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给我说清楚!”白玉堂继续问道。
冰羽微微皱起眉头:“杀、江春南,他们不许,废冰羽内力,冰羽、无法报仇,知道、金虔危险,保护金虔,以后,能报仇。”
“你是说——你要杀江春南却有人阻止,甚至还废了你的内力,而你只有保证金虔安全无忧,以后才有机会报仇?”
公孙先生略一思索,便总结出中心要点,复述了一遍。
冰羽点了点头。
“你口中的‘他们’是谁?”包大人提声问道。
冰羽眼中骤然发出一道冷光,声音第一次从平板改为冷冽:“火使。”
“火使?”包大人眯眼,“是谁?”
“不知道。”冰羽垂下眼帘,慢慢摇头,“冰羽,杀士,不配,知道。”
“冰羽你是——杀手?”公孙先生插言问道。
“杀士。”冰羽更正,想了想,又添了一句,“以前,追杀、金虔、展昭。”
此言一出,众人不禁联想起之前遇到的多次无知无觉的黑衣杀手军团,顿时面色有些不善。
“原来你这个臭小子就是以前追杀我们的那个面具杀手啊!”白玉堂几乎要提着宝剑上去砍两下泄愤,咬牙切齿道,“我们那时候可被你害惨了!”
冰羽垂头,闷声道:“命令,冰羽、必须、服从!”
“哦?!”白玉堂冷笑一声,“那现在你怎么可以不用服从命令了?还大喇喇的跑到这儿信誓旦旦说要保护以前追杀的人?”
冰羽慢慢抬头,好似被冰雪冻住的脸孔上渐渐涌上一种凄凉之色:“姐姐、死了,他们、无法、威胁冰羽,冰羽、不用再、服从命令。”
屋内一片沉寂,连一直冷言冷语的白玉堂都没了声音。
“他们一直是……用冰姬姑娘威胁你服从命令?!”颜查散低声问道。
冰羽点了一下头。
“你和你姐姐……”颜查散神色一暗,似是说不下去了。
“姐姐,亲人,对冰羽、好!”冰羽道,“为了姐姐,冰羽,来这里,保护金虔。”
包大人捻须,沉吟片刻,抬眼道:“为何保护金校尉,就可以报仇?”
“姐姐、说过,保护金虔,才能、阻止主人。”
“主人?!”包大人声线骤然提高,目光不由望向公孙先生。
公孙先生面色微沉:“你口中的主人是谁?”
冰羽摇头:“姐姐知道,冰羽不知道。”
屋内众人同时面色凝重。
“冰羽,今晚这些女鬼是否就是害金校尉之人?”包大人问道。
冰羽点点头,又摇摇头。
“你点头又摇头是什么意思?”公孙先生问道。
“还有——”冰羽抬头,“金虔,危险。”
“你是说,还有其他人?”公孙先生推测道。
冰羽点点头,又将目光移向金虔:“冰羽、保护金虔。”似是怕金虔不信,又提高几分声音:“冰羽、内力、没有,但是、冰羽、能保护、金虔,相信、冰羽!”
“咱……”金虔望着冰羽的面瘫脸,突然觉得嗓子被什么东西噎住,半晌也没说出一个字。
包大人和公孙先生对视一眼,沉吟片刻,包大人终于清了清嗓子,总结道:
“既然如此,金校尉,从明日起,你负责看护冰羽。”
“诶?”金虔一愣。
“好好看护。”公孙先生朝金虔微微一笑。
金虔顿感脊背一阵发凉,忙抱拳应下:“属下遵命!”
啧,公孙竹子笑得咋这么诡异?
有种不好的预感!
包大人点点头,起身朝展昭道:“展护卫,你且在此修养——“
话还未说完,就见展昭猛然坐直身形,抱拳提声道:“大人,展昭已无大碍,明日就可当值!”
“展护卫!”包大人脸色一沉,“难道你不听本府的命令?!”
“展昭……”展昭皱眉,正欲开口,却被一旁的白玉堂接了过去。
“臭猫,你安心养着!”白玉堂瞪了一眼展昭,又朝包大人一抱拳,正色道,“包大人,如有任何吩咐,白玉堂在所不辞!”
“有劳白义士!”包大人欣喜道。
“展护卫,你且修养几日,切忌劳神动气。”公孙先生上前提醒。
“公孙先生,展昭……”
“好了,就这么定了。”包大人拍了拍展昭的肩膀,“好好歇着。”
说完,就领着一众人逐一离开。
“展大人您放心,属下这就回去给您做些补身的药丸,不出三日,展大人您定可恢复如常吃嘛嘛香!”
最后离开的金虔拍着胸脯向展昭做了保证。
门板轻合,屋内恢复宁静,皎洁月光缕缕透窗而入,淡淡笼罩床幔之上。
展昭轻叹一口气,后背轻靠床铺,手掌抚住心口,微蹙眉头,紧合长睫微颤,抖落两扇清晖。
*
临听雀鸣晨光起,秋风烟云散露岚。
天刚蒙蒙亮,包大人上朝的队伍前脚离开开封府,颜查散后脚就抱着两大卷画卷匆匆赶至夫子院,来到公孙先生的厢房前,敲门道:
“公孙先生,颜查散求见。”
“进来吧。”屋内公孙先生声音微显疲倦。
颜查散推门而入,但见公孙先生坐在书桌前,一手执笔,一手翻看卷宗,一双凤眼下布满黑晕,显然是一晚未眠。
“颜兄弟,可是有了发现?”见颜查散入屋,公孙先生放下手中毛笔,抬首问道。
同是一脸憔悴的颜查散忙放下手中画卷,小心翼翼从中间抽出两卷,边徐徐展开边低声道:“公孙先生,颜某将从罗府书房带回的书画细细研究了一晚,发现其中这两幅山水画确有蹊跷。”
“哦?”公孙先生忙上前两步来到颜查散身侧,凝眉定眼观望,“是何发现?”
“公孙先生请看!”颜查散将窗户推开,竖起画卷映着清晨阳光,“若是将这两幅画映光观看,便能看见这作画的纸张上印有特殊水印。”
公孙先生眯起凤眼,细细望去,但见那画纸在晨光映照下,隐隐现出一个圆环,而这个圆环,竟是由五个字体各异的“萬”字首尾相接连接而成,笔画优美,工艺精致。
“这……”公孙先生一怔,好似想到什么,猛然倒吸一口凉气,“莫不是?!”
话未说完,突听斜对面厢房内传来一声响彻天际的尖叫。
“啊啊啊啊啊啊!!你怎么在这里?!!”
颜查散举着画卷的双手被这声尖叫吓得一个哆嗦,不觉收了回来,被画卷遮住的窗口显现在二人眼前,窗外对面三间厢房顿时一览无遗。
就听“哐当、哐当”两声巨响,左右两间厢房里同时冲出一红一白两道身影,好似两道闪电,飚至最中间厢房门外,一个破门,一个跃窗,不分先后冲进了中间的厢房。
“金虔?!”
“小金子?!”
某御猫和某耗子的惊呼声一前一后传出。
紧接着,是片刻的沉默。
然后,屋内又传来一阵乒乒乓乓的响动。
“臭小子,你怎么在这儿?!”某耗子怒声直掀屋顶。
“呼啦啦——”一股冷风盘旋而出,把某校尉的屋门“哐当”一声吹得大开四敞。
但见屋内匆匆走出三个人来,或者说,两个人拎着一个人出来。
左边这位御猫大人,俊脸板的像棺材板,右边那位锦鼠少侠,美颜黑的好似铁锅底。而劳驾这二人同时出马被拽着脖领子提出大门的这位,黑衣高瘦,面瘫似僵,竟是冰羽。
“贴身、保护金虔,为何、生气?”某面瘫一边被拽出夫子院,一边还发出疑问句。
回答他的是某耗子的一记“霹雳无敌白鼠拳”。
“痛!”
“臭小子,闭嘴!”
“很、痛。”
“再叫!再叫就把你嘴巴缝起来!”
“白兄,手下留情。”
“很、冷……阿嚏!”
如此对话内容伴随着三人身影离开夫子院。
“有没有搞错!说来就来说走就走,这年头到底有没有人关心一下别人的隐私权啊?!阿、阿嚏!”
从某校尉房中传出意义不明的呼声。
“公孙先生,这……”观看完毕全程事件的颜查散愣愣望向身边的首席师爷。
公孙先生长叹一口气:“展护卫果然不肯听劝卧床修养,唉——”说着,慢慢转身进了内室,不多时,就取了……取了两件斗篷出来,并将其中一件递给了颜查散。
颜查散愣愣接过,扭头望了望外面的天色,风和日丽,万里无云,正是一日秋高气爽的好天气,不由纳闷道:“公孙先生,今日天气尚好,似是用不到斗篷吧——”
“以备不时之需。”公孙先生微微一笑道。
“啊?啊,好。多谢先生。”颜查散一脸不解点了点头。
事后证明,开封府号称拥有七窍玲珑心肝的首席主簿大人,那绝对是料事如神未卜先知神一般的存在。
颜查散二次见到某校尉,是在午饭时间的膳堂。
当时,某校尉破天荒没有去抢一周一次的红烧肉饭套餐,反而挤坐在某御猫的旁边,一副“死缠烂打撒泼打滚你不应咱咱就跟你没玩”的表情叫唤连连。
“展大人,您身体刚好,就该好好卧床修养,万万不该劳神劳力,这若是落下病根——那让咱怎么向开封府向包大人向公孙先生向汴京百姓交待啊啊?!”
“展某已经大好,不必金校尉费心。”某御猫端着手里的米饭,一板一眼夹着眼前的青菜。
“既然已经大好,为何不敢让小金子替你诊脉?”某耗子翘着脚坐在一旁,有滋有味咬着红烧肉,桃花眼斜撇某御猫,“莫不是——你这臭猫有什么见不得人的隐疾?!”
笔直红影一顿,慢慢放下了手里的瓷碗,冷冷望向一旁笑得肆意的白老鼠。
白玉堂双眉高挑,一副“我就是要惹毛你,怎样?”的臭屁表情。
展昭收回目光,顿了顿,慢慢将手腕伸到了金虔面前。
“展某并无隐瞒。”
“这就对啦!”金虔忙乐不迭的将手指搭在了展昭脉门上,频频点头,“咱帮展大人您好好诊诊脉,然后好好开几副药给展大人您补补身,若是展大人你觉得吃汤药麻烦,咱就给展大人您做些方便快捷效果一流的药丸子,若是展大人您怕苦——诶?!”
金虔细眼突然绷大,猛然抬头,一脸不可置信将展昭上上下下打量了个遍。
“如何?”白玉堂探身,紧张问道。
展昭一脸平静,收回手腕:“怎么?”
“展大人您——”金虔眨眨眼,挠了挠头皮,“脉动搏动有力,正气充足,气血充盈,身体十分之康健。”
白玉堂眨了眨眼皮,身体向后一靠,又恢复了优哉游哉的模样:“果然是九条命的怪猫!”
“展某早已说过已无大碍。”展昭平声静气端起了米饭,继续一板一眼进食。
“太神了吧……”金虔挠头,啧啧称奇。
“奇怪。”突然一个平板声线毫无预兆冒了出来。
三人同时扭头,顿时被吓了一大跳。
只见距三人身后不到三步之外,冰羽直直站立,毫无生气面无表情,好似幽灵一般。
“五爷我不是把你绑到客房的床上了吗?你怎么出来的?”白玉堂猛跳起身惊道。
冰羽却是连眼皮都没抬一下,径直走到金虔面前,直直坐下,黑漆漆的眸子向展昭转了一下,顿了顿,又转目一动不动望着金虔,好似石像一般几乎连呼吸都省略了。
“冰、冰羽,你这、这是在干嘛?”金虔抖着脸皮问道。
“贴身、保护。”冰羽回道。
“其、其实,那个冰羽啊,开封府里没啥危险啦!”
“贴身、保护。”某面瘫依然执着。
白玉堂沉脸,展昭冷颜。
膳堂内温度开始下降。
用膳一众衙役十分识相地端着饭碗向室外移动。
颜查散一个哆嗦,赶忙翻出了公孙先生给的斗篷披上。
“诶呦呦……”金虔像泄了气的皮球,瘫在了桌子上,半晌,才慢慢爬起身,望着冰羽长吸一口气,两步来到冰羽身侧,挑眉眯眼堆起一个笑脸:“兄弟,商量个事儿呗?”
冰羽默默扭头,面无表情望着金虔。
“说实话,不是咱嫌丑爱美啊,实在是大清早一睁眼就看见兄弟您这张面瘫脸有点……咳,那个有点心率过速啊。不过,念在你姐姐的份上,这精神损失费惊吓费啥啥的咱就不跟你算了。不过,作为你姐姐生前的好友——咳咳,咱就实话实说了,您这么天天耗在开封府里真真儿不是个事儿,实在是没前途啊!兄弟!”
“冰羽,要保护、金虔。”冰羽再次重申立场。
“啊呀,你怎么就听不明白呢?!”金虔竖起一根手指摇了摇,用眼神指了指白玉堂和展昭,“看见那两位了没有?那可是江湖上数一数二天下无敌高手中的高手,咱跟在这两位的身边,安全绝对没问题,兄弟你就放心吧!”
说到这,金虔又从怀里掏出一张纸,甩手迎风一展,竟是一张一百两的银票,“瞧瞧,这张就是通汇金宝银号的银票,全国通用童叟无欺,兄弟你拿上,选个山清水秀的小镇子做点小买卖,再讨个白白胖胖好生养的媳妇,为你生个大胖小子传宗接代,好好过你的滋润小日子,岂不比在这开封府无名无份的混着要强百倍?!”
说着,就将手里的银票使劲儿往冰羽手里塞。
面对金虔这一举动,冰羽一脸沉默,毫无动作。可膳堂内旁观的一种衙役反应可不小,一大半都被吓傻了,甚至有几个心理承受能力差的连手里的饭碗都掉了。
“哎呦我的乖乖,我不是眼花吧?我好像看见金校尉在给别人送银子……”
“兄、兄弟,俺、俺好像也看到了!”
“天哪!这是要天塌了还是要地陷了?!”
“难怪我今天一起床就觉得浑身不舒服!”
“金、金校尉是不是吃错什么东西了?!”
白玉堂挑眉诧异,眨了眨桃花眼,突然了然一笑,望向展昭。
展昭轻叹一口气,微微摇头。
金虔见冰羽毫无反应,不由瞪大双眼,提声道:“你小子贪心不小啊!”说着,又从怀里掏出一张银票,在冰羽眼前啪一下甩开,“诺,再加五十两,这可是是咱的全部积蓄啦!有了这些银子,卖房卖地娶老婆外加儿子找工作都没问题,怎么样?!”
一直毫无动作的冰羽突然向后一退,避开金虔的银票,抬眼定定望着金虔:“金虔,不要冰羽?”
“诶?”金虔一怔,马上摇头道,“哎呦,冰羽兄弟,你误会啦,咱这可是都为你的前途着想啊,冰姬姑娘与咱也算是有缘,咱总不能眼睁睁看着她弟弟无依无靠没有前途混日子,所以——”
冰羽面无表情的面孔上渐渐涌上一股怒气,
原本就黑漆漆的眸子里竟是连半丝光芒也消逝不见。
“冰羽不要银子,冰羽不走!”
说罢,猛然转身疾步走出膳堂,留手持干巴巴两张银票的某人凄凉独立。
“小金子……”白玉堂走到金虔身侧,环抱双臂,挑眉一笑,“看来这个臭小子不领你的好意啊!”
“金虔。”展昭走到金虔身旁,轻叹一口气道,“你莫要担心,展某定不会让冰羽像冰姬姑娘一般——”
“谁、谁替这个面瘫担心啦?!”金虔一边往怀里塞回银票,一边抬头大声嚷嚷道,“咱、咱就是不想每天早上一起床就看见一张僵尸脸!”
“小金子你放心!”白玉堂展颜倜傥一笑,“今天五爷就搬到小金子屋里去住,看那个臭小子还怎么进来?!”
话音未落,屋内突然急速旋起一阵冷冽寒风。
“展某的属下,不劳白兄费心!”展昭的声音冷得直跌冰渣子。
金虔哆嗦成团:“五、五爷,这等小事就不劳五爷大驾了!”
“五爷我偏要管!”
“白玉堂!”
“白五爷……”
用膳的一众衙役哆里哆嗦放下手里的饭菜,贴墙溜出膳堂。
颜查散裹紧斗篷,也紧贴墙边溜了出去,可刚到门口,就被一个冲进门的衙役撞了一个趔趄。
“展大人、白少侠、金校尉,啊,颜兄弟你也在太好了,包大人请四位去花厅一见。”
赵虎气喘吁吁呼道。
颜查散顿时双眼一亮:“可是有人来认画像了?”
“不是。”赵虎摇头,“是户部尚书孙怀仁孙大人前来报案,说是他府上的五姨太太失踪了!”
“姨太太?!”白玉堂挑眉,摸着下巴思索片刻,嘿嘿一乐,“这倒有些意思——去看看!”
说着,率先迈步走出膳堂。
“姨太太——啧啧……”金虔挠着脑袋跟了出去,“这么说来,也挺符合条件啊……”
颜查散立即随行而走,刚走了两步,突然一怔,停下脚步,慢慢回头。
只见空无一人的膳堂内,原本应该第一个带头向花厅前行的御前四品护卫,却是站在膳堂中央,一动不动。
午间阳光灿灿直射,竟是耀得颜查散无法看清膳堂内展昭的表情,只能模糊看见那抹红影笔直如松。
“展大人?”颜查散出声。
静了片刻,就见展昭身形一动,迈大步走出膳堂,来到颜查散身侧,微一颔首:“颜兄,请。”
“展大人,请。”颜查散望着展昭,点了点头。
展昭前行而去。
紧随其后的颜查散眸光闪烁,定定望着身前的腰身笔挺的大红身影,眸光渐渐移到展昭袖口处。
大红袍袖随着步伐微微拂动,在袖口边缘,似有一道赤红比别处深了几分……
颜查散心头一跳:
那是——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