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朝生一愣,两只绿豆眼眼在白姑娘身上打了个转,猥琐笑道:“这倒也有趣,难道白姑娘也要与前几日的花魁一般打擂不成?”
“打擂倒是不用……而是……而是……”罗妈妈干笑,频频回首望向身后的白衣美人花魁。
白衣花魁不言不语,只是轻轻挑了挑眉,眸光向擂台下方一瞄。
罗妈妈顺着望去,刚好瞄见蹲在角落的金虔,顿时双眼一亮,吸了一口气提声呼道:“这白姑娘的规矩,自然是白姑娘自己定啦!”
“牛某愿洗耳恭听!”牛朝生还像模像样抱了抱拳,只是配上一脸□□实在是有碍观瞻。
罗妈妈点头哈腰:“牛公子稍等!”顿了顿,大喊一声,“阿金!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在下面看热闹,还不上来?!”
“诶?!!”
金虔正蹲在那里畅想美好的评书联播未来,猛然听见罗妈妈的叫唤,顿时一惊,蹭得一下冒出脑袋,指着自己鼻子尖莫名叫道:“让咱上台?”
“就是阿金你!还不上来!”罗妈妈使劲儿向金虔招手。
金虔一头雾水,瞪着罗妈妈半晌,见罗妈妈丝毫不见妥协,才磨磨蹭蹭爬上擂台,一脸不情愿站在了罗妈妈身侧。
众人的目光顿时都集中在这个身形单薄,细眼浓眉,毫不起眼的小厮身上。
金虔被这一双双如狼似虎的目光瞪得一个激灵,咕咚咕咚咽了两口口水,才压着声音问道:“罗妈妈,你唤咱上来做什么啊?”
罗妈妈满脸笑意,手中大红绸帕甩出一个圆满弧度:“阿金,说说你家姑娘的规矩。”
金虔一愣:“啥规矩?”
“就是白姑娘选入幕之宾的规矩啊!”罗妈妈一个劲的向金虔抖媚眼,抖得眼皮上的粉都快掉下半斤,压低嗓门道,“是白五爷让我唤您上台的,您赶紧说说吧?”
金虔脸皮一抽,眼角瞄向距自己不超过五步的“绝代佳人”。
只见某位“绝代佳人”一脸似笑非笑,朝着金虔轻轻挑起一条眉角,幅度绝对不超过零点五厘米,若不是金虔为了揣摩某只远在开封的腹黑竹子练就了一身察颜观色的绝招,怕是根本无法察觉。
啧,难怪这白耗子非要让咱当他的贴身小厮,原来早就打算把这个烫手山芋扔给咱!
规矩?啥规矩?
上台比武功、赛轻功还是拼内功?
慢着、慢着——让咱好好想想……如今这首要目标是引那采花贼出手,所以白耗子绝不能像冰姬一般,用摆擂台这种藏着掖着的法子,而是要反其道而行,广泛接触群众,逐桌接触可疑份子,大面积撒网,挨个排查嫌犯才是上策。
这么一想……似乎仅有那个法可行吧……
想到这,金虔不由瞥了一眼某位花魁,细眼一眯:
哼哼,白耗子,你不仁就甭怪咱不义啦!
“咳咳!”金虔煞有介事清了清嗓子,挺了挺细腰板,吊着嗓子呼道,“我家姑娘的规矩,啧,不是咱夸口,那可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困难重重披荆斩棘难于上青天!不知诸位公子少爷是否有胆一试?”
此言一出,厅内又是一阵吵吵嚷嚷。
“当然敢!”
“什么规矩,说出来听听,为了白姑娘,大爷我就算是龙潭虎穴也敢闯。”
“就是、就是,啥规矩咱都不怕,说出来听听!”
金虔郑重点了点头,细眼一瞪,一脸正色,拉长嗓门道:“听好了,白姑娘的规矩就是——”
大厅内一阵寂静,众多寻欢客,陪酒伴乐的姑娘,游走招呼的龟奴小厮,还有一旁的罗妈妈,全都瞪着眼珠子,竖着耳朵尖,等着听这个不得了的“规矩”。
就连金虔身后的白玉堂,也不由向前探了探身。
只见金虔嘴巴缓缓开合,慢声喊出一句:
“回答一个问题:情为何物?”
“诶?!”
厅内众口齐声呼出一个响彻云霄的疑问词。
罗妈妈两个眼珠子几乎瞪得跌出来,白玉堂更是一脸惊异。
“这、这这算什么规矩?”
“搞了半天,就是这个?”
“切,这有什么难的?”
“喂喂,你这个小厮不是糊弄爷吧?!”
金虔双臂抱胸,环视一周,慢慢开口道:“怎么,诸位爷觉得简单?”
“当然了!”
“这也太容易了吧!”
“嘿嘿……”金虔咧嘴一笑,挑眉勾眼,“这问题是不难,不过……”金虔摆出一副高深莫测的模样,“琼玉阁内这么多的少爷公子,到底谁说的最合白姑娘的心思——嗯嗯,这可就……”
金虔这句“提醒语”一出口,阁内气氛顿时一变。
众寻欢客暗自一寻思,顿时恍然大悟,皆是神色一变,。
情为何物?
回答这个问题不难,难的是,要如何答的最好、最妙、最合白姑娘的心意,最重要的是,答案要超过所有潜在竞争对手才算数。
果然绝非易事!
金虔望着众人一脸凝重神色,瞅着自己旁边邻座的好友都是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十分满意点点头,又道:“诸位爷,白姑娘稍后就来各位桌前听一听列位的答案,哪一位答的最令白姑娘满意,哪一位就是白姑娘今晚的入幕之宾!”
这一说,众人又兴奋激动起来,个个磨拳擦掌,一副跃跃欲试之色。
“罗妈妈,下去安排几位伶俐点的丫头陪咱们花魁去各桌转转。”金虔扭头朝身边的罗妈妈的吩咐道。
“好、好!”罗妈妈赶忙应下,退后准备。
“小金子……”身后传来一个刻意压低的声音。
金虔扭头,满脸堆笑,谄媚道:“呦,白姑娘,有何吩咐啊?”
只见身后之人,一脸狐疑,满眼不信任,桃花眼直直盯着金虔道:“你打的什么主意?”
“哎呀,五爷,咱可都是为了查案着想啊!”金虔一脸无辜,压低嗓门道。
“查案?”白玉堂顶着一副绝色花魁装扮,眼角眉梢却偏偏溢出英煞之色,实在是混搭的有些好笑。
“对啊!”金虔使劲儿点头,“五爷你想啊,这满场子的人,哪一个都有可能是采花贼,哪一个都有嫌疑,可这采花贼来无影去无踪,无人认识,若想缩小嫌疑犯的范围,就只能挨个盘查询问。所以——只要五爷你去每一桌坐一坐,就凭五爷的美色……咳,咱是说——就凭五爷的风流潇洒、魅力无边,这些个公子少爷还不把十八辈祖宗都交待了……”
“哼!那采花贼如此狡猾,岂能如此轻易就交了底?”白玉堂不屑道。
“五爷说的是!”金虔一脸奉承,“不过,咱相信那贼人纵是再狡猾,在五爷的晶晶火眼之下也定然无所遁形!如此一来,咱们就可以缩小范围,锁定目标,瓮中捉鳖,手到擒来!”
“若是今日那采花贼根本就没来呢?”白玉堂挑眉。
“那……咳、五爷,就劳您大驾,明儿继续吧……”金虔干笑道。
白玉堂微微眯起桃花眼,将金虔上上下下扫了好几圈,又道:“乍一听,是有几分道理,但五爷我怎么就觉着有点不对劲儿呢?”桃花眼赫然圆瞪,“怎么听了半天,尽是五爷我去探查,小金子你一个堂堂开封府的校尉,难道打算偷懒躲清闲?”
“咱?咱自然是要在五爷之前通知这些嫖客一些注意事项,为五爷扫清一切障碍!”金虔握拳。
“哦?”
“比如——那个……不得随意触碰花魁身体,不得出言调戏,不得劝酒,不得流口水……总之,咱誓死护五爷周全!”金虔慷慨激昂。
白玉堂嘴角微微上勾,长睫轻颤了两下,无边媚色瞬时向金虔铺天盖地袭来。
“那五爷我今日就要靠小金子多多费心保护了。”
“嘶——”金虔倒吸一口凉气,只觉心跳骤然增速每秒一百二,赶忙倒退两步,吸了两口新鲜空气才缓过来,定了定心神,道,“五爷一会儿去见那些公子,还是莫要出声的好……”
“嗯?”白玉堂挑眉。
“五爷你的声音——咳,还是男子……”
白玉堂魅惑一笑,桃花眸中流光莹转,霎时间,满堂华彩皆显黯然。
“那些个色迷心窍的家伙,还用得着五爷我出声吗?”
金虔又一次被白玉堂的美色炮弹击中,三魂七魄飞了一半,待回过神来时,白玉堂已经被罗妈妈请下擂台,正听罗妈妈吩咐那些随行丫鬟如何伺候新任花魁。
金虔松了口气,猫着腰噌噌两步窜下擂台,来到正端起水果盘准备离开的阿宝身侧,急声道:“阿宝,速速通知所有龟奴小厮把这个消息散出去,若想知道如何回答才能博得白姑娘的欢心,速速报名,教一句十两白银,包教包会!”
阿宝一脸惊诧,呆呆瞪着金虔,盘子里的水果掉了一大半。
“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去?!”金虔跳脚,“收来的银子,五五分成!”
“啊、啊啊,是!是!”阿宝转惊为喜,满脸放光,一溜烟就跑了出去。
“啧,真是反应慢半拍。”金虔一脸恨铁不成钢的模样摇了摇头。
再看看不远处已经由罗妈妈带路开始向大厅第一桌寻欢客走去的白玉堂一行,金虔脸上露出一个三分幸灾、七分乐祸的表情,喃喃道:“天理循环、报应不爽,不是不报,时候未到!你个总是折腾人的小白鼠,这次咱就让你听听天下最肉麻最恶心最倒胃口的男人表白,咱打不过你,难道还恶心不死你?”
*
月影隔绣屏,幽梦花初香,花前月下景,风花雪月情。
琼玉阁二层东厢第三间雅间内,酒菜飘香,鲜花娇媚,正是一诉衷肠、表明心意最佳之地。
雅间之内,三名小丫鬟和琼玉阁老鸨罗妈妈站在最外侧,新任花魁白牡丹“白姑娘”娉婷坐在桌边,对面坐着三位衣着华丽的公子。
为首之人,一身锦绣绸衣,满脸酒色油光,挺着肚子,眯着绿豆眼,正是杭州城第一祸害社团“云容社”的牛大少,此时正在竭尽全力向自己的“心仪之人”倾情表白。
“苍天可老,海水可干,明月可鉴,至死不渝。”牛朝生飞出一个媚眼,摇着折扇故作风流问道,“牛某以为,此便是‘情’之一字的真谛,白姑娘以为如何?”
恶……
五爷我乃堂堂七尺大丈夫,能屈能伸,为了案子,为了擒贼,五爷我忍!
白玉堂咬紧牙关,只觉自己连隔夜饭都要呕出来了,运足十成十的功力才强行压下反呕酸水。
在他人看来,似是这“白姑娘”对牛大少的答案甚不满意,所以垂首不语,毫无表情。
只有距离“白姑娘”不过两尺的罗妈妈看得分外清楚,白玉堂头顶的蹦出青筋都能炒一盘爆炒牛筋了。
牛大少一见“白姑娘”毫无反应,顿时急了,忙道:“白姑娘不喜欢这句?那、那牛某再换一句。咳,那个,伊乃风兮,吾乃沙兮,缠缠绵绵兮,绕天涯兮……”
这一句念的是缠绵悱恻,柔情似水,绕梁三日,回味悠长。
一股酸水直冲嗓字眼,白玉堂藏在桌下的手指不觉用力,“咔嚓”一声捏碎了今晚的第三十八个酒杯。
“什么声音?”牛大少一愣,掀起桌布就打算查看,却被一旁的罗妈妈拦住。
罗妈妈满头大汗,手里的帕子都湿的能拧出水来,嗓子似被吊到了树杈上,根本不在调上。
“牛、牛公子,那、那个……好、好像白姑娘不喜、喜欢这句,要不您再换一句。”
“啊?再换一句啊……这、这个……咳,请容牛某和二位兄弟商量商量。”牛朝生一脸为难,赶忙转头朝身后的二位兄弟招呼道,“二弟、三弟,赶紧把刚刚那张咱们花了一百两银子买的……咳,那个单子再拿出来瞧瞧。”
花了一百两买的——单子?
白玉堂眉梢一抽,一种似曾相识的不祥预感直扑脑门。
“大哥,你等等啊,那单子我放哪了,三弟,你看见了没?”高骅慌慌张张四下翻找。
“大哥,那单子不是在你袖子里吗?”江春南急声呼道。
“对啊!”牛朝一拍脑门,从袖子里摸出一张皱皱巴巴的信纸,立即招呼两个兄弟躲到一旁研究。
白玉堂眯眼瞅了一眼那张信纸——那纸上的字迹!
好!很好!
白玉堂以自己在江湖上打滚多年的眼力打赌,天底下能写出如此丑字的人怕仅有那一人!
“咔嚓”,第三十九个酒杯应声而亡。
这次,云容社的三个少爷倒是没听到,可“白姑娘”身边的几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罗妈妈顿时一个哆嗦,身后的一众随行丫鬟同时后退一步,皆是一脸惊恐望着那位“白姑娘”的绝色容颜上,渐渐涌上一股令人胆寒心惊的冷煞之色。
罗妈妈在一旁哆哆嗦嗦打着圆场,“白、白白白姑娘,您、您您消消气,云容社的牛公子虽、虽然文采不怎么样,但、但但是出手阔绰……呀!”
一只“玉手”缓缓从桌下移出,随着耳熟的“咔嚓”声响,一个晶莹剔透的酒杯就在罗妈妈的眼皮底下被生生捏成了粉末。
罗妈妈“咕咚”咽了一口口水,两条腿抖的几乎要跪在地板上,豆大的汗珠顺着脖子流下,再不敢多说半字。
罗妈妈知道这“白姑娘”的身份和厉害手段,自是不敢造次,可跟随而来的小丫鬟却是不知,此时见这位貌若天仙的“白姑娘”冷了脸,罗妈妈又如此惊恐模样,不由胡猜乱测起来。
“难怪白姑娘生气了,这牛大少也离谱了,什么风啊、沙啊的,笑死人了。”
“就是、就是,还不如第一句呢!”
“我觉得之前那桌老爷说的‘生相随,死相从,天上人间’那句挺好。”
“得了吧,那桌的老爷眼瞅都要七十了,什么‘死相从’,这不是咒白姑娘早死吗?!”
“喀吧”,清脆声响又发出。
众丫鬟顿时噤声,一脸莫名四下张望。
罗妈妈则是一脸震惊看着一把已经不知是什么东西的粉末从“白姑娘”手里洒出。
“咳咳,白姑娘,牛某又参详了几句,请白姑娘品评。”牛大少一脸胸有成竹摇着肚子走了过来,自信满满道。
“白姑娘”总算抬起眼皮正眼瞅了这牛大少一眼,不过这一眼却是狠辣异常。
可惜色迷心窍的牛大少却是毫无所觉,只是看见“白姑娘”正“含情脉脉”望着自己,不禁精神大振,脸庞充血,肚子冲气,开始摇头晃脑吟诗作对:
“山无棱、天地绝、才敢、才敢……”牛大少顿了顿,有些尴尬望了“白姑娘”一眼,偷偷摸摸揪起藏在袖口的信纸瞅了瞅,又继续道,“山无棱天地合才敢与伊绝!”
“白姑娘”腾的一下站起身,脸色阴沉渗人,桃花眼眸里腾起耀灼火光。
众人都被吓了一跳,直愣愣瞪着白姑娘不知所措。
“白姑娘”目光在牛大少袖口扫了一圈,微微眯眼,众人只觉头顶寒风嗖嗖,不觉都缩了缩脖子,再一转眼,那“白姑娘”已经拂袖离桌。
“哎?白姑娘、白姑娘,你先别走啊,这句不爱听,我这还有、还有啊!!”牛大少急急忙忙追了出来,探手就要抓“白姑娘”的胳膊,可还未碰到“白姑娘”的衣角,就觉眼前一黑,扑通一声躺倒在地,两眼翻白,竟是不知为何昏死过去。
“大哥?!”
“大、大哥?!”
随后追出的高骅和江春南顿时方寸大乱,哪里还顾得上什么花魁,连忙招呼小厮龟奴将挺尸状态的牛朝生抬了回去。
罗妈妈脸色惨白如纸,好似随时随地都能昏过去,嘴唇抖啊抖,也没抖出半个字,只能闷着头跟在“白姑娘”身后。
突然,疾步前行的“白姑娘”停住脚步,猛然回头,对着罗妈妈摆出一口型。
罗妈妈定眼一看,那口型说的分明是一个“金”字。
“金?阿金!姑娘要找阿金!我、我这就安排人去找!”罗妈妈如获大赦,忙指挥身边三个丫鬟道,“你们三个,赶紧去找阿金,让阿金速速回来!”
“是、是。”三个小丫鬟不明所以,一头雾水,忙慌慌忙忙四下分跑离去。
罗妈妈瞄了一眼一脸黑气的“白姑娘”,吸了口气,道:“白、白姑娘,那些小丫头怕是靠不住,我、我也去找找……”
话音未落,也不等“白姑娘”回声,罗妈妈就好似撒了缰的野马一般撩开蹄子一溜烟就奔下二楼,淹没在大厅鼎沸人海之中。
“白姑娘”眯着一双桃花眼,凌厉杀机从眉宇间满溢而出。
什么“为了查案”!什么“查探可疑之人”!什么“瓮中捉鳖手到擒来”!
听了一晚上要呕出五脏六腑的“表白之词”……加上刚刚那什么牛大青蛙手里号称花了一百两银子买来单子上的字迹……这、这根本就是……就是……
白玉堂一口银牙咬碎,恶狠狠蹦出三个字:“小、金、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