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轻人恢复得快,不出半个月,我娘身体就好了,虽然还虚弱着点,但已经可以跟着我爹下湾子捕鱼抓虾了。不过,我娘是个称铊,不会水,只能在岸上帮把手。
那天,我太奶奶从早到晚坐在湾子的苇席上,大口抽着她的老土烟,眼睛眯笑成一条缝:“该圆房啰。”说完,她慢慢站了起来,拍拍屁股上的土灰就往家走了。
天擦黑时分,我爹和我娘拎着鱼虾回到寺里,一进门就感觉不对劲:今天屋里特别明亮。
我太奶奶在屋子里点了两大红蜡烛,这是她在早些有人在寺里办法事时找人家要的,理由是,大孙子结婚时用。
除了点了大蜡烛,我太奶奶还烧了四个菜:清蒸鱼、红煮虾、炝青菜,还有一个正冒着香气的红烧肉。乡亲们送的肉,我太奶奶除了给我娘烧汤用了一点,自己和我爹一点都没舍得吃,这会全烧上了。
嚇嚇,这显然是日子不要过了的节奏,我爹这没心没肺的傻东西就乐上了,上手就去抓。如果不是我娘挡得快,我爹头顶肯定是挨上我太奶奶的长烟杆铁头了。当然,我娘是聪明人,不可能去挡烟杆的,她挡的是我爹伸出去的手。
“你手都没洗呢。”我娘显然对我爹的没素质不文明加不卫生非常不满,一把就抓住了他的手。
我娘这手一伸出去,本来就脸上乐着的我太奶奶更笑得像花一样。你见过九十几岁老太太笑脸的美吗?我可是我太奶奶天天抱着我,我用小手去抠她脸上的皱纹,她就笑,真的很美。
“这就管上了,还没圆房呢。”我太奶奶砸了砸嘴,不再言语。
等我爹在我娘的监督下洗手再吃饭之后,我太奶奶又等我娘把屋里都收拾停当了,才把两个人都叫到跟前来。
“妮子啊,前些日子我问你家里情况,你也不说,那我也不问了。敢情你真是上天给我们河神家送来的媳妇呢。”我太奶奶笑着说道。但我娘不接话,她心里是知道我太奶奶话里的意思,但是,这显然不是我娘想要的结果。
我娘是个读书人,东北那疙瘩一个小城市里念过女子学堂。因为逃战乱,一家四口人跑到北京来。没承想,刚到顺义潮白河那边,就遇到在运河上抢劫的土匪,爹娘还有一个哥哥被土匪杀了,落下她一个人幸运跑掉了。顺着运河道跑了一阵子,又饥又渴的她想趴在运河边喝口水,却一跟头栽到河水之中,呛了几口就没知觉了。
知恩图报的道理,我娘当然懂。对于一个受过教育有志向的女子来说,就这样把自己的一辈子交给住在破寺庙里的傻小子,还真没有半点思想准备。从我娘醒过来之后,就大致明白我太奶奶的意思了,而且她这阵子也看出了我爹虽然是个傻蛋,但是心地善良,并且是个不想在破庙里永远这样的人,但是,我娘还是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看我娘不吱声,我太奶奶就继续举办她的仪式:“我也不知道你家还有老人没有,我老太婆就作个主,今天呢就把你嫁给我大孙子水生,你有意见吗?”
表面上看,我太奶奶是在征求我娘的意见,可语气里是显见得没有选择的,只是一个尊重罢了。这时候,我娘想起自己爹娘遇害时的情景,想起她一个人沿着运河边盲无目的奔逃,又想到自己这条命是人家给救的,要不现在早和死去的爹娘在一起了,眼睛一闭,心一横,就冲我太奶奶点了一下头。唉,这事就算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