一张一合。
“沈家哥哥?”
语气被他故意拉得缓慢低沉,尾音甚至带着点缱绻意味。逸出的寡淡笑意伴着夕阳一起,似乎能烧人耳朵。
“学学人家。”
“……”
看着他这张意味深长的脸,沈寂忽然想起来,那日他说,要教她怎么……
撒娇。
……
同段渊辞别之后,沈寂眉头微皱。
一路上她一直在想,若段渊此世真的变成了一个有着断袖之好的,这对她来说,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
总不至于瞧着她像个女子。
当初她为了不让人发觉,从山上逃命下来,在城外一座草屋里,将自己身上所有有关女儿的物件全烧了个干净,又由着那火将自己熏了半个夜晚,到底是把从前那把软嗓子彻底变得粗哑。
所以纵使这么多年外界瞧她身形单薄纤弱,也无一人曾疑心过她的身份。
可他既没瞧出她是女子,前世怎么没发现他……
越想越荒唐。
沈寂轻摇头,将这些思绪都摒弃在外。
归府不久,长风便前来回话了。
“哥儿,邱山确实连同那个叫苏礼的人在粮行使了手脚,前些日子便收了一批去岁陈粮,在日头下曝晒过一遭,贩卖时强说作新粮,得利以后,那小子拿二成,邱山拿八成。”长风不齿道。
“这么说,是邱山指使他如此的了。”
“自然是!这小子就是邱山一手带上来的人,邱山仗着自己是大房提携上来的,从前不顾礼数诬赖咱们哥儿,如今更是肆无忌惮,就是咬准了哥儿顾忌着大房那边,拿不下他!”
沈寂不语,坐到案前,泼茶化墨,洋洋洒洒一篇写下来。
“且将此信送到西北,我既不能拿他,便看大房可还有为他开脱的余地,”沈寂撂笔,眉眼沉定,又道,“他身上的糟烂事不仅如此,将他这些年的贪额子都算出来一并给西北送去,大房若要留着此人,当把沈家失去的颜面和银子还上。”
长风见她神色凛然,忙不迭地应下。
“若不是给大房些颜面,早该如此了!哥儿近些年在家中站得稳,这一遭于情于理都该重罚,大房那边定再找不出措辞来保人。”
“哥儿,也别太同这样的人置气,我回来时正好瞧见楚家公子,他正在城西铺子买糕点,说什么都要给咱们带上一盒,”长风指了指那旁摆放着的精致糕点,挠挠头道,“楚公子热情得很,我没拒绝得了。”
长风边说着边打开那糕点的包装,一时间花香伴着饼糕的香气溢在内室之中。
“他晓得哥儿不愿吃甜的,但这是今年刚落的樱花制的甜酿馅饼,城西那南斋坊一日也不过只做三炉,他说什么都让我带回来给哥儿尝尝,”长风将那盛着糕点的碟子拿给她,笑了笑道,“哥儿不妨试试?”
今日忙碌一日,到这时确有些饿了,沈寂接过那糕点,咬了一口。
樱花香气带着清甜溢入唇齿间,倒是不腻。
只是这味道刚在口中绕过一周,沈寂却忽然一怔。
持着这糕点的手僵了片刻,她问:“你方才说,这是什么做的?”
“樱花啊,四月里新摘的,酿成了这甜酱。”长风回道。
沈寂一时间有些头痛,泛白的指尖按住额间,她突然想起来,这樱花制成的糕点,她好像不是第一次吃。
那年春日,段渊一时兴起要去摘那樱花,一半用来做糕点,一半封进坛子里酿酒留至明年。
只是这酒的主人未捱过第二年,那两瓮藏在怀王府地下的樱花酒,也再无重见天日之时。
她忽然又想起另一件事。
原来她那日在诗会上想起的那两句词,是那时他同她一起摘樱花随口作的。
怀王府中自养一处樱花园,他性子开逸,园中放了琴和萧,又设着一木床。
本是留着小憩午歇的。
但那日樱花落了满地,粉雪成海,他却道不及她耳尖的红。
那诗……
沈寂想起那日光景,喉间无端一涩。
其实那诗后面还有两句——
珠钗落尽不消纵,娇吟细雨腻云浓。
他那时血气方刚,都得她哭着求他才肯罢休。
……原是一首艳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