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封府膳馆,位于开封府衙东南院,三班院之侧,乃是开封府一众三班衙役享用饭食之处,每日早、中、晚放膳之时,此处皆是人影攒动,喧闹不已。
尤其是到黄昏晚膳之时,这膳馆更是热闹。
除去跟随包大人左右的四大校尉、展大人、公孙先生等人是在夫子院用膳之外,开封府内巡街捕快、扫地皂隶、快班壮丁,都在此时汇聚此处,边吃边聊,说说这一天到晚遇见的新鲜事儿,倒也十分惬意。
就说这靠门的这一桌,因通风良好,景色怡人,所以自然而然就成了开封府衙役之中几位有头有脸领班的专座。
首座那位满脸络塞胡子,微微发福,说起话起来就好似木桶嗡嗡作响,乃是三班的班头彭归海;在他左手边端坐的那位,高个消瘦,黄脸小眼,正是皂班班头黄齐;右手边那位身形健壮,黑脸虎目的汉子是快班班头李绍;李绍旁侧坐的那人,身形魁梧,满面黝黑,一抬手,一伸腿,都能听到骨头咔咔作响,这人,便是壮班班头冯千。而坐在最靠门一位,乃是一名年俞半百、须发花白、精神奕奕的老头,正是开封府大牢的牢头孟乐。
这几人围坐一桌,无论从气势上还是气派上,都胜其余几桌一筹,就连这几人谈论的话题,也比其它几桌高深不少。
其他衙役捕快所谈论的,无非就是今日又抓住了几个盗贼肖小,南大门的菜市场又来了什么样的杂耍班子,今天“依翠楼“的姑娘又有什么新花样之流。
而这几人谈论的,却是与朝廷大事、开封府大计息息相关之事。
这不,饭菜刚刚上桌,壮班班班头冯千便耐不住性子开口问道:
“彭班头,这几日朝中可有什么大事发生?”
“也没啥大事儿。”彭班头夹起一条青菜填进嘴里,道,“半月前那狸猫换太子一案搞得朝堂上是沸沸扬扬,凡是与那刘后往来甚密的一众大臣都人人自危,生怕这刘后一倒,皇上就拿他们开刀。可这眼瞅着过去半个多月了,也没什么动静,这些个大臣也就安心了,这几日朝堂上倒是挺安静的。”
“那就好,”皂班班头黄齐也接口道,“只要这朝堂上没事,包大人安心了,咱们兄弟也就有好日子过了。”
“我看未必。”快班班头李绍皱眉道,“我刚刚看到宫里来人,要宣展大人入宫,据说宫里出了怪事。”
此言一出,桌上几人都来了兴致,不由凑上前急声问道:
“怪事儿?”
李班头眨眨眼,身子往前凑了凑,低声道:“我也是听张校尉说的,具体是啥事儿,我也不清楚……”
几人诧异,互相瞅了瞅,“今年这怪事儿可真不少啊……”
说到这,冯千像是想起什么大事,脸色微沉道:“这么说起来,这几日我咋觉着金校尉也挺怪的,好像有些不对劲儿啊?”
“哦?怎么不对劲儿?”彭班头疑惑道。
“就是……唉,我也说不上来,就是不对劲儿。”冯班头挠挠脑袋道。
“是不是脸色苍白,眼圈漆黑,二目无神,双脚虚浮,腕臂发抖?”孟牢头突然接口道。
“就是、就是那般模样!”冯班头一拍脑门,冲着牢头孟乐一脸敬佩道,“孟牢,你一天到晚待在大牢里,咋对外面的事儿还这么清楚?”
孟牢微微一笑,竖起手指向门外指了指道:“因为我正看得清楚。”
众人顺着孟牢手指方向望去,只见一人身着黑红相间校尉服,眯着一双细眼,顶着两个黑眼圈,端着一大碗饭菜,细瘦身形摇摇晃晃、一步三摆匆匆而来,正是那从六品校尉金虔。
别看这金虔身形不稳,好似随便一阵风就能把他吹倒,可脚下功夫却是分毫不减,不过眨眼功夫,就嗖搜两步冲进膳馆,挤到了孟牢头身侧位置上一屁股坐定,大气不喘,滴汗不流。
“金校尉?!”几人同时惊讶呼道,“你不是应该在夫子院与大人一起用膳,为何会来此处?”
“嘘、嘘……”金虔细眼滴溜溜一转,竖起一根手指压低声音道,“别嚷嚷、别嚷嚷,咱好不容易趁那猫……咳,趁人不留神溜了出来,这一嚷嚷若是让那个猫……咳咳,让人发现就大事不妙了……”
“啊?”众人更是纳闷,都直勾勾瞪着金虔。
“吃饭,吃饭……”金虔四下望了望,继续低声道。
“哦……”众人点点头,互相瞅了瞅,不再言语,同时低头扒饭。
饭桌上顿时安静下来。
“啪嗒”一声异响。
众人同时停下扒饭动作,互相望了望。
“啪嗒”又是一声异响。
众人同时抬首,朝发出声音方向望去。
“啧,娘的……”只见金虔嘴里嘀嘀咕咕骂骂咧咧,从桌上拾起两只筷子,两只手摆弄了半天,才摆好架势,伸直手臂貌似要上前夹菜,可那拿筷子的手却像抽了筋一般,哆哆嗦嗦抖个不停,一双筷子在金虔手里抖了片刻,又“啪嗒、啪嗒”两声掉到了桌上。
嗯?
众人目瞪,直瞪瞪瞅着金虔边骂边将刚才的动作重复了一遍,可筷子还未抵达盘子边,便又双双坠落桌上。
“金校尉,你的手……”彭班头实在是看不下去,抬手夹了两根青菜放到金虔碗中,问道,“金校尉的手为何抖得如此厉害?难道是受了伤?”
金虔叹了一口气,颤悠着筷子艰难万分趴在碗边朝嘴里扒饭,边扒边道,“没事、没事,只是这几日早晚受展大人指点武艺,有些疲累罢了……”
心中却呼道:啧,奶奶的,那猫儿是不是存心和咱过不去?
晚间收工,要监督咱蹲马步,蹲得咱是两腿酸软,腿肚子转筋……
大清早天未亮就要到校场练剑,还偏偏挑一把重的要死的铁剑让咱耍,还美其名曰让咱锻炼臂力……
有啥可锻炼的?
咱一个大好现代窈窕女性,难道要在胳膊上锻炼出大力水手品牌肌肉不成?多影响市容啊!
这三头肌、二头肌还没练出来,反而导致了肌肉过度疲劳、酸痛不堪,搞得现在连双筷子都拿不稳,连顿饭都吃不安生……
可恶啊……
众人听得金虔话语,这才明了,不由闷头乐了起来。
只见孟牢头满面笑意,拍了拍金虔肩膀道:“金虔啊,你就是手上的功夫差了点,多练练也好。”
其余几人也是同是点头附和。
“没错没错,看金校尉如此瘦弱,胳膊上一点力气也没有,以后如何擒贼抓赃?还是多跟展大人学学。”这是快班班头李绍的话。
“展大人肯指点你,真是运气啊!”这是壮班班头冯千的话。
“金校尉,你也是从咱们皂班出去的人物,可千万不能给咱们皂班丢脸啊,平时要多向展大人请教请教!”这是皂班班头黄齐的话。
彭总班头环视一周,颇有威信点头总结道:“金校尉,展大人可是江湖上成名的人物,他若是肯指点你一二,可是三世修来的福气!”
总之一个中心:展大人好啊……
两个基本点:展大人妙啊……展大人呱呱叫……
听得金虔是额头青筋凸现,数日劳累困倦牢骚尽数迸发,手中两只筷子“扑哧”一声戳入饭碗半寸,腾得一下跳起身,暴跳如雷道,“那只猫儿害得咱有觉睡不成、有饭吃不上、有懒偷不得,咱跟那猫儿是有夺睡之恨、洒饭之怨,削闲之仇,此等深仇、如此大恨,不共戴天,人神共愤!”
呼喝完毕,金虔顿觉心头一片朗然,呼吸舒畅,四肢舒坦,连数日间困乏不堪的双眼也瞬时清明了不少,将整间膳馆一众衙役惨白惊骇表情看得是一清二楚……
嗯?
这帮家伙是吃错药了还是怎么了?
为何一副见到鬼的表情?
虽然咱的言论有些激进,但又未指名道姓,也未脏字频发,有何值得惊异之处……
……嗯?
哪里来的冷风?嗖嗖的冷……
金虔不由一抖。
不妙,以咱的丰富经验判断,此风定然非比寻常。
这不是冷风,应是杀气……
且就冲这股杀气独特的丰韵、浑厚的触感及丰厚的内涵,放眼整个东京汴梁城,也只有一人有此本事散出如此令人耳根子阵阵发痛的杀气……啧……不妙啊……
不仅金虔大感棘手,膳馆之内也是无一人敢动分毫。
一馆寂然。
金虔没有动,身后散发杀气之人也没有动。
突然间,金虔心中猛一闪光,当下立断,赫然抬首,一手扶胸,一手撑桌,好似杜鹃啼血呼道:
“曾经有一只会抓耗子的猫儿出现在咱的屋前,咱没有珍惜,等屋内耗子泛滥之时,才追悔莫及,人世间最痛苦的事莫过于此……如果上天能够给咱一个再来一次的机会,咱会对那只猫儿说三个字:回来吧。如果非要在那猫儿的归来加上一个期限,咱希望是……就明天……”
一番感人肺腑话语言罢,金虔欣喜的发现,面前一众衙役的表情竟是变作了青绿色系。
而身后那股阴寒杀气貌似又猛烈了几分。
“展某不知原来金校尉还有养猫的嗜好……”
声音硬邦邦、冷冰冰,好似三九寒天的冰棒。
啧!那些电视剧、八点档果然都是骗人的!
什么经典台词,感人情节,根本连半点效用都没有!
金虔四下扯了扯脸皮,好不容易摆正表情,才转过身形,抬首抱拳堆笑道:“展大人,您不是应该在接待宫里传旨的公公,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只见展昭俊貌冰寒,星眸泛冷,定定望着金虔道:“金校尉似乎不喜展某回来过早啊……”
金虔不禁一个冷战,赶忙又道:“展大人说笑了,展大人能早一刻回到府衙,此乃开封之福、衙役之福、大人之福啊……”
展昭星眸一闪,继续冷声道:“那展某怕是要让金校尉失望了,展某少顷便要回禁宫当值。”
“哦?”金虔当下心头一喜,细眼中冒出希望之光,“那便是圣上之福、禁宫之福、天下之福……”
剑眉一动,冷声继续道:“可展某奉皇命而来,特命今夜开封府从六品校尉金虔一同入宫于紫云殿当值……”
“嘎!”金虔好似被一只苍蝇噎住喉咙,半晌才隐抽着脸皮,垂下脑袋回道,“那便是……金虔之福……”
“……金校尉,随展某一同入宫。”
“……属下遵命。”
待金虔头重脚轻一步三晃随展昭离去半晌,膳馆之内众人才回过神来。
不过众人此时脸色却是大大不同于刚刚的惨白青绿,反是双颊绯红,数眼放光。
“你瞅见了没?瞅见了没?刚刚展大人朝我笑了!”
“你乱说啥,那明明是朝俺笑的!”
“胡说,应该是朝我笑的……”
“哎,你说展大人一笑,咋就那么好看呢……”
“瞅你那没出息的样儿,展大人不过笑了一下,有啥稀奇的?”
“你还好意思说我?你刚才不也看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