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子仁宗双眉一竖,又是一声高喝:“朕再问你,到底是何人指使于你?!”
郭槐身形微抖,总算勉强爬起身形,躬跪在地,颤颤悠悠道:“启禀圣上……”
话刚说了一半,就见一道红影旋空而出,巨阙剑锵然出鞘,寒光随红影旋起,灿然满堂。
只听“叮叮叮”数声,数枚暗镖随声打飞,嗖嗖嗖钉于大堂两侧红柱之上。
“保护皇上!”音犹在耳,大红身影已然掠出大堂,犹如惊鸿一瞥。
“有刺客!”
“保护皇上!”
呼声顿时四起,禁军护卫,府衙捕快,呼啦全冲了上来,立即将天子仁宗与八王千岁围了一个水泄不通。
包大人经验丰富,立刻提声高呼:“来人,助展护卫擒拿刺客!”
“属下遵命!”
门口数名衙役领命冲了出去。
不多时,就见那道红影又掠了回来,落在大堂正中,抱剑施礼,身后还跟着刚刚气喘吁吁的一众衙役。
“展护卫,可曾擒到刺客?”包大人急声问道。
展昭抱拳道:“启禀大人,刺客已然服毒自尽,依属下猜测,与前几日行刺李娘娘的刺客怕是同一路人马。”
包大人皱眉,利目微转,直直望向堂下的郭槐。
八王千岁顺着包大人目光望去,顿时脸色一变,呼道:“难道是有人要杀这郭槐灭口?”
天子仁宗缓缓移眸,定定望着早已缩成一团的郭槐,沉声问道:“郭槐,朕再问你一次,到底是何人指使于你?”
只见那郭槐缓缓直起身形,定定回望,不紧不慢道:“启禀圣上,此事乃是郭槐一人所为,并无人指使!”
仁宗双目暴睁,高声喝道:“郭槐,你敢欺君?!”
郭槐眼皮一抽,回望道:“此事乃是郭槐一人所为,无人指使!”
仁宗定定直瞪郭槐半晌,脸色渐沉,半晌,才沉声道:“拉下去,明日午时凌迟处死!”
郭槐顿时身形一软,瘫倒在地。
立即有几名差役上前将其拖了下去。
堂上又是一片寂静。
只听得八王千岁喃喃道:“想不到此等恶人,竟还有几分忠心……”
天子缓缓阂眼,再睁眼之时,面容已复常色,清眸转动,望了望八王,又看了看包大人,有些踌躇道:“八王、包卿,可否陪朕去拜见李娘娘……不,拜见母后……”
包大人与八王千岁对视一眼,不由会心一笑,同时抱拳道。
“臣遵旨!”
仁宗也是显出笑意,微微颔首,与二人一起带领禁军护卫走入内堂。
堂上衙役也一一散去。
不多时,堂上便只剩公孙先生与展昭二人。
公诉先生暗暗松了一口气,边整理卷宗边向堂上另一人问道:“展护卫,依你所见,那些刺客是否是刘后派来杀郭槐——展护卫?”
说了一半,公孙先生突觉不妥,猛一抬头,才惊觉眼前已无人影,再一转首,只见那抹红影不知何时去了大堂门口,撩袍蹲下身形。
公诉先生眨眨眼,显出一抹了然笑意,也抱起卷宗走了过去。
边走,边能听到展昭清朗嗓音隐隐传来。
“金捕快,金捕快?”
又听到一个少年声线微带泣声道:“展、展大人,金、金虔已经昏过去好久了……”
公孙先生走上前,定眼一看,只见一人身着白衫躺在门槛旁侧,双目紧闭,脸色苍白,正是奉命招魂的金虔。一旁还蹲着一个满面焦急的捕快,正是郑小柳。
展昭剑眉紧蹙,一见公孙先生,赶忙起身抱拳道:“公孙先生来的正好,快来看看金捕快。”
公孙先生点点头,与展昭一同蹲下身形,搭过金虔手腕诊脉片刻,缓声道:“无妨,只是受惊过度,昏过去了,片刻便可清醒。”
刚说到这,就见金虔手指抽动,细眼缓缓开启。
“金、金虔,你没事吧?”郑小柳哭道。
“金捕快,你可还好?”展昭也急声问道。
只见金虔一双无神眼眸缓缓转动,直至望见展昭,突然双眸一闪精光,一把抓住展昭手掌,腾得一下坐起身,定定直望展昭俊脸。
“金、金虔?!”郑小柳惊呼。
“金捕快?!”公孙先生愕然。
“金、金捕快?!”展昭先是一惊,朗眸飞瞄,瞥见公孙先生与郑小柳脸色,顿时困窘,忙想抽手。
可那金虔双手却如同钳子一般,死死箍住展昭右手,半分半毫也不肯松动。
只见金虔一双细目流转盈水,直直望向展昭星眸深处,情真意切道:“展大人,金虔今日有一个不情之请,请展大人无论如何都要答应金虔!”
“金、金虔?”郑小柳不由向后退了半步。
“金、金捕快?”公孙先生身形也向后微倾。
展昭又抽了两下手掌,无果,只得涩声道,“金捕快如有难处……请讲……”
金虔双手紧握展昭右手,抬至胸前,眸中水光闪闪道:“请展大人这几日与金虔同睡……”
“金虔?!”郑小柳猛地跳起身,惊呼道,“你胡说啥呢?”
“咳咳……咳咳……”公孙先生一阵干咳。
展昭也不知是气的还是吓的,俊脸腾得一下涨的通红,右手唰得一下抽出,直瞪金虔,脸皮抽了数下,终是一个字没吐出来,一个转身,红影如电,霎时不见踪影。
徒留余下三人僵硬当场。
郑小柳僵直,口齿半张。
公孙先生此时已经不知该摆如何表情:“金捕快……此举……怕是不妥吧……”
可那金虔却是无暇顾及公孙先生所言,只顾直直望着展昭离去方向,泣声呼道:
“展大人,您别走啊!万一那寇珠的冤魂再回来找咱,咱可怎么办啊?总不能睡到包大人房里去辟邪吧?!展大人一身正气,定可镇魂定鬼,金虔只是想到展大人房里打地铺几日啊啊啊……”
可惜南侠展昭轻功绝顶,早已不见踪迹,如何能听到金虔这一番感人至深的“肺腑之言”。
倒是公孙先生听了个清楚,儒面抖动不停,连手里的卷宗都尽数抖到了地上。
而郑小柳虽是一副惊魂未定模样,却依然颇有义气拍着胸脯宽慰金虔道:“金虔,你甭担心,俺明天就到庙里给你求平安符去……”
*
其后几日,朝中大变。
当朝太后刘后莫名出家,声称自此常伴青灯古佛,此生再不入禁宫半步。
天子仁宗恭迎亲母李后入朝,奉为当朝国母太后。
随李国母入宫的,还有太后义子、天子义弟,被封为“孝义王”的范瑢铧小王爷。
母子团圆,共享天伦之乐,理应大庆,可因李国后盲眼之疾未愈,圣上命太医院会诊治疗,太医又声称国后不可太过操劳,这大庆的事儿就拖了下来。
而南清宫八王千岁、狄娘娘及天子近侍陈林陈公公因护驾有功,也被一一封赏。
开封府包大人破奇案、审奇冤,迎国母入朝有功,官升两级,赫然成为当朝一品大员,仍执掌开封府,但已不再是三品府尹,而是和当朝宰相同级的一品大员。
加之圣上天恩,赏赐无数,开封府上下自是一片欢腾。
金虔协助破案有功,也受了不少赏银,本应是喜笑颜开谢圣恩,但此时此地,金虔却是连半点笑脸也挤不出来。
只因金虔此时正身处当朝李国母寝宫,面前还站着两位重量级人物——当朝太后与范小王爷。
而更令人郁闷的是,此时这两位重量级人物正在与金虔探讨一件关系民生大计、生死存亡的大事。
“金虔,铧儿已被封为‘孝义王’,只可惜身边没有个贴心的属下。铧儿一直说与你甚为投缘,所以哀家想跟包卿说说,就把你调到铧儿府上当职,官升至六品校尉,你可愿意?”李太后一身锦华服饰,满身贵气,端坐富丽堂皇凤屏之下,和颜悦色问道。
“这个……”金虔偷偷抹去额角冷汗,心道:
愿意?!愿意才鬼了!
入王爷府当差,天天不是见皇亲就是遇国戚,加之这范瑢铧和太后的关系,隔三岔五向皇上老儿请安定是免不了……
俗话说,伴君如伴虎!就咱这点脑细胞容量,对付开封府那几个人精都已是勉勉强强、疲于奔命,哪里还有本事应对禁宫内院的这帮人精尖子生,这不是要咱的老命了吗?!
想到这,金虔赶忙跪下身,抱拳道:“启禀太后,卑职无德无能,恐不能担此大任,还望王爷另选贤能!”
李太后听言,顿时脸色一沉,一双盲目直瞪金虔方位,冷声道:“金虔,难道你要违抗哀家懿旨不成?!”
金虔浑身一抖:“卑职只是为王爷着想!”
“小金……”少年声音幽幽传来,顿叫金虔一阵头皮发麻,可却只能垂头,不敢再抬眼目。
今日范瑢铧已是不同往日,身份尊贵,地位超然,刚入门之时,金虔只望了一眼,便被那精心装扮之下的美色晃花了眼、迷丢了魂,险些签下丧权卖身契,此时关键时刻,定是不可再出纰漏。
“小金……你当真不愿来瑢铧府上当职?”
嗯?
怎么眼前多了一双锦云飞天靴?
金虔猛一抬头,顿时一惊。
只见范瑢铧正站在距自己不到一步之处,身着月色锦华袍,腰系华光素玉带,头戴紫金冠,双丝垂颊,衬得少年一双水眸之内金光灿灿,好不摄人。
金虔顿感一阵眩晕,赶忙垂下眼帘,心中默念:
所谓天将降大任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
“美人计”!此乃“美人计”!想想那只同样擅长此计的猫儿,哪次不是咱吃了大亏,咱一定要咬紧牙关,撑过去啊……
“金虔,你这是敬酒不吃吃罚酒!”李国后一声怒喝,顿时将金虔震回现实。
只见李国后一脸怒气,盲目冒火,喝斥道:“来人,把这个金虔拖出去……”
“母后!”范瑢铧顿时一惊,赶忙回身上前握住李国后双手,哀求道,“念在小金乃是有功之人……”
“哼,不过小小功劳,难道就如此猖狂!”
“母后息怒,太医说了,母后的眼疾,不可动怒……”
“铧儿,母后也是为你好……”
“铧儿知道……可是母后眼疾更重要……”
“铧儿……”
“母后……”
啧……
金虔脸皮不由一抽,缓缓抬眼。
好一副母慈子孝图啊……
“启禀太后,卑职愿用一功代顶卑职违抗懿旨之罪!”金虔上前一步,抱拳道。
“你的功劳皆已封赏,还有何功可以顶罪?!”李国后喝道。
“卑职有一祖传治疗眼疾的针法,可治疗太后眼疾!”
“哼,连太医院都对哀家眼疾束手无策,你敢夸下海口?”
“卑职愿一试,若是无法治愈太后眼疾,卑职愿意领罪!”
“母后,不如就让小金试试……”
“哼,也罢!”
“谢太后,谢小王爷!”金虔躬身跪拜,继续道,“只是卑职有一个不情之请,卑职祖上有遗训,治人绝不留名,若是太后眼疾痊愈,请太后莫要向外提起是卑职医治好的。”
“哼,怕应是太医院太医们的功劳,而你不过只是凑巧碰上罢了……”
“谢太后成全!”金虔起身,抱拳道,“请太后移驾内室,卑职好为太后施针……”
“小金,瑢铧多谢了……”范瑢铧突然上前,勾唇一笑道。
明明是嫣然一笑,恍惚心魂,金虔却觉这笑脸有些刺眼的眼熟。
啧,难怪这几日这范瑢铧老往公孙竹子屋里跑……
唉,看来咱逃命的药弹还要再多增几个品种啊……
*
一月之后,李国后眼疾痊愈,当朝天子大喜,重赏太医院,还亲题牌匾,以示嘉奖。一时间,太医院名声大振,凡是与太医院有关系的医馆皆是门庭若市,热闹非常。
半月之后,天子大宴群臣,东京汴梁喜庆三日,百姓无不欢喜万分。
据说,在国宴之上,天子又开天恩,重赏两名功臣。
一位为开封府一名姓金的捕快,称其天赋异禀,可通天知地,与灵通神,直封六品校尉,只是在封赏之时,李国后不知在天子耳边说了些什么,又改封为从六品校尉。
另一名便是御前四品带刀护卫展昭,赏白银五百两,黄金一百两,天子在国宴上还金口玉言赞道:
“展护卫果然不负‘御猫’之名,望以后展护卫能擒尽天下鼠辈,保大宋国泰民安!”
或许当时天子只是信口一说,只是,却没料到如此一句戏言,竟惹来了之后的轩然大波。
*
“金从校尉、金从校尉!”
金虔正在开封府大门附近巡视,忽听身后传来郑小柳阵阵呼喊,顿时心头冒火,转身没好气道:“小柳,别瞎嚷嚷,什么叫‘金从校尉’,咱是‘金校尉’!”
啧,那个李国后一定是不忿自己未答应当范瑢铧的属下,所以趁机报复,好好一个六品校尉,最后竟变作了“从六品”,亏咱还费心费力治好了她的眼疾,真是忘恩负义。
听听,“金从校尉”,咋听咋别扭!
只见郑小柳惊慌失措跑到金虔面前,气喘吁吁道:“金校尉,你快出来看看,有贵客到了!”
“什么贵客,值得这么大呼小叫的?”金虔边嘀咕边走到大门之外,可刚一抬眼,也是一惊,用比郑小柳还高出数倍的声音呼道,“小王爷!?”
灿灿阳光之下,范瑢铧一身布衣百姓打扮,肩挎包裹,满面笑意。
金虔疾步上前,上下打量一番,疑惑道:“小王爷怎么如此打扮?”
范瑢铧微微一笑,抬手拍了拍金虔肩膀道:“小金,瑢铧想要出门游历一番,你可愿陪瑢铧同去?”
“诶?”金虔诧异,细眼转了转,急忙道,“难道是王爷惹恼了圣上,所以被贬……”
“小金!”范瑢铧叹气,望着金虔摇头道,“你又在胡说些什么!瑢铧只是觉得待在宫中实在太闷,所以想出门长长见识!”
“哦!”金虔这才松了口气,道,“何时出发?”
“今日。”
“哎?这么急?”金虔顿时团团转起来,朝着郑小柳呼道,“小柳哥,赶紧出门买两斤牛肉,再从馆子里定两个菜,咱要为小王爷送行……”
“遵命!”郑小柳一阵风似的跑了出去。
“小金……”范瑢铧暗叹一口气道,“瑢铧此次前来,只是想问问小金,可愿陪瑢铧一道出行?”
金虔眨眨眼,惊道:“难道你一个堂堂王爷出行,皇上连个侍从都不派,太抠门了吧!”
范瑢铧顿时有些哭笑不得,瞅了瞅金虔,摇头道,“有时瑢铧真不知道,小金你是真傻还是装傻……”
“哈?”
“既然你不愿陪瑢铧前去,瑢铧就此别过。”
“王爷!”金虔急忙道,“多少吃了牛肉再走……”
范瑢铧长睫微颤,水眸之中显出不舍道:“小金,那牛肉还是你吃吧,不是瑢铧说你,看你瘦的,除了骨头就只剩皮了,瑢铧走了以后,你定要好好照顾自己,若是瑢铧回来你还是如此瘦弱,瑢铧定是不饶。还有,此时你已升为校尉,定不可像以前那般懈怠,若有时间,多像展大哥请教请教,展大人武功卓越,办案经验丰富,定可……”
“小王爷!”金虔赶忙上前高呼,“金虔在此祝小王爷一路顺风。”
“小金,瑢铧还未交待完……”范瑢铧一脸不悦道,“还有啊……”
“王爷,时辰不早了,请王爷上路吧!”金虔立即抱拳躬身施礼。
范瑢铧长睫眨了眨,水眸中泛出一丝笑意。
“小金,保重!”
“王爷,保重!”
金虔再抬首之时,只见范瑢铧笔直身形远去,身后又有四名短襟打扮的青年随行,看那几人步伐身形,武功定是不弱。
金虔这才暗暗松了口气,抬手抹了抹额角冷汗,心道:
跟这范老妈子微服出行?
开什么玩笑,不被累死也会被念死,哪里比得上在开封府里做校尉大人吃香的喝辣的来的舒服……
“金校尉,金校尉!”
啧啧,听听,这“捕快”变成“校尉”,光听着浑身都舒坦。
“金校尉,展大人找你!”
哈?
金虔猛然回头,嘴角微抽,一股不祥预感涌上心头。
*
开封府校场之内,一名红衣青年抱剑而立,身形若松,英姿飒飒。
而在其对面,正站立一名瘦弱少年,身穿校尉官服,垂头丧气。
“金校尉,你可听清楚了?”
“属下听清楚了……”
“好。那以后每日辰时,你便到这校场来,展某会指点你武功一二。”
“属下遵命……”
“金校尉,你的轻功虽是不弱,但今时不同往日,你已身为开封府从六品校尉,武功也是不可马虎,你可明白?!”
“属下明白……”
“以后每晚都需蹲一个时辰马步,定不可偷懒!”
“属下遵命……”
云淡风清风光好,夏风暖暖草莺飞。
可金虔此时只想对天长啸一声:
范老妈子,咱现在反悔,陪您去跋山涉水还来得及否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