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此人乃是草寇出身,行事乖张,出手狠辣,绝非善类。”庞太师一脸怒容,咬牙切齿道。
金虔眼皮一抖:啧,这老螃蟹八成是想起被那四只耗子折腾的面目全非的太师府了。
不过看来皇上对白耗子甚有好感,白五爷,赶紧抛两个桃花眼过去把天子同志电晕,没准天子同志一晕乎就站到咱们这边了。
想到这,金虔赶忙向白玉堂递眼色。
这一看,却是一愣。
只见白玉堂定定瞅了自己一眼,桃花眼一暗,又望了展昭一眼,俊颜瞬时凝冰,四周温度骤降。
哎呦呦,这白耗子和猫儿混久了,什么不好学,偏学“冒杀气”这招?
金虔搓了搓胳膊上的鸡皮疙瘩。
“皇上,白玉堂虽是江湖人,但也知信义为何物,不比某些人,身为朝廷命官,却是忘恩负义,厚颜无耻之徒!”白玉堂冷声道。
皇上脸色顿时有些难看。
“放肆!”庞太师一拍扶手,跳起身喝道,“白玉堂,你竟敢在皇上面前污蔑朝廷命官,简直是放肆、放肆!”
“白玉堂,休要无礼!”包大人一拍惊堂木喝道。
“包大人!”白玉堂一抱拳,朗声道,“白玉堂只是实话实说!”
“此话怎讲?”包大人缓下几分声音道。
白玉堂桃花眼一瞪,厉声道:“解药乃是展护卫与金校尉求医仙、毒圣二位前辈制得,展护卫不过是请黄干将解药先行一步带回,以免贻误太后解毒,那黄干临行之时信誓旦旦说绝对会将展护卫与金校尉之功禀告皇上,为何如今却莫名其妙变作他一人之功,这岂不是忘恩负义、厚颜无耻之徒?!”
一席话说罢,黄干、庞太师脸色泛黑,皇上若有所思。
金虔侧目,瞅着白玉堂的目光多了几分敬佩:
想不到这白耗子口才不错啊!
“依你所言,既是他二人寻得高人制得解药,为何不亲自护送,反要请黄指挥使带回宫中?”包大人问道。
“大人可知那解药若想发挥效用,须有内功高深之人将运功解药药性催动,否则解药便如废品一般。”白玉堂问道。
包大人点头,望了一眼皇上:“黄指挥使为太后解毒之时也是如此。”
皇上微微点头。
白玉堂神色一暗,道:“但大人又是否知晓,那榆林村一村三十多名村民皆身重奇毒,毒性与太后之毒相同,皆是危在旦夕。”
“什么?!”皇上一惊。
白玉堂一抱拳:“包大人,在解药制成的第二日便是村民毒发之时,运功解毒又是十分耗费内力之事,又要救一众村民姓名,又不能延误太后解毒,展护卫才请黄干先行带回解药,自己却留在榆林村帮村□□功解毒。”
说到这,白玉堂瞅了一眼展昭,神色一凛,“敢问包大人,天下谁人不知救太后一命是顶天的功劳,何人不为抢此等功劳而煞费心机,可偏有人为救百姓性命,将此天大的功劳拱手让人,而如今这为民为君之人,如今却被诬身陷囚笼,实在是令人心寒!”
朗朗嗓音,如今却带了些凄凉,听得众人心头不由一揪。
白耗子,说得好!金虔暗自捏拳。
再看堂上众人,包大人一脸赞色,开封府一众皆是敬佩,皇上望着展昭的脸色也明显缓下几分。
但是……
那庞太师却是一脸不以为意,依然是得意洋洋。
而那黄干,却是冷笑一声,抱拳道:“启禀皇上,此人与那展昭素来交情匪浅,所做所言皆是替展昭脱罪,绝不可信!”
“黄干!你莫要欺人太甚!”白玉堂厉声喝道。
“怎么,让黄某说中了,恼羞成怒?”黄干一歪头,挑眉道。
“你!”
啪!
惊堂木蓦响。
“公堂之上,休要私下争执!”包大人大喝一声,顿了顿,又道,“白玉堂,你刚刚所言可有他人为证?”
“医仙、毒圣二位前辈皆可为证。”白玉堂抱拳道。
“他二人现在何处?”
“这……”白玉堂皱眉,“二位前辈制好解药后便不知所踪……”
“那便是无人对证!”庞太师敲着木椅扶手,悠然道,“话说回来,天底下到底有没有这这么两个前辈,还不一定呢!”
“还有榆林村……”白玉堂又道。
可刚说了半句,却被黄干打断。
只见黄干双手抱拳,一脸委屈:
“皇上,既然此人言之凿凿说展昭乃是为了救助榆林村一村村民才未能亲自送解药,不如就请皇上派人去榆林村查个明白!也可还属下一个清白!”
此言一出,众人无不色变。
包大人双目圆瞪,公孙先生提笔惊呆,展昭、白玉堂直望黄干,面色惊诧。
金虔更是脸色惨白。
这黄鼠狼竟然自己提出让榆林村村民前来作证一事?!为何?那榆林村村民一来,黄干一套谎言定是都要露馅,这黄鼠狼为何要自己往枪口上撞?!除非……坏了、坏了!定他早知道榆林村的村民来不了,所以才敢……难道、难道那一村村民已经被灭口……
想到这,金虔浑身汗毛倒竖,竟是不敢再想下去。
“黄指挥使说得有理,包卿,就派人去榆林村查一查吧!”皇上点头道。
包大人起身,施礼道:“启禀圣上,包拯昨日已派飞鸽传书请当地县丞查访,想必一个时辰之内必有回报。”
“好,那就等等。”皇上点头。
“臣遵旨!”
之后,便无一人言语,堂上堂下安静异常,众人呼吸清晰可闻。
金虔跪在地上,弯腰弓背,望一眼庞太师——得意洋洋,再看一眼黄干——嘴角歪笑,但觉不祥预感铺天盖地而来。
小逸,颜查散,榆林村一众村民,清晰的,模糊的,张张面容从眼前飘过……晃得金虔两眼发酸,焦距模糊……
突然,一只手抓住了金虔手臂。
手掌冰凉似铁。
顺着手臂望上去,熟悉的俊朗面容,不熟悉的凝重表情,还有……那一双眸子,赤红一片,如血色琉璃,滴红惊心。
金虔骤然警醒。
若是、若是榆林村的村民真有个不测,那猫儿和咱岂不是就被扣上了抗旨不遵,欺君枉上的罪名!
天哪!难道今日咱和猫儿的小命就要交代在这儿了?!
“禀大人——去青集镇榆林村的信鸽回来了!”一个衙役冲上堂高声道。
包大人猛得起身:“可有回信。”
“有!”衙役两步上前,呈上一张信纸。
包大人急忙接过,展信一看,顿时面色一僵。
“包卿,信上如何说?”皇上问道。
包大人脸上肌肉抖动,向来沉稳声线竟微微颤抖,“启禀圣上,县丞回信说榆林村空无一人,乃是一座空村……”
金虔倒吸一口凉气,只觉浑身上下霎时变作冰凉。
“什么?!”白玉堂桃花眼崩裂,惊呼道。
“什么为榆林村村民解毒,分明是展昭为了脱罪与这些江湖败类串通一气编造的借口!”庞太师冷笑声声道,“号称明察秋毫的包大人竟能被如此拙略的借口所蒙骗,皇上,看来是包大人关心则乱,无法明断是非了!”
皇上脸色难看至极,沉声道:“包卿,你口口声声说展昭乃是冤屈,跪了整整一夜求得朕下旨公审展昭此案,如今朕旨也下了,堂也升了,可一堂审下来,说得竟是些捕风捉影,毫无根据的托辞,这叫朕如何信服?!”
“皇上!”包大人直身跪地,抱拳提声道,“此案蹊跷非常,榆林村一村村民莫名失踪,其中必有隐情,还望圣上宽限几日,待臣查明真相……”
“查明真相?!”庞太师阴声道,“前日黄指挥使回宫为太后解毒后禀明一切时,包大人求圣上待展昭等人回京查明真相;待展昭回京,你又求开堂公审查明真相;今日来到堂上,展昭等人根本就是无凭无据信口雌黄,你竟敢还敢提什么查明真相?!真相明明就摆在眼前,难道你当堂上的人都是瞎子不成?!”
包大人猛一抬头:“皇上,此案另有隐情,还望……”
“隐情?隐情就是你包大人要包庇那展昭吧!”庞太师一挑眉。
皇上眉头一皱。
“皇上,此案案情牵涉极广,又涉及太后,包拯只求能查个清楚明白……”包大人忙抱拳道。
“明白、明白!只要还了你们开封府的人的清白,自然都明白了!”庞太师阴阳怪气道。
“够了!”皇上沉声一喝,“包拯,朕已三番四次给了你查明案情的机会,今日若是你没个交待,朕定要问你个包庇下属、徇私枉法之罪!”
此言一出,堂下众人无不大惊失色。
金虔虽是跪在地上,但也觉腿脚发软,头顶冒星。
坏了、坏了,老包自执掌开封府以来,都是以铁面无私这块金子招牌闯天下,如今竟被圣上扣上“徇私枉法”的罪名,岂不是名誉扫地。
握着自己手腕的那只手掌突然一紧,然后缓缓松开。
金虔心头一跳,转眼望去,只见展昭敛目收颚,不知何时又恢复成一脸平静,但金虔却是心头一阵乱跳,好似被鬼上身一般背后阵阵发凉。
突然,就听上座皇上惊诧呼道:“包拯,你!”
金虔忙转目望去,又是一惊。
只见包大人双臂高高举起,双手奉上的竟是自己头顶乌纱,沉声道:“皇上,展昭自入职开封府以来,一直兢兢业业、出生入死、为国为民、恪尽职守!包拯信展昭绝非抢人功劳,无言无信之人,包拯愿以头顶乌纱、项上人头作保,求皇上再宽限三日,待包拯查明真相。”
“包大人真是本朝爱护下属的典范啊,为了一个小小的护卫,竟然连官职性命都不要了,包大人莫不是要以此要挟皇上不成?!”庞太师一旁掩口乍呼道。
“包拯,你、你你!!”皇上猛得站起身,瞪着眼前手举乌纱的一品高官,气得面色铁青,浑身直抖,“你堂堂一品大员,竟将官职当作儿戏,包拯,你可还将朝廷放在眼里?!”
“明知太后解药一案事出蹊跷,可本府却无法查个水落石出,连展护卫的清白都无法证实,还有何颜面执掌开封府?!”包大人利目一瞪道。
“好、好你个包拯!难道真要朕罢了你官职,要了你的脑袋?!”
“包拯只求皇上能再宽限三日!”
“包拯!”
金虔在堂下看得是冷汗森森:
完了、完了,老包都摆出要拼命的阵势了,瞧这形势,我等的性命是千钧一发,危在旦夕啊!
怎么办?怎么办!啧,实在不行,就去寻那一枝梅……不成、不成,一枝梅乃是盗取青龙珠的头号嫌犯,如今嫌疑未除,若是让他来作证,岂不是恰好证明我们与朝廷钦犯狼狈为奸,又加一条抗旨不遵,私放钦犯的罪名。
还是找二位师父来比较靠谱……问题是怎么找?从来都是那两个老家伙找咱,咱从来不知道他们的行踪啊!啊呀呀,若是他们留个手机号就好了啊啊啊……
金虔此时是急的一脑袋浆糊,满脑门汗珠子,想的脑细胞都要爆炸了,转头正欲寻展昭商量对策,却突觉舌头一僵,嘴巴张合了半天,竟半个字也吐不出来,不由大惊失色。
猫儿点了咱的哑穴,为何?!
但见展昭缓缓启目,微微侧颜,望着自己,清朗眸中倒映出金虔一张目瞪口呆的怪表情。
突然,展昭微微勾唇一笑,若朝日出云,昙花一现,转瞬即逝,再一望,展昭已是一脸肃然,抬手抱拳,朗声道:
“启禀皇上,展昭知罪!”
什么?!
金虔惊得心肝脾肺肾同时一颤。
堂上众人也同是面色骤变。
包大人、公孙先生惊骇难抑,皇上脸色沉黑,庞太师微显遗憾,黄干喜上眉梢。
白玉堂急声大呼:“展昭,你胡说八道什么?!”
却见展昭恭恭敬敬向堂上叩首道:“展昭未能在七日之期内寻得青龙珠,已是抗旨不遵守之罪,请皇上降罪!”
此言一出,金虔吓得几乎昏死过去!
怎、怎么回事?!这猫儿是吃错药了还是怎的?咋就突然认罪了?
就算榆林村的证人九成九已经被人灭口,就算二位师父毫无踪迹,就算一枝梅这个人证毫无用处,就算皇上今天非要将我等入罪……就算事事对我方不利,但就凭老包拼死一抗,多少还能争取……
慢着!
金虔身形剧烈一晃,猛一抬眼,望着跪身摘帽的包大人,又望向一脸平静无波的展昭,突然明白了……
眼前之人,是御前四品带刀护卫展昭,是开封府的展昭。
眼前之人,会查案、会擒凶、会抓贼、会巡街、会用“美猫计”,会偶尔闹闹小别扭,受伤时会瞒住他人一个人悄悄躲起来舔伤口,会以自己的性命保护包大人……却独独不会……让包大人为了自己以身犯险……
此人……此人就是一只认死理、钻牛角尖的倔猫……
金虔心口一抽,只想大呼一句经典台词“冤枉!”,可嘴巴大张大合数次,最终仍是毫无半丝声音。
这边金虔无法出声,那边却有人火上浇油。
“包大人,展昭既已认罪,你还不判?!”庞太师眯着一对三角眼道。
“包拯,展昭已认罪,你还有何话说?”皇上冷声道。
包大人自刚刚展昭认罪开始就好似呆了一般,如今突然听到二人所言,猛然回神,又朝皇上叩首道:“皇上,请皇上……”
“大人!”展昭突然出声打断包大人所言,“请包大人依法治罪!”
“展……”包大人怒目回首望向展昭,却突然愣住。
只见展昭定定望着包大人,双眉疏朗,眸子清亮若水,竟是一脸轻松坦然。
“包大人,抗旨不遵,置太后于险境,该当何罪?”庞太师慢条斯理问道。
包大人默然无声。
“包拯?!”皇上提声。
包大人喉头一动:“当处斩刑。”
堂上响起一片倒抽凉气之声。
“包大人?!”白玉堂呼道,“展昭无罪,包大人怎么……”
“白玉堂,公堂之上休要放肆!”展昭猛一回首,厉声喝道。
“展昭!”白玉堂急的几乎跳起来。
“既然如此,包拯,你可还有话说?”皇上沉颜回坐。
包大人默默起身,缓缓戴上乌纱,坐于案后,提起惊堂木,胳膊颤了几颤,才硬生生拍下。
“啪!”响声响彻一片死寂的大堂。
“堂下听判,展昭、金虔抗旨……”
“大人!”展昭突然打断包大人所言,抱拳道,“金虔不过是奉展昭之命行事,抗旨不遵与其并无干系,请大人明查!”
金虔双目骤睁,急转头瞪向展昭。
只见展昭一脸肃色,坦然望着堂上。
满堂寂然。
许久,就听皇上叹气道:“罢了……”
“啪!”惊堂木落下,包大人颤音响起:“堂下听判,展昭抗旨不遵,判……判斩刑……明日午时问斩……”
“包大人且慢!”庞太师突然冒出一句,“展昭如此罪行,理应判铡刀之刑,当堂赐他一个虎头铡,怎么还要拖到明日?”
“庞太师,你莫要欺人太甚!”包大人拍案而起,朝庞太师厉声喝道,一双虎目犹如燃火藏电。
庞太师被包大人瞪得一个哆嗦,急忙望向身侧的皇上。
皇上阖目掐着眉头:“罢了,展昭在开封府供职多时,就给个特例吧。”
“多谢皇上……”包大人抱拳,又回身落座,顿了顿,继续道,“……金虔削去从六品校尉官职,逐出开封……”
庞太师嗤笑一声,黄干一脸得意。
包大人闭眼不忍再看。
公孙先生双唇颤抖不止,四大校尉几乎昏倒,白玉堂双眼迸裂。衙役中,有人惊呼,有人哽咽,有人掉了手里的家伙……
一片混乱之中,只有一灰一蓝两道身影直直跪在堂下,未动一分。
金虔细眼直勾勾盯着身侧的笔直蓝影,思虑竟是前所未有的清明……
升堂之前,命咱莫要多言……
认罪之时,点了咱的哑穴……
这、这猫儿莫不是一开始就打算让咱置身事外,独自担下所有罪责……
不连累包大人……不连累开封府……不连累……咱……
不、不成!开封府上下还指望他的“美猫计”增加福利,咱还指望他的“猫儿脸”去市集砍价,白耗子还没和他分出胜负,猫鼠大战的段子绝对能卖出前所未有的高价……
“王朝、马汉,将展昭押入大牢,明日问斩!张龙、赵虎,将金虔轰出府衙!”包大人压着嗓子道。
金虔骤然抬首,满目惊颤。
堂上霎时沉寂,四大校尉却无一人听命上前。
包大人猛一提声:“王朝、马汉、张龙、赵虎!”
仍是无人动弹半分。
突然,展昭躬身叩首,提声道:“展昭告退!”
言罢,竟自己起身朝堂外走去。
“!!”
金虔耳边嗡得一声,双膝跪地窜前一步,死死抓住展昭袖口。
展昭身形一滞,足下脚步一顿,不过一瞬,衣袖一摆,甩开金虔双手,径直走出大堂。
金虔缩在原地,愣愣瞪着展昭离去方向,浑浑噩噩间,只觉自己心口宛若被刀剜去一块,钝痛难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