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血似的晚霞融入碧绿的田野,我光着屁股腚子往田间奔跑,好似出笼的小鸟,展开小手臂,尽情地飞跃,“哦。。。,哦。。。,喔。。。喔。。哈。。咯咯咯”。渐行渐远,淹没在蓊郁的白墙青瓦那间小屋,不时传来奶奶的叫唤:“晓东,晓东,回来”。我调皮地回过头去,奶奶跑出了房子,直视到跑远放飞的我,大声地对我说,“东儿,裤子都没穿,我一回神你怎么就跑了呢?”。
我早把穿裤子的事给忘了,无拘无束奔跑在广阔的自然之间,我哦啊地叫着、咯咯笑着,奶奶奈我何呢,她只能魏魏颤颤沿路跟来,嘴里大概又叨念,“东儿真是调皮,我看都看不住了!”。
稍晚一点,我被父亲驼了回来,农耕回来的母亲,又用大巴掌拍了我几下屁股,奶奶知道要大事发生,平静地坐在藤椅上,目光安详,温和地劝道,好啦,好啦。母亲哪解气,几日来的农耕把她的皮肤晒得黝墨,回到家看到调皮任性的我,脚趾头都是泥巴,就是手指夹都镶嵌着乌黑的土壤,不禁愤从中来,“晓东,你不听奶奶的话,又出外捣乱了,要不是你爸,你还不成黑水牛啊,你呀,你,没法没天了啊!”。
父亲在我的眼底里,永远是哲理学家,他笑哈哈对母亲说,“天性使然,玩是孩子的天赋!童年时期不要扼杀孩子正当的玩。”
“你俩父子,一个模板刻出来的。妈身体不好,东儿万一有个闪失,你说怎么办呢?”
“红英,不要瞎想,妈妈和晓东现在不挺好的吗?”父亲总笑呵呵劝说,母亲发完脾气,她不再争执了,然后她打来一盆热水,把我从为人师表的父亲手上抱过去,然后我坐在木桶里,扑哧扑哧拍打热水,奶奶一脸眯着笑,仿佛领悟到天伦之乐的一刻。父亲去了房间,拿上衣服,进了澡堂,呼啦啦的水流,和我拍打着水声,奏起了程家二合奏。
夕阳随着黑夜降临,余光收敛,血色的霞云渐渐隐褪,农村的院落传来鸡鸣。父亲每天五点钟从学校回来,他一见到我不在家,必知道我去田间撒野了。我的童年,伴随着金色的阳光、收割饱满澄色的稻谷,以及冬天皑皑缀满霜花的田野,四季颜色变化分明,日落日升,庭院花开花谢的日子,一天天周而复始地成长。
奶奶的目光是我童年的记忆,母亲的手掌是我身上的爱的烙印,而父亲的两肩,是我最厚实的依靠。
一年级入学,我不能再光腚,由爸爸直接骑着凤凰牌单车送我去学校。叮当当,耳畔响起银铃般悦耳的声音。学校里,我接触到不同的小伙伴,他们有的想抓我,有的拍我的脑袋,我圆嘟嘟,这样被人任摸任抓的我,让一对翘辨子的小姑娘一动不动站在那儿瞅着我看。我拿开他们的手,主动走过去,牵起她的小手掌,问她,“不要怕,跟我玩好吗?”
小姑娘害羞地抽开小手,用一双黑夜下如秋水似地眼睛瞪着我,抓抓脑袋便走开了。我站在那里,症症地不知如何是好,当时懂得被人拒绝,好羞啊。一年级的杨老师走前来,哈哈哈地牵起我,说,“晓东,你表现得很出色。婉琴还要锻炼哦!”。婉琴是杨老师的女儿,她长了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塌塌的小鼻子,小樱桃嘴,透出一股可爱样,不太说话时,呆萌呆萌的,这个世界一切来源,她都觉得那么好奇和新鲜。
不久以后,我和婉琴成了一对好朋友,婉琴喜欢大花猫,在我们的学校,操场上会经常出现花猫的背影,有时忽溜一下就跑了。有一次,杨老师把我和婉琴带到操场,她和我父亲各自带着班级,在操场活动。我和婉琴手牵手,慢步走着,有一下,婉琴象发现什么,她肥肥的小圆手,拉了我的衣袖,指着草堆中晒太阳的花猫,径自地走前,蹲下,然后一声声咪、咪地叫,我也跟了过去,我拖着猫尾巴,花猫受到惊吓,嚯地撒腿就跑,把婉琴吓得一下坐在地上,呜呜哭起来。杨老师跑了过来,父亲跟了过来,见我不知如何是好,打了我一个手掌,这是父亲生平第一次打我。
“东儿,你知道什么是责任吗?杨老师把婉琴交给你,你一个做哥哥的就这样带妹妹?”我含泪俯身,把坐着的婉琴从地上拉起来,杨老师停住了脚步,注视到我父亲使的眼色,直到他朝我点点头,这时候,我突然开心起来,婉琴不哭了,她依然牵着我的衣袖,指着在另外一个草丛中晒太阳的花猫,梨花一枝春带雨地含泪又天真地说,“哥哥,你看,喵,喵”。
我的童年五光十色,心中缀着粉色嫩嫩的花儿,她就象婉琴,每年春季,我就会随父亲带着杨老师母女去程家寨,那里的小土坡上,开满的到处是娇艳的桃花,杨老师年年会来土坡看桃花,婉琴扎着小辨儿,天真地望着蜜蜂采蜜,愣愣地从这颗树到那颗树,嗡嗡地声音绕着婉琴传入耳畔,婉琴便用白润的象是洗净的白藕的手臂挥舞着,我在旁边瞄着婉琴,杨老师则眯着迷人的眼睛,仰着桃花晕衬的红腮,轻轻地折下一朵绽开的桃花,扎在婉琴发辫上,杨老师看着女儿黑得象夜空的眼眸透着光亮,咯咯地笑,刮着她的小鼻子。婉琴被母亲的气氛感染,她轻撇嘴角,吹弹可破的脸上露出浅浅的酒窝,她也朝我笑,那初绽的笑容,那么清丽动人,胜过朵朵桃花开。
一年过去,操场的花猫不见了,对婉琴来说,少了几分生气,她在草丛找不到花猫,她便在里面找猫毛,有一天,杨老师说带我们去看一样东西,原来,在挨着杨老师的卧室草丛堆,花猫哺育了几只还没睁开眼的小猫,它们身红个小,样子极其精致,婉琴眼不离它,一动不动盯着花猫看,花猫似乎并不象一年前,那么躲人不及,它安祥的样子,仿佛让我看到奶奶的神态,女人静起来,都象猫,样子雍容华贵,天性母爱,养育之时,不疾不徐。
“妈妈,妈妈”婉琴要杨老师抱起来,她大概想睡了,大概她也想得到象猫妈妈怀拥着猫儿一样的温暖的怀抱。然而这一抱,婉琴没有及时起来,她得了急性脑膜炎,重度烧坏了脑袋,从此象个植物人,一躺就是十八年。
我不记得十八年是怎么过的,父亲原来那句,责任一直萦绕着我。十八年,对于婉琴,就象记忆深处最深的痛,如果我早发现,早告诉给杨老师,以致于也不会让可爱的婉琴长年累月处在暗黑的世界里。
这事后,我常去看婉琴,在操场,看不到婉琴可爱的纯真的笑容,换来的是每当我踏入杨老师的卧室,摸到的手掌是那么地冰凉。婉琴也许有父亲,但我从没见过,是杨老师既当爹又当娘地照顾她。有时候,婉琴看到我,会一愣一愣不住地朝我看,那眼神好象我们曾经认识。杨老师好在乐观,那个时候,她便鼓励婉琴,道:“婉琴,那是东哥哥,你记得吗,宝贝”。杨老师然后一个宝贝长一个宝贝短地叫唤着,叫得婉琴有时便咯咯地笑,我于是便抓来金色的阳光,通过镜子的反射的原理,把窗外的阳光铺在婉琴手上。“抓我呀,婉琴”,我看到婉琴,两只手疯狂地抓舞,这时刻,我仿佛所见到健康的婉琴,两人很快乐地一起成长。
然而,那种光阴过不久,婉琴似乎病情加重,杨老师于是辞掉了学校的临时工,带着婉琴回了一趟家乡,这一去,我们很长很长时间没见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