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事都是有预兆的。头天一大早,我家灶房烧火就噼噼叭叭地响。
我太奶奶听了,就说:“家里有好事,灶王爷来报喜啰。”我娘嘴欠,就顺了一句:“这年头,能有啥好事,不招事就不错了。”
都说老河神婆嘴毒,没想到小河神婆嘴更毒,到了晌午,我家真招事了。啥,招谁了?别提了,是那挨千刀的阴缺德。
“小民生啊,你爹在吗?”阴缺德进门的时候,我娘刚好扶我太奶奶去里屋了。她老人家要睡个午觉,就我一人坐地上玩泥巴。
“日你妈!”小爷我屁股都没抬一下,扬手就把手中的泥巴扔到他脸上,还骂了一句。谁让他那嘴臭,还挨小爷这么近,找死啊!
“哟,叫你妈妈了啊,知道客人来了,就叫你妈妈了。”没想到阴缺德脸上挨了泥巴,居然不生气,还把手中的点心冲我晃了晃,“瞧,殷爷爷给你带什么好吃的东西来了?”
我娘听到外屋有人说话,赶紧出来,一看是殷缺德,吓得“啊”一声大叫起来。我娘这叫声,惊着了里屋的我太奶奶,老人家中午清觉被打扰了,问了一声“谁啊”就起床了。
“哟,河神婆,您老人家就别起来了。”听到我太奶奶说话,阴缺德赶紧就往里屋去,吓得我娘抱着我躲在门边不敢吱声。这出门,屋里有老太太,不放心呐;不出门,家里招来了地主老贼,怕死个人。现在好了,出门不是,不出门也不是,只能紧紧抱着我,身子都在那里发抖。咳咳,年轻的小河神婆,果然差了老河神婆一大截,不经事啊。
小爷我活了一周岁多了,还没见过这地主老财给穷人送礼赔笑脸的。原来,他是替他儿子来说事,让我爹去通县新政府做事。
“一早上啊,我在路上遇到你家跑跑,哦,水生,我给他说了这事,他还差点要揍我。呵呵,河神婆啊,我都这年纪的人了,当然不会和小辈计较。这不,我就和你老人家商量来了。”阴缺德给我太奶奶说上了,“你想啊,咱们两家虽然过去是有些过节,不过,乡里乡亲的,总归是亲份。我家奋耕呢,现在在新政府的**办公室当**了,有个什么好的差使,首先想到的就是村里的乡亲。这不,新政府招人,第一个想到的,就是你家跑跑,哦,是水生。”
“谢谢殷大善人好心好意啊。”我太奶奶真是有肚量,换我早一巴掌扇过去了。不过,咱张湾人讲的礼数中,有巴掌不打笑脸人,还有上门都是客,种种类类,反正多得烦人,最为关键的,因为这些礼数,还不能这种时候打阴缺德。因此,在阴缺德还没放他缺德屁之前,给他个好脸,也算是河神家的待人之道。“事情呢,我和我们家水生说说,看他自己的意见。东西呢,你带回去,你知道的,你家的东西放我太婆这里,指定是喂狗的。倒不是心痛你的东西,是糟贱粮食,天雷会轰死人!”
要不说我太奶奶是人物呢,人家三言两语,还没等阴缺德说完话,就不带脏字地给“骂”走了。
虽然眼珠子都让阴缺德手里点心的香味给勾出来了,哈喇也流了一下巴颏子,但是,小爷我坚决地扑向我娘的**,以**汁来抑制地主老财的糖衣炮弹攻击,这才把愤愤不平的心气平静下来。
一家人提心吊胆地等到半夜,我爹摸着黑回来,才知道阴粪坑说的差使,是让我爹去新政府给殷汝耕养马。这主意当然是阴缺德给出的。为的是要为他儿子在和赵孟里的争斗中,扳回一局来。眼下,阴粪坑大有在新主子面前失势的可能。
攀上殷汝耕这根高枝之后,阴粪坑是想尽一切办法,去讨好新主子。殷汝耕有点文化,写过一些曾经让国民党高层欣赏的东西的,因此,对于阴粪坑作贱下流的招法,除了钱之外,差不多就是自家店里拿东西:杂七杂八统统不买帐。然而,四千大洋基本就掏空了殷家的底子,小钱人家看不上,大钱又拿不出来。这会,阴粪坑甚至是恨不得把自己老娘都奉上,一点招都没有了。可惜他娘不是小凤仙,而是又老又丑还长一口大烟牙的老巫婆,嚇嚇。
殷汝耕借着日本主子的势力,凭空开这么个衙门,图的就是个钱,认的当然也就是个钱。通县有个本地财主叫赵怀风,过去做码头生意的,现时下已经顺应潮流搞起了车行。车行老板和平年代吃的就是官府饭,买通关卡,少交过路费;战争年代吃的是军队饭,还是买通关卡,少交的是保护费。所以,他们是谁当权谁拿枪,谁就是他爹娘。听明白了吧,殷汝耕拉起了山头,在自家门口树一块“某某比比政府”的牌子,目的就招些送钱上门的“鬼儿子”。这不,又多了一个:赵怀风。
按理说,冀东那么大,通县那么大,他殷汝耕多几个坏心烂肺的儿子,也是敞得开,该吃吃,该喝喝,都摆得开。但是,偏偏是赶巧了,赵怀风也有一个留学日本回来的儿子赵孟里,也想到**办室当**。这**虽然不算什么官,但是处理的都与日本人来往的文件,所以热门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