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旷的黑石大殿里,重紫再次醒来,发现那种难以忍受的疼痛已经消失,身上粘乎乎的感觉也没有了,出奇的清爽舒适。
睁眼,望见高高的殿顶。
抬手,原本污黑的衣袖居然变得洁白干净,好似做梦一样!
更令重紫惊讶的是,她竟没有像往常那样躺在地上,而是睡在一张宽大的黑石榻上,殿内唯一一张石塌!
转脸看清榻旁站着的人,重紫吓得紧紧闭上眼睛。
万劫早已发现:“起来。”
重紫不动。
“起来。”声音冷了。
再难忍受的苦头都吃过,只差一死,重紫哭道:“你要拿闵师姐她们修炼,干脆连我也一起杀了吧!”
“教训还不够么。”
“反正总是喂我吃药,随便你!”
“找死?”微怒。
重紫到底年轻,受这几番折磨,再想到救不了闵素秋她们,自己也可能永远都出不去,见不到师父,已经灰了心,白着脸哭道:“活着也是被你折磨,不如死了!”
大殿一片沉寂。
“不折磨你便是。”耳畔脚步声远去。
重紫哽咽着,确定自己没听错,才悄悄睁开眼,发现他果然已经走了,于是连忙擦干眼泪,翻身从榻上爬起来,取了星璨就飞快朝殿门外跑。
殿外哪有闵素秋与纭英的影子!
难道她们已经被……重紫一颗心直往下沉,围着宫殿寻找几圈仍是不见,慌得高声唤二人名字,甚至壮着胆子去血河边认了半日白骨,最后再也沉不住气,四下乱跑,总算在魔宫大门口看见了他。
愁云之中,暗红色长发张狂飞舞,他背对着这边,高高立于云端。
重紫大声:“大叔,闵师姐她们呢!”
万劫当然不会理她。
重紫急了,御杖飞至他身旁:“大叔!闵师姐她们呢,你把她们怎么了?”
嫌她太吵,万劫侧过脸,暗红色眸子里闪着冷光。
重紫吓得叫道:“你说过不折磨我的!你说过的!”
万劫看她两眼,果然没有动手:“走了。”
重紫愣了半晌,总算明白过来,大喜,毕竟他当初是那样好的神仙,再坏也不至于真的丧心病狂全无良知吧。
她拉拉他的袍袖:“大叔,你的伤好了么?”
万劫不答。
重紫也不在意,往云中坐下,自言自语:“你说,那个人为什么阻止我去昆仑呢……他为什么要帮我?在梦里害我的人不是他?”
万劫冷笑:“不让你去昆仑,就是在帮你么。”
“那他为什么……”话说一半,重紫猛然醒悟,失声,“他不让我去昆仑,是因为留着我有用?血咒!他想利用我解天魔令的封印!去昆仑受刑百年,他等不了那么久!”
这太可怕了!
重紫紧张万分,可仔细一想,又觉得不对:“天魔令是被魔尊逆轮亲自用禁术封印的,须要血亲才能解开,就算我跟他一样天生煞气,也没用啊,再说他已经利用做梦让我试过了,我根本解不了。”
发现他神色异常,她连忙问:“难道这事有内情?大叔你知道?”
万劫目光复杂,冷冷道:“有些事选定你,是躲不过的。”
重紫道:“就算我能解,也不会让他得逞!”
“你天生煞气,倘若入魔道修行,将来必有大成。”
“我才不会入魔!”
万劫不再理她。
重紫看着他,百思不得其解。身为魔界最强大的魔尊,法力无边,到头来却还是要受人挟制,魔宫解散,连钟情的宫仙子也生他的气,如此,他当年盗取魔剑,杀死三千弟子,究竟有什么好处?
想起那幕后之人的目的,她就心惊。
这次已经被害得很惨,真要继续留在南华,还不知道那人会再使什么诡计,与其让他算计,让师父误会,倒不如留在这里。
可不论如何,一定要想办法告诉师父,提醒他多加防备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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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不提她作何思量,魔宫外的人间这几个月也发生不少事,临近昆仑的青长山上,半年前忽然多出个扶生派,短短时间就发展了两三百弟子,仙术奇特,周边各村镇百姓皆得庇护,在青长山一带声誉颇好。
这扶生派的掌教,正是曾经率徒弟们斗欲魔的海生道长,他当日为出路发愁,幸得洛音凡指点迷津,心结尽去,自此修为大进,竟果真合仙咒两派之长,另辟蹊径,开宗立派,已小有名气。
为着此事,海生对洛音凡极是感激尊敬,此番听得他来,早早率弟子们在山前等候,亲自将众人迎至殿上。
洛音凡与闵云中坐了上座。
原来闵云中兄嫂一家都在逆轮浩劫中身亡,只剩了这个孙女,听说她被万劫劫走,闵云中又急又怒,匆匆带了慕玉闻灵之等数名弟子赶来营救。
刚坐定,忽然外面报昆仑玉虚掌教与师弟昆仑君到,一同前来的还有成真、天山、金灵三派掌门,众人立即又起身迎接,客套,再热闹了一番,由于人太多,宽敞的大殿顿时显得十分拥挤,许多晚辈弟子都只好站着。
海生惭愧道:“地方简陋,几位仙尊……”
昆仑掌教玉虚子五十来岁模样,须发仍黑如墨,闻言笑道:“扰了掌门清修,不见怪便好,还说这些话做什么。”
海生亦笑。
闵云中道:“为着小辈之事,劳动众位,甚是不安。”
众掌门都道:“仙尊客气。”
玉虚子正色道:“想来重华尊者已有安排,昆仑弟子虽愚钝,或有用得着的,尊者尽管吩咐。”
众掌门亦颔首。
洛音凡并不推辞:“一为小辈,二则,逆轮之剑遗失已久,须尽快取回净化,以往数次相劝,万劫仍不肯交出来,此番惟有摆下杀阵迫他,宫仙子……”
宫可然垂眸:“尊者已给过他机会,不必再顾虑。”
洛音凡点头。
正在此时,一名弟子忽然进来报:“掌门,外面两位师姐自称是南华弟子,想要求见尊者。”
海生望向洛音凡,见他同意,忙吩咐道:“快让她们进来。”
须臾,几位弟子扶了两名女弟子进殿,两人步伐不稳,状似虚弱,分明是灵力大损,受了重伤。
看清面容,卓昊大吃一惊:“闵师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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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这两人正是死里逃生的闵素秋与纭英,她二人稀里糊涂被送出万劫之地,之后发觉灵力折损,正巧被扶生派弟子所救,听说洛音凡在,更加欣喜,立刻就要过来求见。
闵素秋先朝座上洛音凡与几位掌教行礼,接着哭起来:“卓昊哥哥。”
卓昊忙扶住她,细语安慰,眼睛不时朝殿外望。
见她安然回来,闵云中大喜,沉声道:“究竟怎么回事?”
纭英上前回道:“我与闵师叔本是去青华宫,谁知路过汶西城时遇到魔尊万劫,被他劫了去,要拿我们修炼魔神。”
众人倒抽一口冷气,又惊又喜又愁,惊的是二人此番委实险得很,喜的是从未有人能从万劫之地活着逃出来,她们已算侥幸了,愁的是,一共丢了三个人,眼前却只回来两个。
卓昊终于忍不住问:“重紫师妹呢,她现在怎样,为何没有跟你们一道出来?”
闵素秋垂眸:“我们不是逃出来的,是万劫放了我们。”
众人更加意外。
魔尊万劫竟会主动放人!
闵云中当即问:“万劫之地入口在哪里?”
纭英摇头,将事情经过细细禀明,末了道:“我们醒来时,已经在这附近的野地里了。”
众人失望,看洛音凡。
洛音凡道:“有宫仙子相助,万劫必然会来,今非昔比,不可贸然行事,稍后待我查看青长山地势,再合众位之力设四方杀阵。”
众掌门都道:“但凭尊者安排。”
一旁的昆仑君黑面威严,向来沉默少言,此时忽然开口:“尊者高徒尚在万劫手中,万一逼急了他,岂不危险?我看还是救人为重,至于魔剑,来日方长。”
众人早已听说此事,暗暗叹息。
往常多少掌门想送子女拜师,洛音凡一个不留,顾及这些人的身分颜面,对外只宣称不收徒弟,想不到挑来挑去,如今竟收了这么个不成器的,可到底是亲自教养出来,又是唯一的一个,再狠心,也不至于为一柄魔剑就不顾她的安危。
听得昆仑君这么说,众人忙附和称是。
卓昊正担心这个,闻言喜道:“仙尊所言甚是,当以重紫师妹安危为重。”
闵云中冷冷道:“南华罪徒而已,竟为她耽误大事不成!果真她有悔改之心,就该想着戴罪立功才对,更不能贪生怕死,那魔剑内封印着逆轮魔力,能造就一个万劫,也能造就更多魔头,多留一天便是祸害!”
卓昊脸色微变,待要再说,旁边纭英忽然开口道:“或许……尊者不必担心。”
这话听来古怪,众人都不解。
洛音凡示意她讲。
纭英迟疑片刻,才吞吞吐吐道:“其实……其实重紫师叔在万劫之地这么久,不也安然无事么,我以为……万劫没有害她性命的意思,何况……何况他对她好象……有点特别。”
这个“特别”所包含的意思不难理解,他将闵素秋等人抓去,马上就要用来修炼魔神,可重紫被劫这么久,他既未害她性命,也未出言要挟洛音凡,杀人无数的魔尊突然留情,难免令人生疑。
众人不好表示,只看着洛音凡。
毕竟魔尊万劫待重紫的确不同,纭英原本是据实而言,见状不免也有些无措,低声道:“弟子不过是妄自揣测,或许……”
闵素秋忙道:“你胡思乱想什么,若非重紫求情,我们早就没命了!”
这话虽是好心,可她不说还好,一说,众人反而都沉默,慕玉忍不住拧紧了眉,闻灵之轻哼。
闵云中瞟了洛音凡一眼,似笑非笑:“想不到护教的好徒弟,在魔尊跟前也说得上话。”
卓昊忍怒:“闵仙尊此言……”
“慕玉,先安排她们下去歇息养伤,”洛音凡打断他,起身,“几位掌门且与我出去看地势,再设阵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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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风萧瑟,镇上行人都缩着头走路,街旁一个小小铺子里却始终充斥着暖意,盘内包子又大又白,冒着腾腾热气,十来个客人坐在桌旁,谈笑风生,每个人心里都感觉暖洋洋的。
角落里坐着个三十几岁、面目寻常的中年男人,还有个十六七岁的少女,脸上几点麻子,毫不起眼。
两人面前放着一大盘包子,堆得高高的,却只有少女在吃。
她边吃边抱怨:“大叔,我们根本不用吃饭,买这么多包子做什么?”
中年人不答。
她拿起一个送到他面前:“你也吃一个吧。”
中年人对此视而不见,只是静静地看着那些吃包子的客人,深邃的眸子里目光清冷,不知道在想什么。
“你是来看人吃包子的?”她发笑,“我以前当叫花的时候,有一回跟一只狗抢包子,被狗咬了一口,你看!”
说完,她果真撸起袖子。
中年人终于瞟了一眼,那伤痕已经浅得看不清了。
少女放下袖子,悄声笑道:“不过那已经是很多年前的事了,自从大叔在我身上留了仙咒,谁也不敢再欺负我,不然我早就被他们打死了,这些年我跟着师父,不只吃过包子,还吃过很多仙果。”
这中年人与少女,正是变化过的万劫与重紫。
“大叔,你这样是查不到他的。”
……
重紫一直想探得真相,可她用尽办法,也休想从万劫那里套出半句话,此番万劫要出来,她好不容易才求得他带上自己。
她当然不是想趁机逃走,反正回去也要被送往昆仑,与留在万劫之地差不多,何况她真逃了的话,那慕后之人必会向宫可然下手,有负万劫的信任,她的目的,其实是想找机会给师父报信,让他当心,以防那人对他不利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