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校尉虽然是年少有为,但怎比得上黎公子家世显赫啊!”
“何况黎公子才貌双全,谈吐气质宛如天人临世,实乃汴京众多青年才俊典范啊!”
“没错、没错!就冲黎公子这温润如玉,剑眉星目的顶尖相貌,就不知有汴京多少名门淑女芳心暗许啊!”
叽里呱啦、叽里呱啦。
一大段马屁经下来,那黎公子的心情果然好了不少,当下拍板兴致勃勃道:“说得好!本公子才貌双全,那个文武兼修,今日月圆花好,不如趁此良机,我等作诗助兴可好?!”
厅内顿时变作一片寂静。
众公子脸皮皆是隐隐抽搐。
凌英良暗道一声“不好”!据自己多日调查所得,黎祈明此人,满脑肥肠胸无点墨,虽称不上目不识丁,但也绝非吟诗作对的材料,如今他一时兴起竟说出要作诗助兴的点子,若是他真能作出诗也就罢了,若是作不出丢了面子,到时迁怒于聚宝斋就大大不妙了!
想到这,凌英良忙圆场道:“黎公子这个主意好!只是黎公子才高八斗,光是作诗怕是显不出公子的本事,不如我们改改规矩,来一个接龙诗如何?”
“哦?何为接龙诗?”黎大少显然来了兴趣。
“就是一人作一句诗,下一人要接着上一人说的诗作下去,意境韵脚都要相附。”
一旁的金虔听完,一脸不甘愿,咬着烧鹅腿嘀咕道:“不是吧,这么难?咱可没这个本事,咱不参加!”
一旁的黎大少一听金虔此语,顿时大喜,忙道:“好好好,就这个!”
“金校尉莫急,我等先试一试。”凌英良顶着满头冷汗道,“凌某说第一句,爹接第二句,金校尉接第三句,黎公子作最后一句,这样安排可好?”
“接不上来咱可不管……”金虔喃喃道。
“好,就这样安排!”黎大少拍板。
整间楼厅的公子都一脸紧张,那边凌老掌柜脸色泛白,一个劲儿向自己儿子使眼色。
凌英良给了凌咱家爹爹一个安心眼神,提声吟道:“第一句是——床前明月光!”
此诗一出,众人吊在半空的心总算是落回了原位。
如此耳熟能详的大众诗词,黎大少总能对上吧!
凌老掌柜长吁一口气,慢慢吟出第二句:“疑是地上霜。”
众人将目光移向金虔。
金虔似有些诧异,咬着烧鹅腿半晌,才缓缓道出第三句:“举头望明月……”
众人又将目光移向黎大少,满眼期待。
但见那黎大少摇头晃脑道出一句:“吾父乃黎芳!”
楼内一片死寂。
汴河河风嗖嗖吹进厅内,转了个圈,又嗖嗖飘了出去。
“好、好诗!”也不知是谁,终于反应过来,颤着嗓子呼了一句。
顿时,叫好之声频起。
“妙啊,真是妙啊!”
“黎公子这句真是点睛之笔啊!”
“哈哈哈哈!”突然一声高笑暴出,生生盖过所有奉承叫好之声。
但见金虔抱腹狂笑,眼泪狂飙,口中烧鹅腿顺势飚出,正好喷在旁边黎公子的脑门上。
黎大少一抹满脑门的油光,气得脸都绿了,拍桌怒喝道:“你、你你大胆,竟、竟敢嘲笑本少爷,来人哪,将这个小子拖下去,好好教训教训——”
身后六名健硕保镖应命上前,正要拽起已经笑瘫在桌的金虔,突然,一个晴朗嗓音响在众人耳畔。
“若是开封府下属有失礼之处,展某先行谢罪。”
霎时间,偌大一层酒楼,万籁俱寂,悄无声息,仅留此言余音绕耳。
但见一人缓步登楼入厅,站定身形,抱拳淡笑道:“打扰诸位雅兴,还望诸位海涵。”
红衣似火,玉带如银,身姿挺拔若松柏,容颜俊逸如润玉,星眸镜水,剑眉藏英,似九天月色清辉融入此人魂魄,一眼望去,熠熠生辉,清澈心神。
“展大人!”
不知是谁呼了一声。
顿时,厅内气氛大变。刚刚还与众“嫦娥”美女调笑的公子们,立即端坐整衣,神情正经,堪比书院研习;适才还衣衫裸露娇笑阵阵的众“嫦娥”们,马上站立身形,拉上衣衫,垂首羞立,宛若大家闺秀。
红衣护卫就如一股飒飒清风,顿时将这酒楼内委靡之色吹得干干净净。
此人就是展昭?!
凌英良呆愣许久,才反应过来。
这……真是……果然宛如天人临世!
嗯?这不是刚刚奉承那黎公子的词吗?
只是刚刚所言乃是马屁之言,此时再道却是由心而生。
凌英良暗暗点头,果然如小罗所言,此人确实……应该被抢破头嘞!
凌老掌柜此时终于回过神来,急忙起身抱拳呼道:“展、展大人竟然赏脸前来,真、真是蓬荜生辉、蓬荜生辉啊!”
哪里是什么蓬勃生辉?这展大人一到,分明衬得这灯火辉煌的锦凤楼黯然失色。
凌英良心里一边嘀咕,一边上前施礼道:“聚宝斋少掌柜凌英良见过展大人!”
“凌老掌柜、凌公子莫要多礼。”展昭抱拳,彬彬有礼回道,顿了顿。
“展大人请上座、请上座!”凌老掌柜笑意盈盈邀请道。
“多谢凌老掌柜,但展某尚有公务在身,不能久留,还望凌老掌柜莫要见怪。”展昭略显歉意道。
“诶?可是这……”凌老掌柜一脸失望。
厅内众人也同是一脸失望之色。
“既然展大人尚有公务在身,那为何要……”凌英良刚一开口,就发觉展昭目光移向了自己身后。
“不知这几位是?”展昭突然对着正欲拽起金校尉黎公子的六位保镖问道。
那六个膀大腰圆的保镖顿时一个哆嗦,瑟瑟后退数步。
“这位姑娘又是?”展昭目光又移向金虔身后的“嫦娥”。
那位“嫦娥”神情大骇,脸色惨白蹬蹬倒退数丈之外。
再看那位刚刚还豪气万千干了一大坛子女儿红的金校尉,此时是缩肩勾背,团成一团,好似要缩到眼前的碗碟里一般。
展昭静静扫了一眼金虔桌位旁侧的空酒坛,桌上宛若小山一般骨头,淡然道:“金校尉,已过戌时。”
不知为何,展昭说出这几个字时,厅内众人竟同时打了个一个寒颤。
“啊?!已经戌时了!”金虔一个猛子蹦起身,惊呼道,滴溜溜转了圈,一抱拳,“咱与诸位才子相谈甚欢,一时忘了时间,金某还有公务,先行告辞!”说到这,神情一肃,两步来到展昭身前,“展大人,属下这就随大人回府!”
展昭点头,向众人抱拳道:“展某与金校尉告辞。”
“展大人慢走!”
“金校尉慢走!”
众人忙起身回礼附和道。
待二人一前一后离去,整间大厅的公子少爷们不知为何都有些怅然若失,精美菜肴失了滋味,身侧美女没了兴致,互相闲聊了几句,便都准备各自散去。
就在此时,一直毫无声息的黎公子突然大喝一声,满脸遗憾:“刚刚那个美人就是大名鼎鼎的御猫,啊呀,竟是个男人,真是暴敛天物!”
同一时间,厅内所有人,包括那些“嫦娥”仙子,黎公子自家的保镖护卫,瞅向黎公子的目光里都带上了难以言喻的厌恶之色。
纵使向来以厚脸皮著称的黎大少也被瞪得有些心虚,随便敷衍了凌家父子两句,便夺门而去。
*
河天一色流光彩,皎皎月轮夜色深。
汴河两畔,游人如织,笙歌阵阵,玩灯闹月。
百姓游人群中,有二人分外显眼。
一人红衣官袍罩身,身形笔直,健步匆匆而行,一人身着校尉服紧随其后,垂首驼背无精打采。
突然,前方的红影猛然停住身形,猝然回首:“金校尉!”
“展、展大人有何吩咐?”金虔吓了一大跳,忙不迭回问道。
展昭却不说话,只是蹙眉定定望着金虔,一张俊脸在灯火映照下忽明忽暗。
金虔心惊胆颤,缩着脖子不敢抬头。
不妙啊不妙,猫儿这般模样貌似是发飙前兆啊!
“金校尉,今日出府之时展某是如何嘱咐的?”
金虔猛一抬眼,凛然正色道:“展大人之命,属下定然铭刻在心,绝不敢忘半字,展大人交代咱赴宴之时要谨言慎行,莫要贪杯、贪吃,还有早些回府……”
越说越小声,到最后一句,金虔声音堪比蚊子哼哼。
莫要贪杯——咱好像喝了一大坛……
莫要贪吃——咱似乎是整桌人中吃的最多的,还附带打包……
谨言慎行——咱貌似刚刚大肆嘲笑了一番当朝礼部尚书的儿子……
至于这个“早些回府”,瞧瞧这满街的行人,时间应该还不算很晚吧……
金虔怯怯抬眼:“展大人,时间似乎还早……”
展昭静静望了金虔一眼,“金校尉以为时间还早?”
“算、算早吧……”金虔十分没有底气。
展昭点点头,转身、迈步、前行。
“既然金校尉认为时间尚早,不如随展某一同巡街可好?”
巡、巡街?!
金虔一张脸顿时变作一个苦瓜包子。
有没有搞错?!这八月十五中秋节的法定假日咱居然还要半夜加班巡街?太没有人权了吧!
何况这么多的人,挤都挤死了!
“还不走?”展昭淡淡说了一句。
“是!属下遵命!”金虔忙颠颠跟了上去。
于是,在汴京中秋赏月众多游人中,便多了一红一黑两道身影。
周遭百姓见到两人,无不带笑施礼,足见这二人深受百姓爱戴。
只见前方那笔直红影虽然步速飞快,但较常日却是慢了三分,而在身后那个消瘦身形被人流挤散时,却有意无意放缓脚步,待后行之人满头大汗跟上来后,又继续不紧不慢前行。偶尔在红衣人脸上会闪过一抹微微笑意,醉倒周围一遭百姓,可见某四品护卫此时心情十分愉悦。
可被人流冲挤得满头大汗金虔绝没有如此好心情,望着那些见到展昭自动退居三步以外抱拳施礼、而见到自己却是一股脑冲上前嬉笑招呼的百姓,金虔真的觉得十分窝火。
这就是超级偶像和跟班的区别啊!
不过金虔的恼火很快就有了发泄之处。
就在二人刚刚走了半条街之时,前方突然传来一声女子的嘶哭,在这融融中秋之夜里十分突兀。
展昭与金虔脚步同时一顿,立即施展轻功飞身前往查探。
但见街道中央围满了众多百姓,个个面色难看至极,望着人圈中央指指点点,还有几个低声咒骂道:
“太过分了,不过是个小姑娘……”
“这什么少爷,简直不是个东西!”
展昭神色一沉,脚尖点地飞身冲进人群。
金虔也忙拨开人群冲了进去,定眼一看,顿时惊怒当场。
但见街道上横躺一名老人,年过花甲,花白须发,一条腿上全是鲜血,腿骨变形,显是已经折断,老人身侧缩跪一名少女,满脸血痕,滴血渗地,掩面哭泣不止,而造成少女脸上伤痕的,竟是一根马鞭,马鞭上血水斑斑,而那持鞭之人——还是个熟人,竟是那礼部侍郎黎芳大人的公子黎祈明。
此时他正欲扬鞭朝少女脸上抽去,但鞭子的另一头却被展昭死死抓住,半分难动。
“哪个不长眼的家伙竟敢阻本公子?”黎祈明怒喝一声,转头一望,双眼顿时发亮,猥亵笑道,“我当是谁?原来是展护卫!啊,对了,想必是展护卫还不认识本公子,所以才拦下本公子的鞭子吧!本少爷就是当朝从二品大员礼部尚书黎芳大人的儿子黎祈明。”
此言一出,周遭百姓顿时一静,望着黎祈明的目光里都带了几分怯意。
再看展昭,却是怒目煞眉,冷声道:“不知黎公子为何当街殴打百姓?!”
“为何?!”黎祈明顺手一指地上的父女俩,冷笑一声“这个不长眼的老头胆敢冲撞本公子的马车,还有这个小妮子,居然敢拦本少爷的马车,险些惊了本少爷的马摔了本少爷,我只是给他们一点教训!既然展大人来了,本少爷就给展大人几分面子,大人不记小人过,先饶了他们!”
说到这,黎祈明把马鞭抛到一边,大摇大摆转身就欲乘马车离去。
一柄乌黑剑鞘唰得一下横出,拦住了黎祈明。
“黎公子且慢!”
“展护卫还有事?”黎祈明眯着眼望着展昭道。
展昭却是不答黎祈明,反倒问刚刚自黎祈明回话时就开始在人群中挤来挤去的金虔:“金校尉,如何?”
“有!展大人,属下在此!”金虔探出一个脑袋呼了一声,蹭蹭窜出人群,站到展昭面前抱拳道,“属下打探清楚了,是这位黎公子的马车在人群中横冲直撞踏断了老人家的腿,这个小姑娘为了爹爹拦下马车,却被这位黎公子用马鞭抽花了脸!”又转头对周围百姓道:“是不是这么回事?”
一众百姓立即点头附和争先恐后回道:
“没错、没错!”
“这位公子也太过分了,这么多人在街上走,他一辆马车在人堆里乱冲乱撞,还跑那么快,若不是旁边的人躲得快,早就被马踩死好几个了!”
“这个老头腿脚不利落,躲闪不及被马车撞翻还被踩断了腿,这个公子不但不将人送去医馆,还一副得理不饶人的模样,把人家小姑娘的脸都打花了,哎呦呦,可怜人家一个小女娃,这以后还怎么嫁人啊?”
“这都什么世道啊?撞人的人比被撞的人还有理了!”
众人越说,黎祈明脸色越黑,突然大喝一声:“闭嘴,你们可知道我爹是谁?我爹乃是当朝礼部侍郎,随便一个指头都能把你们捏死,你们竟敢如此污蔑本公子?!”
一众百姓顿时一片鸦雀无声。
黎祈明冷笑一声,抬腿就要上车,可那柄乌黑剑鞘却依是分毫不移拦在他的眼前。
“黎公子,请随展某去一趟开封府!”展昭冷声肃然道。
黎祈明挑眉:“展昭,你不过一个四品护卫,胆敢抓我?!”
红衣护卫神情不变:“请随展某去开封府!”
“好你个展昭!”黎祈明怒喝一声,回身朝自己几个护卫吼道,“还愣着干什么?还不把这个展昭轰走?!”
六个保镖护卫抬眼一望展昭,但见展昭双目如电,一道凛然目光顿将六人镇在原地,不敢再动半分。
“你、你们,一群饭桶!”黎祈明气得浑身发抖。
“黎公子,请!”展昭一拱手。
周遭百姓一片死寂,大气都不敢出一声,就一动不动望着黎祈明、展昭二人对峙。
“怎么回事?为何聚在此处?”
一众巡街衙役拨开人群冲了进来,一见人圈中央之人,立即抱拳施礼:“属下见过展大人、见过金校尉!这是……”
展昭目光一转:“请黎公子去开封府!”
“属下遵命!”一众衙役一见此时情景,再一听展昭之命,顿时心领神会,立即有几人上前欲捆绑黎祈明。
黎祈明狂怒吼道:“你、你们谁敢动我?!吾父乃黎芳!”
这一声喊,响彻四方,颇有平地一声雷的效果,连展昭都被震得愣了一愣。
“我爸是金刚!”突然,一声比黎祈明更响亮的怪词冒了出来。
众人扭头一看,只见金虔叉着腰笑道,“如何?黎公子,这句接得可还算工整?!”
“你、你你你!”黎祈明脸色直奔青绿色系。
“咱管你老爹是哪棵葱?!给咱绑起来,带走!”金虔得意道。
一众衙役立即依金虔所言,将黎祈明绑了个结结实实。
“黎公子,请!”展昭还颇为有礼落井下石道。
旁边的百姓一看,倒是乐了,人群中顿时一阵欢呼。
“嘿嘿,这位黎什么的公子可真有意思,他老爹是当官的,又不是天王老子,难道叫一声老爹的名字就能逃出开封府的手掌心?!”
“想必是平日里用老爹的名号霸道惯了,可惜今日碰到是展大人和金校尉,就算有他有上天入地的本事也没用了!”
“不如咱们都去开封府去看看包大人如何审这位黎公子吧!”
“走走走!看热闹去!”
于是,汴京街道上便出现一幕上百百姓浩浩荡荡随衙差去开封府听审的壮观景象。
*
“升堂!”
“威——武——”
开封府大堂深夜升堂并非头一遭,但在中秋团圆节深夜升堂却是不多见,而在中秋之夜堂外聚集如此之多的百姓听审尚属首次。
包大人、公孙先生与四大校尉刚刚从八王爷府归来,就听衙役来报,说展大人与金校尉压了一名犯人回衙,这名犯人还是当朝礼部尚书黎芳大人的儿子黎祈明。
包大人正坐堂上,与公孙先生对视一眼,不由有些苦笑。
案情十分简单,原告父女二人一人断腿、一人伤脸,虽已包扎诊治,但仍可窥见当时深受伤痛。又有一众目击百姓为证,展昭、金虔当场将被告抓获,证据齐全,人证充足。包大人当下立判被告黎祈明罚白银一百两作为被伤父女伤药费,并杖责五十大板以儆效尤。
那黎公子刚入府衙时还有些嚣张气焰,但一入大堂,听了堂威,见了包大人那一张隐沉沉的黑脸,不禁收敛了八分,待听完包大人判决,顿时吓得脸色惨白,浑身颤动不止。
“来人哪,将黎祈明拖下去,先责五十大板,再随其回府取处罚银两!”包大人下令。
四个衙役应命而出,架起浑身瘫软的黎祈明就要往外拖。
就在此时,堂外突然传来一声高喝。
“包大人、且慢!”
但见一名中年男子气喘吁吁挤进听审人群冲进大堂,急声嘶呼道:“包大人、包大人,先等等!”
此人四十岁年纪上下,一身官袍,长须大眼,眉眼间与那黎祈明有七分相似。
众人顿时明了,想必这位就是那一名句“吾父乃黎芳”中的主角礼部侍郎黎大人了。
“原来是礼部尚书黎芳黎大人!”包大人起身抱了抱拳,“包拯此时正在审案,不便出身相迎,还望黎大人莫怪。”
“不怪、不怪!”黎大人抹汗道。
那黎祈明一见老爹,顿时嚎啕大哭:“爹、爹,救救孩儿啊,包大人判孩儿重责五十大板,这五十大板打下去,孩儿焉有命在?!”
黎大人一听大惊失色,眼眶一红,忽然朝着包大人长揖到地,泣声道:“包、包大人,我儿尚且年幼,不懂事……”
“黎大人,黎祈明今年多大年纪?”包大人沉声打断黎大人。
“……二、二十有三……”
“本朝惯例,已过弱冠便是成年!何来年幼一说?!”
黎大人顿时语塞,眼珠一转,又朝跪在一旁的原告父女赔礼哭道:“这位老人家,想您也是为人父亲,深知为人父母心酸,黎某求您,替我儿向包大人求求情吧!”
堂上堂下众人皆是暗翻白眼。
金虔一旁倒是看得津津有味,暗道:
这黎老爷子倒是比这黎公子聪明许多,自知与开封府硬碰硬毫无胜算,就率先道歉来一个哀兵政策,先装一个弱者形象博取同情,再讨价还价——果然是个老奸巨猾的老狐狸!
再看那老人,脸上浮果然现不忍之色,正欲开口,却被包大人一摆手打断道:“开封府向来法不容情,黎大人莫要做这无用之举!”
黎大人抬眼,抹泪道:“念在黎某与包大人同朝为官……”
“啪!”
包大人猛拍惊堂木,厉声喝道:“既然黎大人知晓自己乃是当场官员,更应严加管束家人言行为百姓典范,可黎祈明竟然仰仗黎大人您的官势,嚣张跋扈,仗势欺人,理应罪加一等!”
黎氏父子顿时一个哆嗦。
包大人顿了顿,又缓下几分脸色道:“既然黎大人苦苦哀求,本府也非绝情之人,黎祈明,你可知罪服罪,愿意改过自新?”
黎家父子一听包大人有松口之兆,顿时大喜。
“包大人!我知道错了!我以后一定改!”黎祈明连连点头。
“是是!包大人,黎某日后一定对小儿严加管束,定让小儿洗心革面!”黎大人信誓旦旦。
包大人点点头:“念在黎祈明有悔过之心,本府便酌情轻判。”
黎氏父子忙大呼谢辞。
堂下一众听审的百姓听到此处都不禁有些不忿,堂上开封府诸人却是脸色丝毫未变,等包大人如何“轻判”。
“来人哪,将黎祈明拉下去,重责四十九大板!”包大人一拍惊堂木,果然轻判了“一板”。
此言一出,黎氏父子顿时一愣。
还未等黎芳大人回过神来,四名衙役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黎祈明抬出大堂,执行杖刑。
“啊——”
黎大公子的第一声哀嚎终于将黎大人惊醒,黎芳环视一圈,见堂外一众百姓拍手叫好幸灾乐祸模样,开封府堂上诸人一副“果然如此”表情,脸色是青一阵白一阵,难看至极,瞪着包大人,半晌也未挤出半个字。
包大人起身向黎大人一抱拳:“黎大人,你身为礼部侍郎,却纵容自家恶子行凶仗势欺人,本府明日定将此事上凑圣上,彻查此事!退堂!”
说罢,拍下惊堂木,拂袖而去。
黎大人被包大人最后这一句话惊得魂飞魄散,好容易待自己惹事的儿子行刑完毕,留下一百两银票,指挥家奴抬上仅剩半口气的黎公子,灰溜溜离开府衙。
一众百姓但觉大快人心,挤在堂前评论许久,才意犹未尽渐渐散去。
堂上便只留下展昭、金虔和公孙先生善后。
公孙先生将一百两银票塞给老者,为老者细细检查完毕腿伤,开了两张方子,特别嘱咐了几句。
可那老者似乎并无心倾听,只是望着自己女儿满脸的鞭伤抹泪不止。
公孙先生叹了口气,转头望了金虔一眼。
金虔立即领会精神,立即上前递给姑娘一个药瓷瓶,推荐道:“这瓶是消痕祛斑润肤补水大宋第一美容圣品‘美颜丹’,姑娘你拿好,回去后一半内服一半外敷,包你一个月后伤痕全消美若天仙沉鱼落雁……”
姑娘并不接过,仍是哭哭啼啼:“大人莫要骗奴家了……”
“咱若是骗你,天打五雷轰!”金虔发誓道,顿了顿,又凑前了几分,压低声音道,“你若是不信,看看展大人……”
姑娘抬眼望了一眼展昭,顿时羞红了脸,忙低下头。
“不瞒姑娘,展大人每天早上就是用这个‘美颜丹’洗脸的!”金虔一脸童叟无欺。
少女顿时双眼发亮,忙接过药瓶,小心翼翼放在怀里。
一旁的老爹也是破涕为笑,对着三人一阵千恩万谢后,这才离去。
可这父女俩前脚刚走,金虔就觉着大大不妥。
从浑身汗毛直立的角度推断,身后某护卫似乎正试图散发冷空气。
“展某何时用过什么‘美颜丹’洗脸?”
“这个……咳咳……”金虔环顾四周,试图寻某腹黑竹子做靠山,但扫视一圈,却十分悲剧的发现,某竹子早已神不知鬼不觉遁走了。
啧,果然还是自救靠谱一点。
“展大人,属下此乃权宜之计,想开封府上下,仅有展大人生的如此标致……咳咳,属下的意思是……英姿飒爽……”金虔回身堆笑道。
展昭定定瞪着金虔半晌,突然道出一句让金虔几乎哀嚎出声的噩耗:“金校尉,随展某练武场走一趟!”
诶?!不是吧,今个儿可是八月十五中秋节,如此大吉之日还练习蹲马步?!展大人,做猫要厚道!
*
练武场兵器楼屋顶上,金虔吹着屋顶的冷风,抖着两条腿,望着眼前的红衣护卫大人欲哭无泪。
为啥啊为啥?!为啥放着练武场里平整宽敞的地皮不用,偏要爬到这落脚不稳的屋顶上来?
难道这猫儿打算开发咱的屋顶蹲马步的特技功能?
展昭望了一眼金虔的满脸苦相,轻叹一口气,撩袍盘膝而坐,缓声道:“金校尉,坐吧。”
“诶?!”金虔有些纳闷,但一见展昭催促目光,立即迅速一屁股坐在屋顶瓦片之上。
展昭神情渐渐柔和,从怀里掏出一个纸包,递给金虔:“这是八王爷府里的点心,名为‘金丝酥’,味道很是难得。”
“展、展展展大人,这、这这这是给咱的?!”金虔细眼睁大,诧异的连声都变了。
展昭干咳两声,抬头望向空中圆月:“展某听说金校尉常喜欢去曹记甜水铺吃点心……”
金虔脸皮微抽:那是因为那家店的老板喜欢听八卦,咱可以通过讲述某只猫儿或某只白耗子的名人轶事蹭点免费糖水点心……
可是……
摸了摸还略带体温的点心,又望了望月光下几乎透明却又微微泛红的猫耳朵,金虔的第六感当机立断决定最好还是将不要说出真相比较安全。
“那、那个……属下多谢展大人挂念!”金虔诺诺道,想了想,也从怀里掏出一个油纸包,递给展昭道,“展大人,这是属下从锦凤楼带出的,展大人若是不嫌弃……”
展昭微微一怔,接过油纸包打开一看,里面是一个泛着油光的烧鹅腿,色泽鲜艳,十分诱人。
“这是……给展某的?”展昭抬眼问道。
“那是自然!”金虔开始准备马屁经文,“属下对展大人,那简直是犹如滔滔江水……”
“为何上面有个牙印?”展昭举起鹅腿,挑眉问道。
“牙、牙印?!”金虔一惊,抢过鹅腿一看,果然,上面有一圈十分清晰的牙印,而且这牙印十分眼熟,貌似是自己的。
“这、这个……”金虔瞅着展昭越挑越高的眉毛,觉得自己突然产生了心律不齐的症状,“属、属下……”眼一闭,“属、属下这就去再买一只烧鹅……”
展昭望着金虔满头大汗的模样,唇角不知不觉微微上扬。
突然,两道黑影携风呼啸而来,一道直奔金虔,一道直奔展昭面门。
展昭面色一沉,双手探出,一手一个稳稳接住飞来异物,竟是一坛子酒和一只烧鹅。
“要烧鹅又有何难?白爷爷连美酒都带来了,就不必劳小金子再跑一趟了!”
月下白影一闪,一阵劲风过后,白玉堂眯着桃花眼坐到了二人身前。
展昭脸色顿时一沉:“白兄不是回陷空岛了吗?”
白玉堂嘿嘿乐道:“五爷我好心来送酒送肉,怎么,猫儿大人不欢迎?”
“哪里的话!”金虔兴高采烈呼道,“白五爷这烧鹅送的甚是及时!”
“还是小金子爱说实话!”白玉堂啪得一声打开折扇,瞅了面色微沉的展昭倜傥一笑,又望向金虔笑道,“听说小金子今天受邀赴宴,可遇见什么新鲜事儿?!”
“那可不少!”金虔细眼闪闪发亮,手舞足蹈道,“咱跟您说,那锦凤楼的菜,那叫一个色香味形意俱全……”
月洒光晕,云载清风,远处传来袅袅笙笛、悠悠歌声,三色衣袂随风舞,良辰美景,天上人间。
展昭抬首望了一眼夜空中的皓皓明月,撇了一眼那边“一个说的欢、一个听得乐”的俩人,抬起酒坛微抿一口,黑烁眸子中划过一丝笑意。
罢了……偶尔这般,似也不错。
*
八月二十,中秋节过,汴京城发生了四件不大不小的事儿。
其一,礼部侍郎黎芳被查出有贪污受贿,欺行霸市之行,罢官判罪,抄家流放;
其二,街头巷尾流传出一条新的街头暗语,广泛应用于赌场青楼小偷小摸实际接洽工作中,且这条暗语十分押韵,颇有诗经之风,全文为:“吾父乃黎芳,我爸是金刚”;
其三,汴京第一宝器行聚宝斋推出一种新款收藏品,名为“勾魂夺魄”,实为黑珍珠发簪,但其上所镶嵌黑珍珠乃旷世珍品,猛一望去,好似可吸人心魂入内,故名“勾魂夺魄”,号称是聚宝斋少掌柜与一次宴会中见到一名绝代佳人所生灵感设计而成,颇受汴京贵妇欢迎;
其四,汴京城内市面上开始出售一种由黄线编织的精致香包,号称可趋吉避凶,十分难得,上市不过三日,就成为富家公子青年才俊的首选配饰,一时间,出售此种香包的聚宝斋被人挤得水泄不通,香包在五日之内被抢购一空。
至于这种香包为何能有辟邪功效,所有手持香包之人却都对此三缄其口。但经有心人鉴定,此香包似乎与半年前开封府金校尉所卖的某种限量版香包十分相似……
*
开封府后衙内,一众衙役望着已经低头绕着花园转了数圈的白少侠,十分纳闷。
“我说白无侠,您在这花园子里转悠一个早上了,到底在找什么?”
“就是,说出来让我们兄弟帮您一起找吧!”
“这个……”白玉堂挠挠脑袋,十分不解,“几位,可曾看见白某的剑穗,今天一早起来就不见了……”
众衙役面面相觑许久,然后很有默契的摇了摇头,默默退离夫子院之外,一致决定就当没听说过这件事儿。
而远在数条街外的聚宝斋书房里,金虔一手拿着一缕洁白如雪的剑穗,一手拿着金灿若光的剑穗,笑脸盈盈:
“凌公子,若是把江湖上鼎鼎大名锦毛鼠的剑穗和御前四品护卫展昭的剑穗合并编制成新品装饰香包——你觉得这个主意如何?”
对面凌英良沉思片刻,点点头:“可以一试!”
“凌公子果然有眼光,只要凌公子愿意赞助人手编制香包,咱可以保证原材料来源——只是这赚来的银子……”
“与上次一般,依旧是五五分成!”
“成交!”
于是,东京汴梁乃至整个大宋的时尚界又掀起了一阵新的配饰革命狂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