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六,今天起雾,到处白茫茫的一片,站在城堡上连黑湖都看不清,只能看到周围的禁林在雾气里缄默盘踞的影子,冷硬连绵的一片墨绿,深深浅浅,像条躲藏在烟雾背后,头尾相衔的巨蛇那样包围着霍格沃茨。
奥罗拉早起的时候仍然感觉很疲惫,因为昨晚她几乎没怎么睡,一直处于浅睡眠状态,反反复复醒了好几次。最后一次醒过来的时候,终于有孱弱的微光从床帘的缝隙背后延伸进来。
她在厨房匆匆解决了早饭的问题,然后离开城堡去接昨晚刚收到信就表示今早会立刻过来的莱姆斯·卢平。她没在寒风和霜雾里等待多久,就听到了熟悉的火车轰隆声,晕黄的车灯在雾气里逐渐靠近,氤氲朦胧。
莱姆斯下车后,一眼就看到了正在朝他挥手的奥罗拉,快走几步来到她面前和她拥抱在一起。奥罗拉闻到他身上有湿漉漉的松针气味,像是刚穿越过一片森林。松开后,他摸了摸奥罗拉的头,问:“魔法部的人来了吗?”
“快了。”奥罗拉半垂着头,“邓布利多教授说到时候一定要监护人在场。”讲到这里,奥罗拉愧疚看着他,“对不起,把你也牵扯进来了。”
“说这些干什么。事实上,我进魔法部的次数可比你能想象到的多多了。”莱姆斯笑了,“毕竟说起来,我们都不是那种适合待在学校里的人,我想我能理解你的感受。不过只要还有一线希望,就要去争取。走吧。”
奥罗拉点点头,她明白莱姆斯说的是他自己的狼人身份。设想一下如果周围的学生知道自己的某个同学是狼人会怎么样,奥罗拉有点难以想象莱姆斯在霍格沃茨的七年到底是怎么隐藏下来的。
“到了学校以后去哪儿?”莱姆斯的话打断了奥罗拉的思绪。她回答:“校长办公室,他们都在那里。”
走到城堡外的草坪的时候,莱姆斯突然停了下来,仰头看着被白雾模糊得辨认不清轮廓的霍格沃茨好一会儿,然后低头冲一旁注视着他的奥罗拉微笑了一下:“好久没回来过了,有点感慨。”
也许是隔着雾帘的缘故,奥罗拉总感觉莱姆斯的表情有些不真实,带着种隐秘的悲哀。她翘起嘴角去拉住莱姆斯的手:“那我想,这里还是给了你不少快乐的回忆的?”
“这是当然。”
“我猜猜看,是和西里斯有关吧。”
“这太容易了。”莱姆斯笑着说。
两个人刚走进学校里,就发现走廊上异常的热闹,好像一下子所有的学生都跑出来了,大家都在叽叽喳喳地讨论着什么,城堡里从来没有这么喧嚣过。很快,弗立维教授和斯普劳特教授的声音从二楼传了过来,意思是让大家赶紧回到教室该上课的上课,没有课的就去别的地方,总之别都围在这里。
这时胖修士从墙壁里穿了出来,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帽子,朝奥罗拉挥挥手:“早上好孩子。”“早上好。”奥罗拉飞快地回答,拉着莱姆斯绕过那些过于密集的注视和人群,一路朝校长办公室跑过去。
穿行在记忆里无比熟悉的走廊里,看着那些经久未变的立柱和雕像飞快在身边后退,莱姆斯忍不住说:“看来这里有一点还是没变,不管什么时候,只要有新鲜事发生,总能引起所有人的注意。”
“是啊……呃。”奥罗拉停在校长办公室门口,看着站在门口的黑衣年轻男人吓了一跳,“斯内普教授。”
对方的双手揣在黑色大衣的衣兜里,习惯性地略抬着下巴看着这两个人。他的表情和平常没什么两样,只是环境里的薄弱亮光加重了他身上的阴影,让他看起来连发梢上都是那种浓郁的黑暗,非常有压迫性。
“西弗勒斯。”莱姆斯的惊讶转瞬即逝,很快回过神,冲对方温和地打着招呼,拉着奥罗拉的手握紧。斯内普挑了下眉毛,笑容敷衍而虚伪,低沉的声音落在空气里有种刺着人的尖锐感觉:“我还在担心你是否迷路了。”
说着,他扫了这两个人一眼,转身说出进入办公室的口令,自动移开的滴水石兽背后是楼梯。奥罗拉不知道怎么的,总感觉刚刚被他那么一看,裸露在袖口外的手腕格外森冷,像被什么利器划过似的。
进到里面以后,奥罗拉忽然就明白为什么刚刚那些学生都跑出来了。她惊讶地看着那个站在窗边和邓布利多正低声交谈着什么的人:“斯卡曼德先生?!”
莱姆斯听到这话后,也惊讶地朝那个陌生面孔看去。
纽特侧过身来后,也看到了奥罗拉,抬手让皮克特爬到自己手背上。小家伙很高兴地朝奥罗拉挥了挥细瘦的胳膊,奥罗拉有点没反应过来地跟着晃了晃自己的手,然后才发现皮克特是在朝刚从自己帽子缝隙里探出头的茶卷挥手。
“您怎么来了?”奥罗拉不可思议地看着他,然后又看向一旁的邓布利多。“事实上,是凯特尔教授写信告诉我的。”纽特捉住皮克特,让它回到自己大衣胸前的口袋里趴好,“他说你遇到了些麻烦,让我看看能不能来帮上些忙。”
“可是……我……”奥罗拉松开牵着莱姆斯的手,抓了抓头发,半晌后,终于哭丧着脸抬头,“怎么会牵连到这么多人?我……”
“嗯……事实上,从我第一次收到凯特尔教授写着关于你和我是属于同类人的信开始,一直到现在,我其实没有对今天的事感觉到太惊讶。”纽特不太熟练地安慰到,“我不好说那种预感,当然我不是说……”讲到这儿,他像是有点挫败地看向一旁的邓布利多,“好吧,你是对的,我真的不擅长安慰人。”
老校长笑了,略略偏着头看着情绪低落的金发少女,“不用想太多,奥罗拉。既然事情已经发生了,想办法修补好就是了,而且谁都不能保证自己永远不犯错,至少还有不少人愿意帮助你,这是好事。”
“谢谢您,先生。”
莱姆斯拍了拍奥罗拉的肩膀,眼角余光瞥到一直站在旁边没有任何要插话意思的斯内普,忽然有点摸不准他留在这里的意思。因为不管从学院还是其他角度,似乎斯内普都没有要留在这里的理由。然而他很快又想到,不管斯内普在这里的原因是什么,肯定都和邓布利多是有关系的,不然他不会出现在这个地方。
很快的,魔法部神奇动物管理控制司的人来到了霍格沃茨的礼堂,奥罗拉和莱姆斯以及邓布利多还有斯内普先已经在那里等着了。来的一共五个人,奥罗拉对这几个人基本都有点朦胧的印象,在上次伦敦吞云鲸事件里见过,只是叫太不上来他们各自的名字。
领头的是处理危险生物委员会的魔法部职员,莫里斯·吉安。他看起来大概三四十岁,身形瘦长,戴着副有金色链子的眼镜,穿着很正式的黑灰色复古西装,神情透露着一种刻板的冷漠。
“您好,邓布利多校长。”莫里斯说,声音有种尖细的沙哑,让奥罗拉想起砂纸刮过硬物的摩擦感,“我相信您和其他几位都已经很清楚我们的来意,我们直接开始怎么样?”
邓布利多点头,表情从容镇定:“当然。”说着,他朝奥罗拉转头,指了指阶梯下方的一把椅子,“坐到那里去吧,奥罗拉。”
奥罗拉照做了,莱姆斯作为监护人站在她旁边。她的位置恰好处在礼堂周围窗户的延伸线交汇点上,光芒从头到脚地包围着她,形成了一种无形的压力,让她的脸色看起来有种失真的苍白。魔法部的职员们坐在阶梯之上,奥罗拉的对面,邓布利多和斯内普则站在光线够不到的地方。
这种感觉很奇异,让她有种仿佛时光倒流的错觉,仿佛她又来到了魔法部,准备出席那场关于埃蒙德和斯内普的刑事审判。
只不过这次反过来了,她变成了受审的那一个。
莫里斯十指交叉着放置在桌面上,银灰色的眼睛直直地注视着她:“奥罗拉·罗斯·菲尔德小姐。我们了解到,在昨天,霍格沃茨里发生了一起由你所私自饲养的魔法生物引起的骚乱事件对吗?”
“是。”奥罗拉简短地回答。
“请问你是否知道这些魔法生物所属的危险等级?”
“知道。”
“那么我想,你也一定知道在学校里饲养这些魔法生物是违规的,对吗?”
奥罗拉沉默了一下,闭上眼睛回答:“是。”她的声音听起来有种碎裂的痛楚,尾音发抖。
“请问你是从哪里找来这些魔法生物的?”莫里斯又问。
奥罗拉克制住自己想哆嗦的冲动,飞快权衡了一下利弊,然后回答:“学校禁林里,还有伦敦郊外的森林里。它们……有的当时受伤了,我就把它们带回来治疗了。”
斯内普听到这番话后,极轻微地侧了侧头,漆黑的眼珠转动了一下,飞快瞥了奥罗拉一眼。少女被身上宽大的黑色冬衣包裹着,像在黑色底图上雕绘出的画像,清晰生动,薄弱清秀。
他知道对方这番半真半假的话,是为了避免魔法部因为鸟蛇的缘故把纽特牵扯进去,而禁林的托词也是为了让魔法部相信,这些从头到尾都是她一个人收集的。毕竟学校是规定学生除非被关禁闭受责罚,否则不能进入禁林。而禁林里到底有多少魔法生物,魔法部可没那个打算去试探,不管邓布利多到时候在禁林这个问题上说什么,他们都只能接受。
这个说法是最保险,当然也是对她自己最不利的一种。
他扯了扯嘴角,用力抿下一个冷笑,毫不怀疑如果今天只有奥罗拉一个人在这里,她能十分顺利地把她自己送进阿兹卡班去。
“关于这一点,我想我作为霍格沃茨的校长也是有责任的。”邓布利多忽然温和有礼地开口,“在我知道菲尔德小姐是天生驯兽师以后,并没有对她的能力和行为进行恰当的引导和管教,所以才会导致她在受自己天赋带来的影响驱使下,去亲近那些魔法生物却又没有足够的管控能力。事实上我想,不管是学校的老师魔法部的各位,对如何引导一个天生驯兽师都是没有经验的。所以我认为,这并不能算菲尔德小姐一个人的责任。”
奥罗拉抬头,看到邓布利多走到自己侧前方,面对着莫里斯他们继续说:“当然,我并不是说她饲养这些魔法生物是正确的。但是请容我说明,禁林里的魔法生物更多更危险,它们却从来没有发生过跑到学校里来吓唬学生的行为。比如危险等级比鸟蛇和蜷翼魔还要高的八眼巨蛛,它们相比之下更加凶狠和不可驯服。如果各位想证实一下我的话真实与否,我们的管理员海格将会很愿意带大家去参观一下它们的巢穴。”
邓布利多把“吓唬”这个词刻意加重了一下,奥罗拉猜他是在向魔法部暗示这次事件并没有人受伤的事实。
莫里斯旁边的红发女巫迈雅·斯通听到八眼巨蛛这个词以后,眼角猛烈地抽搐了一下,“……这就不用了。”
邓布利多点点头,语速平缓谦和,态度沉着:“这说明,出问题的并不是这些无辜的魔法生物,就像上次伦敦的魔法生物走私失控事件一样。而且它们在菲尔德小姐后来的补救下,并没有伤害到任何一个学生。”
莱姆斯静静听着,发现今天魔法部派来的代表简直出奇的安静和配合。
“所以我的辩护观点是,菲尔德小姐很显然没有主观意愿上的故意伤害或者威胁学校安全的打算。她需要的是自我反省以及恰当准确的引导。”邓布利多的手在空气里滑动了一下,“我想,作为全体巫师集体利益代表的魔法部,应该能够充分考虑和体谅每一个巫师的特殊情况。毕竟……”他说着,回头看了看奥罗拉。隔着一层光线和阴影,奥罗拉看不清邓布利多的眼神,只看到了对方眼睛里的醇厚海蓝色。
“天生驯兽师这样的巫师,实在太稀少了。只要能够有恰当的引导,我想菲尔德小姐能够成长得很好。”邓布利多说着,语气有些意味深长,“何况,我们总不能因为她控制不住自己天赋所带来的影响而去过重地责罚她。如果我们这么做了,那我们和一部分因为恐惧魔法而迫害巫师的麻瓜们就没有任何区别了,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