弟弟的到来舒缓了安希扎娜的紧张情绪,她对魔族疏离而不失礼貌地说:“抱歉,你也看到了,我们家有三口人,狭小不便,实在留不得客人过夜,请你谅解,去问问别的人家吧。”
魔族瞟了一眼气喘吁吁的巴维尔,莫名其妙来了一句:“恩斯特·克里斯蒂安,这是我的名字,你们以后叫我恩斯特就好。”说完冲姐弟俩点点头,转身离开。
巴维尔和安希扎娜面面相觑,两个人都是相同的念头:这货没毛病吧?
孰不知自称恩斯特的魔族离开之后,就在附近的角落找了地方盘腿而坐,看样子是打算就这么度过一夜。他把背着的佩剑“卢纳卡洛”解下横放膝上,闭目沉思了一会儿,喃喃轻语:“指引虽然模糊不清,大方向不会错的,确实是在巴塞托斯,看来我得多费一番功夫了……”
天光在夜幕褪去之后以一种慢吞吞地姿态舒展腰肢,把光明洒向大地。新的一天依旧阴沉如昨,这种令人压抑的天气灰街人已经见怪不怪,在越过一个时间的临界值后,本来死寂的灰街一下有了人声。随着人声而来的,还有如远山般飘渺又如在耳际回荡的汽笛在巴塞托斯的各个方向响起,这一幕显得整个保护区如同一座从朝霞中苏醒的城市,喧嚣而美好。
可是,灰街没有艺术家,这里只有穷得只剩下一条命的人们。他们听到汽笛声爬起来,不是为了看日出和朝霞,而是为了赶赴矿区进行一天的高强度劳动,用以换取仅能果腹的食物。
巴维尔起得晚了一些,匆匆洗把脸,把冷得和石头一般无二的粗面饼囫囵两口吞下肚子,灌下一口热水,和早就爬起来做针线活的安希扎娜打个招呼,匆匆出门。出门的时候他特别注意了一下周边,没有发现那个魔族的身影,不禁大舒口气。无论怎么说,没麻烦总比有麻烦好,魔族不说种族特性,单是恩斯特背着一把剑到处乱逛就不是善茬,能躲则躲吧。
一路上巴维尔和几个同去矿区的工友合流,面对越来越亮的天光,一行人有说有笑。巴维尔以往也会加入到闲聊的行列,虽然不会说得太多,总是偶尔插一嘴,但今天他显得异常沉默。从出门之前他就觉得不对劲,不是身体方面,而是头脑明明清醒却时不时陷入恍惚,每一次恍惚又让他的清醒更上一层楼,这种怪事以巴维尔的见识无论如何猜不到其中原理。
非要打比喻的话,就好像一台计算机装了两个系统,一具躯体被硬生生塞进了两个灵魂,总之体验不佳。一开始巴维尔只是恍惚走神,走了一段路就变得头晕脑胀,但意识清醒得可怕。
身体首先承受不住,他倒了下去,想伸手让旁边的奇拉维拉自己一把,结果发现连动一动手指的能力都失去了。他表面上闭着眼睛,面孔扭曲,状极痛苦,而在某个无法描述的层面,他又清楚地看到身边人一阵混乱,然后手忙脚乱把他抬起来往回跑。奇拉维这家伙左右开弓给了他几个响亮清脆的耳光,还在他的耳边吼了又吼,他哭笑不得,真想告诉他别忙活了。然而身体不能动,他现在的感知无法与外界接触,无奈选择放弃,坐观事态发展。
乌泱乌泱一大帮子抬着人回到了灰街的分界墙,安希扎娜听见吵闹声出门观看,被弟弟的模样吓了一跳。巴维尔看着他们忙活了好半天,自己被放在桌子上横躺,一动不动像一具挺尸,安希扎娜泪流满面,不知道弟弟发生了什么事。奇拉维等人也说不出所以然,最后只能安慰她可能是太累了,没休息过来,赶紧找个医生看看。
灰街的人凡是有个大病小灾都不愿就医,因为那都是白花花的钱币如流水飞出自己口袋,毕竟填饱肚皮是第一位,没啥大病的话扛一扛就过去了。安希扎娜谢过大家,众人陆续离开上工,独留她一人面对弟弟无计可施,最后咬咬牙去翻出压在箱子底下泛黄的布包,那布包印着碎花图案,满是时光痕迹。安希扎娜轻轻抚摸了一下,回头望向弟弟的视线变得坚毅,巴维尔听到她在自言自语:“巴维尔,我不能让你和波多明斯、卡尔瓦娜一样,雷德力克已经那样了,再失去你,姐姐不知道怎么活下去。”
巴维尔心痛如绞,努力想对姐姐开口,桌子上的本体依旧没有任何动作。
直到一个影子从门口拉长到屋子里,神秘的魔族青年恩斯特·克里斯蒂安走了进来,他对愕然地安希扎娜露出一个自认为温和的笑容,低头打量挺尸的巴维尔:“他的状态不算糟糕,但也不是普通的医生能看好的,如果美丽的小姐信任我,让我试试如何?”
安希扎娜的表情从愕然转到半信半疑,一时无言。
在旁关注的巴维尔也是若有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