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者说,沈府将来是兴是衰,全在于沈蕴如的身上。
至于父亲让沈蕴如同坐,王楚楚乍一听时有些吃惊,但父女连心,她很快便领略了父亲的用意,如今沈家遭难,父亲亲近沈弼之女,意在表明王家并没有与沈家关系疏远,而是一如从前。
王文龢虽早已退出朝局,但门下学生不乏朝中显要和地方大员,再加上如今炙手可热的状元郎,因而那些想趁机对沈弼落井下石的官僚,会有所忌惮。
此次大案,沈弼革职下狱,欠款足以赔尽家底,但只要缴清款项,又遇万寿等皇恩大赫的时候,起复还是有望的。
身边坐了一条金鲤鱼,谢幼卿脑中只涌出这么个有点滑稽的念头,他一向独来独往,从未与任何陌生女子同席过,哪怕只是个小女娃。但既然是师尊六十寿诞的安排,他纵然不舒服,也不会拂了师尊的面子。
谁能想到,沈蕴如平生第一次受欺负,便是来自于面前这个万人吹捧的男子,她压下心中的不快,大方落座。
但尽管如此,沈蕴如还是觉得气氛有些微妙。
王文龢默默看了他们几眼,说道:“四姑娘,你叫什么名字,老夫年纪大了,记东西不如从前了。”
“沈蕴如。温雅有蕴藉的蕴,岁岁如意的如。”
王文龢唔了一声,“幼卿像你这么大的时候,性子便跟别的学生不同,别的学生都成群结伴地凑在一处,他却时常一个人,老夫瞧着他虽有些孤高,但为人是知礼和善的。”
老先生的意思,让沈蕴如莫名想起苏轼的词“幽人独往来,缥缈孤鸿影”,虽然这人在老师面前是正常多了,但那晚上醉酒后表现出来的样子,一看便知道是从小狂到大的人。所以这词的意境用在谢幼卿身上肯定不合适,他这应该是恃才傲物才对。
因而她想了一句不褒不贬的话应和道:“谢公子天分高远,不同流俗。”
王文龢笑眯眯的,“老夫听楚楚说谢夫人和亲家夫人是远房表姐妹,论关系,你叫幼卿一声二表哥似乎更贴切。”
咳,老先生估计寿宴兴致太高了,这都是闹哪出?二……二表哥?真是膈应死了,要这么叫他,还不如把嘴给锯了。
好在某个人似乎也觉得很膈应,谢幼卿指尖在茶杯上轻轻摩挲了一下,笑了声道:“老师,学生家里已经一堆表妹了,都记不清哪个跟哪个,既然是这么远的关系,也没必要再多认一个。”
沈蕴如也连忙道:“谢公子说的极是。”
王文龢本想缓和一下气氛,没想到气氛更微妙了,一时语塞,“这这……”
谢幼卿举起茶杯,“老师古道心肠,学生再敬你一杯。”
王文龢自然明白谢幼卿的意思,他端起酒杯喝了一口酒,然后道:“哎呀,那吃菜吃菜!这宴席是老夫大女儿筹办的,境泽大酒楼的包席,幼卿你常上那儿,菜色应该合你口味。”
沈蕴如只是觉得有些奇怪,怎的谢幼卿喝的是茶,老先生喝的是酒?不是挺能喝的吗,不然那晚怎的喝得跟醉鬼一样?
热膳陆陆续续在上了,沈蕴如瞧了瞧席面上的口蘑滑鸡,烩羊肉丝,三鲜细丁……嘴角勾起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
谢幼卿伸筷夹菜,只觉手中的筷子略沉且不听使,想夹块口蘑片,口蘑从筷中溜了出去,夹滑鸡,鸡块也溜了出去,羊肉丝和细丁就更难夹了,满桌的菜皆如此类,他瞥了眼手中的筷子,眉峰微微一挑。
这般动作在别人看来倒有些像是挑菜似的。
王文龢见他久不夹菜,问道:“幼卿,是菜色不合你口味吗?”
“怎会?昨晚学生为太子注释《经史语录》,大约书写太久,如今使筷子手指有些酸。”
谢幼卿于是搁下筷子,给王文龢舀了一碗冬笋鸭汤。
“这鸭汤看起来很鲜,老师尝尝。”
王文龢听得心花怒放,太子正当冲龄,将来践祚,幼卿便是当朝帝师,天子门生了。人臣之贵,莫如帝师,大雍朝的宰辅和柄国之臣,大都曾是太子之师。幼卿如今才刚弱冠年纪,这仕途之路真是走得太顺了。
王文龢忍不住又夸道:“幼卿你真是授课有方啊。老师当年教你,都没有这方面的用心。当然也是因你一点即通,过目成诵,老师不需要用这份心力。”
谢幼卿谦逊地道:“能得老师这样的硕儒为师,是学生之大幸。”
沈蕴如都看在眼里,觉得这人演技真好,在老师面前就是个贤良知礼的好学生。
不过看他一顿饭下来都用勺子舀些汤啊羹啊还有丸子来吃,而且吃得面不改色,她又觉得好好笑。
饭毕,沈蕴如对老先生说了声方便一下,便起身出去了。
她出去不多时,谢幼卿也从席上站了起来,踱步出了门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