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儿有些黯然:“姑娘,你是不是因为,家里的老太太跟老爷子?”
容星河没有回答:“咱们也该回去了……”
她正要转身,忽然看见旁边的那功德箱:“刚才他放了几块碎银子,你去捡一块大些的。”
平儿吃了一惊:“啊?”
星河漠然:“家里得添炭火了,不然……你我可以熬,老人家受不了啊。”
若非存了这心,她刚才也不会当着高佑堂的面故意说什么香油钱,她早料定了高公子的性子。
重又跪倒在蒲团上,星河抬眸,看着高高在上的吕祖像:“吕祖爷爷,他说这是替我进献的香油钱,我拿些回来原本也不算什么,只不过,如今我容星河寥落颠倒,他日若是能够青云直上,必然会加倍孝敬,您曾是游戏人间的风尘奇侠,自然体恤这种无奈疾苦,请您别见怪吧。”
星河认认真真地磕了头。
平儿已经自功德箱内捡了一块三两左右的银子,却没有喜色,反而泪汪汪的:“姑娘,真委屈你了。”
星河笑:“傻丫头,这有什么可委屈的。若是什么也不做,一家子饿死了,才叫真委屈呢。”
说完,她吩咐:“去看看高佑堂走远了没有。”
平儿答应着,提了篮子,揣了银子往外。
容星河正要迈步出吕祖殿,却见门外有个道士闪了出来,嘴里震天响地叫:“师弟,小师弟!又跑到哪里偷懒去了!”
星河心无旁骛,提裙出门,谁知那道士一眼看到她的黛眉秀目,顿时愣在原处,喉头蓦地动了动。
这种光景,星河从小儿就习以为常,目不斜视地从道士身旁经过。
那道士只觉一股冷香扑面,整个人打了个哆嗦,忍不住竟舔了舔嘴唇。
星河自顾自走开几步,正在打量平儿回来了没有,忽然听到身后有个声音道:“叫什么,不是在这儿么。”
这声音有些低沉雄浑的,令人心头一震。
容星河蓦地回头,却见慢吞吞地,一道身影从吕祖殿内晃了出来。
那是个身材尚显单薄的少年,穿一身黑色泛白的长道袍,白里泛灰的绑腿,灰黑相间的步云履。
头发随便在头顶挽了个发髻,云头乌木发簪别着,因为挽的不利落,或者在哪里滚蹭过,显得乱糟糟地,还有些散发落在脸上。
奇怪的是,纵然他从头到脚都看起来很不整洁,但当看见他的脸的时候,却又觉着他整个人干净清洁的简直不染凡尘。
那是一张透着清冷的俊脸,如画入鬓的长眉,出色漠然的凤眼。
因为不大清醒、或者是无精打采,眼皮儿是垂着的,因此更显得眼尾抹画似地上扬,又凌厉、又飘逸的弧度。
他的鼻子很挺,唇是漂亮的菱角唇,微微地薄抿着,好像在对什么事表示无谓或者不耐烦。
应该是被叫的心烦,他打了个哈欠:“一大清早的叫人不得安生。”
懒洋洋地声调,可声音却是跟他清冷纤弱的相貌不同,竟是异乎寻常的深沉浑厚,是那种属于男人的很纯粹很有力度的、令人不由自主去信服的嗓音。
他自始至终没看过容星河一眼。
但容星河却自始至终都在看着他。
容星河没法形容心头的惊悸。
她记得吕祖殿并没有后门,而自己同高佑堂方才进去的时候也并没发现有其他人在内。
这小道士是从哪里钻出来的?
之前那呆看她的道士转过身:“你……你原来躲在这里面?地怎么没扫?”
“干干净净,扫什么扫。”
那道士盯着那小道清秀的眉眼,又想起容星河刚才独自从内出来,顿时狐疑起来,忙探头向殿内各处角落仔细打量,却瞧不出什么异状。
于是便道:“少说混话,赶紧去拿了扫帚给我扫地!是叫你来修行的,不是叫你来玩乐受用的!”
大概是山上的风大,星河浑身发冷。
看两个道士往旁边去了,她急忙转身折回吕祖殿。
后面虽没有后门,但左右并无躲藏的地方,星河怀疑那小道士是刚才趁自己不注意的时候才进殿内的。
所以……应该没听见自己跟平儿以及高佑堂的那些话。
正当她自我安慰松了一口气的时候,目光落在地上的那靠近供桌的炭盆上。
像是明白什么似的,星河冲过去把供桌下挡着的黄缎子一掀!
底下,放着简单的一床被褥,另外,是几枚吃剩下的枣子,跟一些枣核。
噩梦!果然给人看了好戏!
星河又恼又恨,心慌意乱,竟不知自己是怎么走出吕祖殿的。
平儿从前面跑出来:“姑娘,可以走了!”
星河心神一震,对,可以走了,赶紧离开这儿吧,反正以后未必能来了,那小道士又面生,就算听见了他们的话又能如何。
她加快步子,逃也似地往平儿身旁去。
就在两人将走到台阶之时,只听之前的那道士大声叫道:“好啊,桌子上的供品呢,李绝,你是不是又把供果吃了?那是我好不容易找来献给祖师爷的冬枣!”
那小道士很浑厚的声音低低地笑了几声,仍是懒洋洋似的:“你那枣不新鲜了,祖师爷嫌弃不肯吃,还要迁怒你呢,我替他老人家吃了几个,省了你的大麻烦,下回孝敬点新鲜的比什么都强,比如金橘,雪梨,蜜柚,冻柿子之类。”
星河不由自主地听着那声音,直到“冻柿子”三个字传入耳中,她的心头一恍惚,记起刚才仿佛瞥了眼,自己供奉的那两个柿子是不见了的。
脚下几乎踩空,幸亏平儿眼疾手快扶住了:“姑娘……”
星河定了定神,想回头看看那小道士,可竟没有勇气。
不知是错觉还是如何,身后仿佛有人盯着自己,如芒刺背,她有点害怕回头的话,会对上那双已然将她看的里外通透的清冷凤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