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未等众人回过神来,就听身后一声剧烈轰响,地动山摇,众人顿时大惊失色,惊眼回望,只见来时走出的洞口处黑烟浓滚,石块塌陷,半晌,待浓烟散去后,露出石裂崩塌的洞口,已被埋没严实,连半丝缝都没留下。
一片死寂。
夕阳缓缓西下,天色渐渐变暗,山风呼呼吹过,呜咽如同鬼哭。
众人神色凝重,定定望着四周妖冶怒放的芙蓉花海,夜风中,芙蓉花枝摇曳影叠,如幽鬼摇舞,处处诡异,令人不寒而栗。
*
此后,过了一月时间。
一月之中,诸事皆告一段落。
小逸被金虔解毒清醒后一睁眼,就被自家老哥颜查散好好教训了一顿,之后就立即焚香敬茶拜一枝梅为师,并以徒弟的身份留在丁庄照顾腿骨折断的一枝梅,期间花费了一枝梅整整二百五十两白银从金虔处买来特效“续骨膏”十盒,日日为一枝梅敷治,疗效显著。只是不知为何,此后每日丁庄内都能听到一枝梅凄的惨呼声——
丁氏三兄妹运气最好,经此大难,不过只受了些皮肉伤,三五日便痊愈。只是回到丁庄后,丁氏兄弟竟再没提起将丁月华许配展昭一事,一直紧锣密鼓进行的相亲事宜也销声匿迹,令丁月华颇为不适,闲极无聊,就日日到一枝梅的厢房中吃吃喝喝,插科打诨,顺便欺负行动不便的一枝梅。
然后,在小逸和丁月华的双重压迫……咳咳……“精心”照料下,一枝梅的伤势恢复一日千里,不到三十日,腿伤就好了八成,行走如飞。
范小王爷见到金虔身上带的伤,自然又是一番天塌地陷鸡飞狗跳,非要熬什么祖传鸡汤给金虔补身,吓得金虔又是赌咒又是发誓,号称自己绝对是生龙活虎堪比金刚才险险逃过一劫。
展昭自归来那日就开始带伤查案奔波,害的金虔不得不把牛皮糖撒泼耍赖功夫发挥了十成十,才缠得展昭每日空出一个时辰服药调息养伤,即便是如此,本应在十日内就能痊愈的伤势却足足拖了二十多日才恢复。
相比之下,白玉堂就十分合作,按时吃药吃饭睡觉调息喝汤,不出三日,那些在秘洞里受的伤就恢复了九成,之后,就日日摇着折扇跟在展昭身后,时不时参上一脚,美其名曰“拔刀相助”。
二人在杭州府衙及丁氏双侠的江湖关系网大力协助下整整查了一个月,却是线索尽断,一无所获。
首先是云容社后山的密道,因为那日已被炸平,即使发动杭州府衙全部衙役,也无法再次挖出洞口。建造如此大的洞穴到底是为什么?洞中又隐藏了什么?被留在洞中的一众黑衣人是生是死?皆成了谜团。
被救出的一众女子,自从江春南箫声控制解除后,就浑浑噩噩,神智迷离,加上长期营养不良、失血过多,有好几位险些保不住性命,幸好还有金虔这个医仙的关门弟子坐镇,外加杭州知府强大财力药力人力后勤保障,才险险救回一众女子的性命。只是若要恢复如常人一般行走说笑,怕还需数月的调理。
后来金虔问起几个恢复意识的女子她们在洞中到底曾遭遇过何事,却皆称记得不甚清晰,只能模糊忆起曾被人数次割开手腕取血,还被人灌下药汁,而自听到江春南箫声失去意识之后的事情,却都没有任何印象。
而知晓这些谜底的第一位人物,云容社三号当家江春南,却是自那天之后就不知所踪,杭州知府曾派人将杭州城方圆百里翻了个底朝天,除了那一截被摔裂的短萧,再没寻到半点踪迹。至于余下的牛朝生和高骅,经过严密盘问,却发现此二人对江春南所作所为及山中的密道一无所知,说白了就是两个被当做挡箭牌的花花公子。最后被杭州知府判流放之行三年,并各罚白银千两,以赔付被云容社祸害女子的家人。
而另一位可能知晓这些秘密的人,此时已经静静安眠在茉花村一座小山坡上,朝闻花露,夕赏斜阳,再也不用担心被人所控,身不由己。
*
夜色深邃,晚风寥寥。
奔波整日的展昭匆匆赶回丁庄,前去探望某人,却发现以“头晕目眩头昏脑胀严重睡眠不足即将昏倒”为由请假的某人并未在房中休息,不由无奈叹息。
这人,才勤快了几日,就又犯了偷懒耍滑的毛病。
“展大人?”路过的颜查散停住脚步,望着直直站在金虔门前的展昭,想了想,了然道,“展大人是要找金校尉吧。金校尉刚提着一个食盒出门了。”
展昭一愣:“食盒?”
颜查散点点头:“还背了一个大包袱,里面装了不少纸金元宝。”
“纸金元宝?”展昭神色一动,“难道是——”
颜查散轻声叹息道:“应是去了东北方向。”
展昭抬眼,黑眸闪烁:“展某去去就来。”
说罢,就步履匆匆朝大门走去。
颜查散望着展昭背影,欣慰一笑:“今夜,冰姬姑娘总算能见到最想见的人了……”
*
茉花村东北有一座不高的山丘,坐北朝南,背靠青山,自山上向下望,可见茉花村全景,是难得的风水宝地。
冰姬,就葬在这里。
繁星满天,夜风习习,偶尔能听到蝉鸣自草丛间传出。
展昭一路行至冰姬墓前,只见石碑之前,消瘦身影茕茕独立,晚风萧瑟,吹拂衣角,不由心口一紧,赶走上前两步,轻声道:“金校尉……”
金虔身形一抖,缓缓扭头,细眼泛红:“展大人,您不会是抓咱回去加班的吧?”
展昭心头稍松,淡然一笑:“展某是来看冰姬姑娘的。”
金虔顿时大松一口气,立即从肩头甩下包裹,解开抽出一张油毡往地上一铺,朝展昭堆起笑脸,道:“展大人,坐!”
展昭微愣:“这……”
“地上凉,这油毡是防潮的。”金虔一把将展昭拉坐在油毡上,自己坐在旁边,又拎过食盒放在墓碑前,取出数个碟子外加一壶清酒和两个酒杯,在冰姬墓前摆了一长溜:炖鸭、烤鸡、红烧鱼、红烧肉、排骨一应俱全,香气扑鼻。
“金校尉,你这是?”展昭微显诧异。
“展大人,甭客气,吃吃吃!”金虔扯下一个鸡腿塞到展昭手里,另一手拿着筷子夹起一块红烧肉塞到嘴里,将两个腮帮子塞得鼓鼓囊囊,一边吃一边夹起菜肉,放到墓碑前,絮絮叨叨嘟囔道:
“冰姬姑娘,这几道菜都是丁小姐特别推荐的,味道那是一顶一的好,你都尝尝。”
展昭拿着鸡腿的手微微一顿。
“展大人你怎么不吃啊?”金虔扭头望着展昭,一脸纳闷,又塞给展昭一双筷子,“今天展大人能来,冰姬姑娘一定是打心眼儿里高兴,咱们就热热闹闹陪冰姬姑娘好好吃一顿。”
展昭喉结动了动:“好。”拿起筷子拣起一块红烧肉放在口中,又夹起一块排骨放到冰姬墓碑前,展颜一笑,“冰姬姑娘,请。”
金虔咧嘴一笑,把两个酒杯分别递给展昭、放到冰姬墓前,一一斟满,自己则举起酒壶,朝冰姬墓碑一碰:“冰姬姑娘,干了!”
“干了。”展昭也举杯一笑。
二人同时一饮而尽。
“冰姬姑娘,咱跟你说,一直霉这个家伙这几天可惨了,丁家小姐好像盯上他了,天天都去找他的麻烦……”
金虔嚼着红烧肉,喝着美酒,手舞足蹈对着冰姬的墓碑说个不停,身边的展昭一脸淡淡笑意,默默望着金虔,偶尔插上两句。一时间,静寂山丘之上,笑声阵阵,菜香飘飘,蝉鸣风影笑声交响,好不热闹。
此正是:星明银洗山河耀,秋蝉永夜清唱鸣,遥遥三影谈天下,对酒当歌醉今朝。
二人足足吃了一炷香时间,才勉强将金虔带来的菜品吃得七七八八,展昭都觉胃部隐隐发涨,金虔直接仰面躺在地上,饱嗝一串接一串。
“嗝、冰姬姑娘,今天咱可是舍命陪君子了。”金虔费力撑起身形,对着冰姬墓碑煞有介事道。
展昭一手扶肚,淡笑摇头。
“啊!对了,差点忘了大事!”金虔猛一起身,埋头从包裹里提出三大串金纸元宝,每一串铺开都有六尺多长,放到冰姬墓前,招呼展昭道,“展大人,赶紧过来给冰姬姑娘送点金元宝。”
展昭望着那三大串数量不菲的元宝,今晚第二次出现诧异之色:“这么……多?”
“有钱能使鬼推磨啊!”金虔点亮火折子,开始烧第一串元宝,一边烧一边嘴里还叨叨不停,“冰姬姑娘,这些都是咱给你的过路费,俗话说阎王好过小鬼难缠,黄泉路上,这用钱的地方可多着呢!若是在那边遇到不好说话的鬼差,该用金子的时候可千万别心疼,金子就要用在刀刃上,若这些还不够,你就托梦给咱,咱再给你烧,要多少有多少!等到阎王判你投胎的时候,咱再多烧些给你,好好打点打点阎王老爷……”
展昭接过一串金纸元宝,一边烧一边无奈摇头。
这人,莫不是连鬼都想用金子贿赂……
“来世冰姬姑娘一定要投胎一户好人家,健健康康长大,平平安安变老,能寿终正寝那是最好不过了……”
展昭动作一顿,微微抬眼,只见荧荧火光下,金虔细眼闪烁,神色凝重,竟是难得的认真。
心口涌上酸意,黑烁眸子又望向漆黑冰冷的墓碑。
“来世……若有缘……展某……愿再与冰姬姑娘一聚。”
“冰姬姑娘你听到了吧,展大人那绝对是一诺千金一言九鼎!”旁边的金虔闻言顿时精神一振,猛一起身,叉腰笑道,“到时候,冰姬姑娘和展大人的媒人一定要请咱,这媒人红包咱可预订好了啊!”
展昭只觉头顶青筋隐隐抽跳,无奈瞪了金虔一眼。
这一眼,便再也移不开目光。
浓浓夜色下,消瘦身形孤立,背后山下万家灯火璀璨,如繁星烁烁,荧荧耀眼,黑发随风舞动,短靠衣衫飘忽,细眼中莹莹闪动,晶亮光芒绕着眼圈溜溜打转,溢彩流光。
展昭心口一紧:“金……”
金虔一抹脸皮,吸了吸鼻子,突然换上一脸正色,朝展昭一抱拳:“展大人,属下自此一役,自知武功低劣,实在是有愧开封府从六品校尉之名,请展大人回府衙之后对属下多加指点,还望大人肯准!”
展昭静静望着金虔半晌,才慢慢点了点头:“好。”
“多谢展大人!”
“以后每日蹲马步半个时辰。”
“咦?以前不是每天一个半时辰?”
“余下的一个时辰改蹲梅花桩!”
“诶?!”
“再加一个时辰拳脚功夫。”
“诶?诶?!”
“还有一个时辰刀剑。”
“嗝!!”
“晚上再练两个时辰内功。”
“……展、展大人,其实属下觉得属下的武功并非如此不济……”
“金校尉刚刚不是还请展某多加指点吗?”
“是‘多’加指点,不是‘严’加指点啊……”
“嗯——?!”
“是是是!属下谨遵展大人命令!”
“嗯。”
遥遥星空下,一个细瘦身影塌腰弓背,好不萎靡,另一个笔直蓝影却是意气风发。
银光透过叶隙,斑驳洒在冰姬墓碑之上,点染隐隐暖意,夜风吹过,树稍轻拂墓碑顶端,婆娑作响,好似冰姬柔美声线:
“金校尉,要多加努力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