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珠光芒幽幽,原本美丽的眼睛肿得可怕,双唇无血色,发青发紫,手指冻得变了形,她整个人就是个大冰块,在他怀里颤抖,口里反复唤着他,每唤一声,他便多一分后悔。
只是个孩子,糊涂的孩子,单纯地依恋着他,怎比得卓云姬她们,不该逼紧了她。
洛音凡心急如焚,催动灵力护住她的心脉,替她疏通血脉。
他回到重华宫时,重紫已失去意识,这四海水至寒,修得仙骨的弟子也未必能忍受,何况她连半仙之体都没有,加上旧伤在身,寒气引动伤势复发,失足落水之后稍有耽误,起不来也不稀奇,平日紫竹峰少有人来,谁想到会有这种意外,此刻他只后悔没在桥边设置栏杆与结界。
仙门弟子岂会轻易落水?分明是她精神恍惚,心里害怕的缘故。
幸好,四海水原是南华一宝,行玄深知治疗的办法。
见她无甚好转,洛音凡想了想,将她放平到床上,仔细盖好被子,快步出门,打算再去天机峰问行玄。
重紫昏沉沉,猛然察觉他离开,心急。
“师父!师父!”
“阿紫永远留在紫竹峰,别赶我走……”
虞度已走到门口,正要进来看她病情,闻言立即止步,缓缓拧紧了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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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身是备受关注的人物,这件事闹得着实不小,不过也没人怀疑到别的上面,在众人看来,她是被洛音凡宠惯了,突然被遣离紫竹峰,接受不了,小孩子闹委屈。
整整两日,重紫才自昏迷中醒来,洛音凡既没骂她,也没像前些日子那么冷淡,白天几乎都寸步不离,亲自照料她,督促她吃药,灵鹤将所有书信送到她的房间,他就在案前处理事务,直到深夜才回房休息,毕竟四海水之寒非同小可,疏忽不得。
回忆昏迷时那双紧紧抱着自己的手,重紫幸福着,又担心着,让他着急,她心中内疚得不得了,可是当她发现,原来师父依然惦记她的时候,她简直快要被喜悦溺死,这种矛盾的心理,让重紫坐卧不安,忽愁忽喜。
房间火盆里燃起九天神凤火,以极炎之火驱除极寒之气。
洛音凡将药汁端到她面前,重紫尝了尝,皱眉。
“苦?”
“没有。”
日理万机,他天天在这里陪她已经足够,还要费心照顾她,替她配药,就算再不懂事,她也不该撒娇嫌苦了。
看她一口一口满脸痛苦地喝药,洛音凡忍不住一笑:“下次放几粒甜枣。”
重紫喝完药,抬眼看他:“师父。”
“恩。”
“我不想离开紫竹峰,我不会扰着你……和云仙子的。”
洛音凡没有回答,站起身。
虞度自门外走进来,看着师徒二人笑道:“总算醒了,可还需要什么药?”
知道昏迷时他曾来探望过,重紫连忙作礼道谢。
“病了,就不必多礼,师伯原不是外人,”虞度示意她躺下,看洛音凡,“我看她现在气色好些了,你二师兄怎么说?”
洛音凡搁了药碗:“旧伤复发,病险,先将养半个月再看。”
“如此,我叫他们再送些温和去寒的药来,岂有调理不好的,”虞度停了停,忽然又微笑,“前日珂儿知道她病了,十分担心,我看不如让她早些去玉晨峰,那边清净,正好养伤。”
洛音凡看看旁边煞白的小脸,没有表示。
“莫嫌我多事,都知道你护着徒弟,但孩子如今也大了,你照顾起来多有不便,”虞度意味深长道,“到了那边,我让真珠过去照料,师兄妹们也能随时探望作伴,免得扰了你,你这重华宫里的事件件紧要,关系仙门,出不得错,倘若人多嘴杂传出什么,恐怕会有麻烦。”
二人对视片刻,洛音凡淡淡道:“也罢,待她病好些就过去,眼下我还有些不放心。”
虞度暗暗松了口气:“师弟说的是,我正有这意思。”
师徒有别,原本没人会想到这层,可是自从仙门出过一个阴水仙,也就怪不得自己多心了,毕竟防患于未然的好,女徒弟和师父原不该太亲密,连闲话也不能生出半点,说得这么明显,想来他已明白。
再说笑几句,虞度便回主峰去了,洛音凡也取了药碗出门。
重紫独自躺在床上,闭眼。
残留的药味在嘴里扩散,真的很苦。
“怎么样了?”一只手伸来试她的额头。
睁眼看见来人,重紫忙起身:“秦师兄。”
“方才师父让我送了几味药过来,顺便看看你,”秦珂往床前坐下,绷着脸责备,“跟尊者学了几年,到头来连路都走不好了,怎会无缘无故掉水里去?”
重紫赧然:“是我不小心。”
“师父已经与我说了,玉晨峰那边,你喜欢哪一处便住哪里。”
“师兄,”重紫垂首,半晌低声道,“我不想离开紫竹峰。”
秦珂眼底有了笑意:“岂有一辈子跟着师父住的,长大了更该自立,尊者这样也是为你好,仔细养着,病好了我就来接你,听话。”
重紫头垂得更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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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乎行玄意料,重紫这一病,别说半个月,一连三四个月都没见痊愈,而且病情时好时坏,反复无常,难得好了点,没两天又转重,治起来棘手得很,行玄说可能是冰魔旧伤发作的缘故,让她静养,洛音凡索性推掉试剑会不令她参加,他疼爱徒弟是出名的,上下弟子们都不觉得意外,期间卓云姬也来过几次,为她诊治,对这古怪的病情也捉摸不定,惟有皱眉,洛音凡如今着急万分,自然没有工夫陪客,往往说两句便送她走了。
夜半,重华宫竹影婆娑。
重紫披着单衣,悄悄溜出门,走下石阶,来到四海水畔。
烟沉水静,尚未痊愈的身体感应到寒气,开始哆嗦。
是她不对,是她太任性太不懂事,她也不想看他担心着急的,可是不这样的话,她就要离开这里了。
尽力驱散愧疚与理智,重紫往水畔坐下,咬紧牙关,双手颤抖着捧起冷得沁人的水,闭着眼睛往身上浇去。
一捧又一捧,衣衫很快湿透,身体也几乎变得僵硬了。
“要做什么。”淡淡的声音。
重紫惊得站起身,回头看。
廊柱旁,白衣仙人不知何时站在那里,一动不动,面无表情。
“师父!”
脚底一滑,眼见就要掉进水里,忽有一只手伸来,将她整个人拉起,带回,然后狠狠往地上一丢。
重紫尚未来得及站起身,脸上便挨了重重的一巴掌,重新跌倒。
不知道该如何解释,更不知道该怎么求他原谅,重紫惊惶着,羞愧着,哆嗦着跪在他面前。
“孽障!”看着心爱的小徒弟,洛音凡直气得双手颤抖。
这孽障!懂事的时候让他牵挂,担心她逞能出错,不懂事的时候又能把他气死,竟然想到用这样的法子来骗他!孽障!前世不珍惜自己,今世还是这样!没有一天不让他操心的!她以为自己是什么,连半仙之体都没有,禁得起几次折腾,再这样下去肉身迟早毁掉!掩饰煞气,一手栽培,日日悬心,他用尽心思想要保护她,替她筹划,她就用这样的方式来回报他!
“孽障!”盛怒之下想要再骂,却依旧只吐出这两个字,声音轻飘飘无着落。
“弟子知错,知错了!师父!”平生最大的恐惧莫过于此,重紫不停叩首,碰地有声,“别赶我走,我听话,我再也不这样!师父别生气……”
是她糊涂!是她错了!他对她百般呵护,百般纵容,苦心教导,他这个师父当得尽职尽责,可是她做了什么?伤害自己,害他着急,害他担心,又惹他生气,都是她不懂事,是她任性的错!她……她就是被他宠坏了!
湿漉漉的衣衫紧贴在身上,原本高审不过的身体,因为久病,单薄得可怜,此刻不敌四海水寒气,跪在那里瑟瑟发抖,牙齿碰撞,连声音都含糊不清。
洛音凡终于还是俯身抱起她,用宽大衣袖紧紧裹住。
快步走进房间,火盆自动燃起,他迅速将她放到床上,扯过厚厚的被子替她盖好,然后起身,丢给她一件干的衣裳。
“师父……”她挣扎着爬起来拉住他。
“再胡闹,就给我滚出南华。”
不带任何感情的声音,第一次听他骂“滚”,重紫灰白着脸,迅速放开他。
她原就是师姐的替身吧,他在意她,大半是因为师姐的缘故,在他眼里,那个师姐很好很美,而她,现在却做出这样的事,他还会喜欢她?
浓重的睡意袭来,重紫只觉视线陡然变得模糊,整个身子软软地倒了回去。
见她昏迷,洛音凡一惊,立即往床沿坐下,迟疑着,最终还是作法替她将衣裳弄干,连同被子裹好抱在怀里,抬手将火盆移近了些,又恐她身体虚弱,寒热夹攻会受不住,再移远了点。
火光映小脸,颜色始终不见好转,眉间犹有绝望之色,可知心里害怕至极,前额碰得发青,左边脸颊上几道指印格外清晰,已渐肿涨。
太在意,才会失了分寸。
洛音凡低头看看右手,又疼又气,抱着她发愣。
五年,他将她当作孩子般疼爱保护,悉心教导,要骂,舍不得,要罚,也舍不得,已经分不清是因为内疚,还是因为别的。她不记前世,终于照他的意愿长大,善良,聪明,谨慎,坚强,深得仙门认可,他原以为会一直这样下去,可是如今,眼睁睁看她犯上同样的错,他竟不知所措,除了趁早警醒她,让她彻底死心,他又能做什么?
是他,将她再次带上南华,带回身边。
是她,引得他一次次心疼、内疚,想要对她好,想要弥补她。
他错了?还是她错了?
庆幸,庆幸她身中欲毒,早早被他察觉,否则后果难测。故意受伤,为的不过是让他紧张关切,故意受寒,是想留在他身边,天生煞气转世不灭,她性格里隐藏着不为人知的偏执的一面,是前世所没有的,他也曾留意,也曾引导,却没料到她会执着至此,叫他怎么办才好!
最纯真的爱恋,无奈错得彻底,正如前世那个卑微的少女,为了他甘受委屈,甘受欲魔污辱,弄得满身伤害,下场凄惨。
她不知道,其实她一直都陪伴着他,一直都在,在他内疚的心里。
倘若她记起前世,还会这样爱他?
体内有什么东西在蔓延,在放大膨胀,心神逐渐恍惚,洛音凡低头看那憔悴的小脸,忽然想起仙门大会那夜,娇艳似梅花的笑。
奇异的诱惑,引发最深处的怜惜,他情不自禁伸手想要去触摸。
那夜她倚在口口口,呵出热气将雪花融化,此刻的她却浑身冰凉,口口散发着重重寒气,透过被子侵入他怀里,如海潮初涨,荡漾着,一寸寸前进,一步步侵占他理智的沙滩。
冷与热,急切地想要过审、解锁,以求平衡。这一刻,他几乎要立即要求修改,高审表示不能通过,作者为难,口口代替温暖她……
到底仙性未失,念头刚起,洛音凡便猛然清醒,仓促地缩回手,将她和着被子一道推开,起身踉跄后退,直到扶住桌子才站稳。
口口片刻,遍体热意被压下,胸口有点疼痛。
再多的震惊,都及不上此刻内心的恐惧、羞惭与自责。
他洛音凡修行多年,够凡人活十几世了,早已将这天地间万事万物都看透悟透,内心清静如死水,谁知到头来事实告诉他不是这样,他居然还留有这样可怕的念头,更不可原谅的是,对象是自己的徒弟!作为师父,他一直尽力教导她,保护她,却不想如今竟会对着她生出这般肮脏无耻的……
洛音凡白着脸摇头,闭目长叹。
这些年赶着修炼镜心术,太过急进,竟有走火入魔之兆。
夜半,重紫伤势果然发作,冷汗将头发和衣衫浸湿,梦中喃喃呓语,含糊不清,隐约能听出“师父”二字。
寒毒外泄,化作虚火,她挣扎着掀开被子。
隔着薄薄衣衫,可以感受到烫热,肌肤细致,带着病态的白,好似一片晶莹无力的白色花瓣。
洛音凡没有动,任那小手抓上胸前衣襟,抱住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