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都爱美色,可薛成璧从不知道自己这辈子竟能看一个还算不上女人的孩子看得呆了。
这女孩还未成人,却让人止不住联想其成人后的风姿。
他心神摇动地顺着女孩手指的方向看去,问她:“天香苑?”她声轻语细,令他也不自禁压下声音,唯恐惊走了她似的。见她点头,他勾了勾唇,又问她:“我是薛成璧。你不认识我?”
女孩说:“我知道你叫什么,你告诉过我了。我为什么要认识你?”
她说的话明明有些冒犯,但她神情认真,似乎真的是在单纯发问,蒙着夜色的软语更是让人无法生气。薛成璧笑了,“现在你认识了。你是如何从天香苑到了这里的?”
女孩道:“游过来的。她们不许我出院子,我再闷下去,都要闷疯了,就出来走走。我这就游回去了,你别跟别人说看见过我。”
薛成璧听她说是“游过来的”,正自纳罕。听到那句“不许出院子”,又心中微动,“她们为何不让你出院子?”
女孩盯住他,隔了一会儿,才说:“常妈妈说,外面危险。”
对你来说,确实是危险。薛成璧心里想着,走上前去,冲女孩伸出手:“你不用游回去。这里有船,我送你回去。”
女孩细细看了看他伸来的手,才牵住他。薛成璧握住这只还有些微凉的小手,心跳竟都荒唐地快了些。
他带着女孩绕到浮亭后头,那里果然停着一只小船,是供下人平时在湖上养护莲花用的。他信步走到船上,拾起一根细篙,待女孩站定,才伸篙入水,轻轻一拨。只见他袍袖无风自鼓,小船疾弹而出,向着天香苑去了;船身如履平地一般,分明破水而行,竟丝毫没有摇晃。
吴疾看得心下吃惊,抬头见薛成璧正笑望他,因为演技有限,所以他还是顶着那认真脸,问对方:“你会使仙法?”
不是他没别的表情,而是他实在没法撕脸撕到和真的小女孩一样撒娇,专注脸已经是他的极限了。反正只要他是顶着这张脸、这个声音开口说话,大概效果总是不会差的,旁人自然会根据他的脸,从他的对白里脑补出诸多个人趣味来。
薛成璧温声道:“仙法是修士的神通,岂是凡人都能学会的?我使的是武功,人人都可练得。”
幸得刚从水里上来,浑身上下本就没一处干的,也就掩饰住了吴疾见汗的手心。他看着船头漾开的烹月莲,那一捧捧莲心光球飘飘然四散荡开,真恰如碎月落星中打开一条路来,正如他这时胸中柳暗花明的一股恍然,以至于心跳渐渐加快。
船行一阵,就到了吴疾所居小院的廊桥边上;那小丫鬟竟还抱着披风,站在廊桥上瑟瑟发抖。发觉弄丢了小娘子,她本欲赶快去叫常妈妈,但又想自己闯下大祸、惶惶不安,一时间恐惧占了上风,竟不知如何是好。
她远远地看到湖上一尾小船朝这里来了,正懵着,待看到薛成璧牵着小娘子站在船头,这神展开已超出她的认知之外,不由腿一软、跪了下来,颤声道:“老……老爷!见过老爷……”
薛成璧冲她摆摆手,随意道:“今日之事,不得让第四人知晓,你明白吗?”见小丫鬟都快趴到地上去了,也不理她,转头对吴疾说:“你就住在这小院里么?”
吴疾顶着跳得越发疾的心跳,四平八稳地说:“是啊。原来你是老爷?”
薛成璧笑着点头,“不错。没人告诉过你薛老爷大名叫薛成璧么?”
就见女孩想了想,才笃定地回答:“我不知道。我只知道这院子。”又反问他:“你是老爷,常妈妈是不是听你的?我想出去玩,……我不走远,”用手比了比湖上片片楼影,“就去这些大院子里看看,行么?”
薛成璧带着笑意答道:“好。不仅这片院子,你想去哪都去得。”说着轻轻把女孩从船头抱起、放在廊座上,“客人还在等我,我要回去了。你乖乖睡去罢?”
女孩闻言,嘴角慢慢地勾起些许,扯着他衣袖道:“你要说话算话。”
她原本一张不见悲喜的童颜,神情只这么些微一动,都在原本种种颜色上又显出十二万分颜色来。薛成璧有一瞬间都不想去撑那船篙了,不禁叹了口气,道:“我说话算话。”说罢将篙尖在游廊上一点,人与船如离弦之箭,向着捕星台的灯火去了。
吴疾站在原地看着,这时才忍不住抬手抚上狂跳的心脏。
出师大捷,他万万没想到一下就钓上了最大的鱼。
而咀嚼薛成璧的种种反应,更令他对自己这张脸的威力有了崭新的认知。
不仅如此,他今夜又知道得多了一些、走得远了一些——
原来这个世界里不仅有“仙人”,还有“武功”。
——而且他以后还会知道的更多、走的更远。
操,美滋滋!
……
捕星台上一夜过后,情势天翻地覆。
三日后的一早,天香苑总监常女士亲自为她整理衣服,云山雾罩地道:“小娘子长大了,有出息了。今后小娘子怕是要见着许多生人,妈妈提醒小娘子一句,不计见着的是自家人还是客人,若问起小娘子的事来,小娘子便说自己是夫人的义女就是了。”
这也就是他最后一次见到对方,随后就被带出天香苑,移居到一座更大的院子里。
仍然是临湖而居,但视野转了个个儿,不再是远眺烟波的金丝笼,而是真正的街景湖景豪华套房,毗邻薛家威严的主建筑:正经朱漆柱、通天梁的大楼,正是平日迎客起居的地方——只要他走出院门,就是半只脚踏上了薛家男人的地界,踏上了薛家那扇对外敞开的大门。
吴疾体验了一把风水轮流转的滋味:从前他才是那只权力的蛋糕,许多姑娘围着他,想借他的手办事。现在角色调转,他成了想分蛋糕的人,很是深刻的理解了一把当时那些美丽姑娘的感受,又有一咪咪理解了眼下这些后宅女人的感受。
论分蛋糕的手段,他真是拍马难及过去他身边那些聪明姑娘们的一根尾指,但架不住别人手里的是餐刀,他手里的是屠龙宝刀啊!
这样的日子再过得两年,薛府上下似乎人人都已忘了他其实是只从天而降的金丝雀,仿佛他真是生来姓薛,仿佛薛成璧真的将“薛暮凝”当做女儿养育;但别人是这么想的,吴疾可从来没这么想过。
上辈子工作需要,吴疾打过交道的有能量的男人不知凡几。猫偷腥、狼吃羊,这都是天生的猎性,如薛成璧这样的色中老饕,顶多是吃相比较有风度而已。他不伸爪,一则是他不恋童,二则当然是因为所谋远多于下半身。
吴疾回想自己第二次光顾捕星台,是正大光明走进去的。薛成璧正在捕星台上焚香抚琴,见她来了,一丝异色也无,当着所有下人的面,和气地同他说话:“暮凝来了。新院子够大么?”见他点头,又问:“都逛过哪里了?”
絮絮问完,便摸着女孩一头乌瀑似的长发,真像是个慈父那样:“夫人既认了你,咱们薛家的女儿又岂有挨拘束的?去顽罢。”
吴疾从此拿到了最金光灿烂的那张通行证。只不过真正的薛家女儿,那都是下人论排行叫、锁在深闺里的,并没有像他这样抛头露面,每每在薛成璧的着意安排下、在薛家的客人里引起骚动的。每逢这时,薛成璧又要特意在宾客面前摇头道:“小女还能在家再留几年呢?趁着还未出嫁,就随她的意罢。”
在吴疾的理解里,这大概算是变相提升一下女孩的价值,让吃瓜群众明白:将来要是送出去了,那送的也是“义女”,不是普通玩物;又再借吃瓜群众的嘴,昭告上层阶级:薛家里藏着个极品宝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