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面前已经熬制了快一个星期的魔药呈现出灰蒙蒙的紫色的时候,斯内普终于挥了挥魔杖,把早就准备好的血皮藤粉末撒了进去,再顺时针搅拌了四圈。
之前的紫色开始沸腾和收缩,层层叠叠地沉淀消弭下去,清澈的透明水色从坩埚底部泛滥上来,氤氲出一团淡青色的烟雾团积在已经成型的魔药上方。
斯内普用杖尖挑散那团雾气,将透明无色的药水装进三个魔药瓶里封好——这是邓布利多和雷古勒斯联合起来送他的提前版圣诞礼物,一份魔药熬制工作。
当然,他用了半个月的时间准备了一份回礼,并且有十足的把握能把这些东西灌进雷古勒斯的喉咙,以减缓他身上反反复复的隐性干尸化症状。
斯内普得承认,雷古勒斯能活到现在已经是梅林仁慈,而且从上次不着痕迹的摄神取念来看,他是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唯一勉强还能被称之为清晰的记忆就是一片黑茫茫的湖水,还有他自己的痛苦惨叫。
最后就是一个有着纤瘦欣长身形的模糊白衣东方男人,以及歪着小小的身体靠在门框边,被怀里一束茂盛的矢车菊遮住大半张脸,目光淡漠无神的贝芙莉。
毫无生机的黑白和密集裂纹爬满雷古勒斯的记忆。画面定格在这里的时候,大片迷蒙的柔光从女孩头顶照射下来,她怀里那束蓝紫色的花成了他所有记忆里唯一的色彩。鲜活得仿佛马上就会融化开,滴落浸透在思维的每一个角落。
那是他真正清醒以后看到的第一个画面。
看起来黑魔王用了一份大礼招待了这位布莱克。
斯内普将魔药瓶一起装好,开门朝一楼的一个偏厅走过去。当他进来的时候,刚刚还在和老校长融洽闲聊的雷古勒斯立刻闭嘴了,直起身体朝斯内普矜持而礼貌地点了点头,“斯内普教授。”
邓布利多依旧笑呵呵地朝茶杯里撒糖,密集的白色颗粒从他手中的银匙抖落如外面的白雪:“坐吧,西弗勒斯。红茶还是绿茶?”
“都不用。”斯内普看了一眼对方手边显然是刚填满所以储备充足的糖罐,拒绝了这个让人胃痛的提议,然后把手里的魔药放到了桌面上。
“这么快。”邓布利多打量了一下那三瓶透明的魔药,闪亮的蓝眼睛迷蒙着一层捉摸不透的笑意看着斯内普,“我就知道交给你是正确的选择。”
斯内普牵动脸部肌肉挂上一个和赏心悦目一点也沾不着边的假笑,回答:“希望您的敏锐直觉能一直持续到新学年的教师职位申请上。”
“为什么不现在试试看呢?雷古勒斯。”邓布利多一秒都没有犹豫地就把话题抛回一旁沉默的年轻男人身上,脸上的表情看起来非常慈爱,就像那些哄小孩子乖乖喝药的外祖父,“我们都希望你能快点好起来。”
斯内普对于校长的回避挤出一个无声的冷笑,然后那种标志性的面无表情迅速侵占他的脸孔,掩盖掉所有情绪色彩,只剩略微挑高的眉毛展露出他对于雷古勒斯喝药后的反应抱有期待。
雷古勒斯一动不动了一会儿,然后顶着邓布利多祖父般的微笑打开了一瓶魔药,克制地喝了下去。
汤药刚接触到舌叶的一瞬间,一种极端的苦涩和辛辣味道就在口腔里爆炸开。折磨人的刺激味道在味觉神经的每一个末梢上张牙舞爪,直窜咽喉和头顶,恨不得在他的喉咙处戳个洞出来喷火。有那么一会儿,雷古勒斯都怀疑自己的味觉是不是就要这么报废了。还好自己喝得比较慢,不然他估计能被呛出眼泪。
“血皮藤的功效,你还好吧?”斯内普的眉毛扬得更高,原本紧抿的嘴角略微弯曲着一抹上翘的弧度,这让他口中带着关切意味的话语听起来那么苍白无力,甚至透露着一种隐晦的幸灾乐祸。
雷古勒斯用尽力气把唇边因为突然的强烈刺激而不自觉表现出来的抽搐抿下去,然后喝完最后一口药水,挺直腰背朝斯内普点头。他想说点什么来着,可惜糟糕的身体状况剥夺了他进一步伪装的权利,他现在连调整脸色和抚平眉宇间的皱痕都办不到。
血皮藤的残余刺激味道还在折磨他可怜的胃和喉咙,让他有点想吐。
邓布利多从口袋变魔术一样里摸出一盒茶粉蜂蜜糖,丢了一颗在嘴里:“要来一点吗?没有什么比喝完药后来点糖更让人心情愉快的了。”
雷古勒斯低声快速道谢,含了一颗糖在嘴里,然后又灌了一口茶,迟钝破碎的味觉在口腔中慢慢复苏。
“辛苦你了,血皮藤这种魔药材料很难找吧?迷粉蝶可不是本性纯良的生物,刺豚就更不是了。”老校长看向一旁的魔药教授,随意问了一句。
“是。”斯内普想都没想就顺着他的话说了下去。然后他想起奥罗拉用手去捉那只落在自己手上的迷粉蝶的场景,他都搞不懂这个小女孩是真的不害怕还是不知者无畏。
女孩的手因为在禁林里待久了的缘故,有点凉,很柔软,像某种落满露水又毫无温度的花朵。
披散而下的长发色泽很淡薄,在昏暗森林里朦胧的亮眼。
“也还好。”斯内普纠正了一下自己先前的说法,然后他将话题引回正轨,“三天喝一次。如果顺利,未来几天内,你的长时间昏睡状态会有所改善。”
雷古勒斯再次点头,然后将融化得差不多的糖块咽下去,“我想先去个洗手间,失陪一下。”
“当然。”邓布利多指了门外的公共洗手间方向,“直走尽头就到。”
雷古勒斯起身速度很快,走出去的时候脚步有点乱。
斯内普收回视线看向校长,等着他开口说他把雷古勒斯支出去的原因。
……
雷古勒斯拧开面前的水龙头开关,冰凉清澈的水哗啦啦地喷涌出来浇灌在他手上。他用清水洗了把脸,摸出口袋里一张绣有R·A·B字样的手帕胡乱擦了擦。
灼烧感还残留在他的胃部,他试着想吐又吐不出来,额头重新爬出细密的冷汗。
他已经清醒了有两年多的时间,但是更多的时候雷古勒斯都有一种自己好像被浸泡在一个梦里的感觉。他不记得自己是谁,不记得有没有亲人,整个世界对他来说很陌生,除了每天晚上一定会闯进他梦里的黑色湖水,空旷洞穴和一些扭曲的模糊人形。
雷古勒斯一直选择隐居在麻瓜世界,因为根据贝芙莉的师父所说,他原本是纯血巫师家庭的人,如果他以失忆的状态回去,会有很多想要杀了他的人。黑魔王虽然倒台了,但是他的党羽还没有彻底被瓦解。
而在其他人眼里,雷古勒斯自己就是一个。
既然传言里他已经死了,那么他就继续保持这个假死身份好了。布莱克家族的人这么多,长得像也不少,只要出现次数够少,不会被什么人认出来。
只是在仿佛毫无尽头的昏睡间隙里,雷古勒斯会很茫然自己到底曾经做过什么,该往哪里去。他好像一下子和这个世界脱节了,而其中的大部分人还对他抱有敌意。
邓布利多找到他的那天,雷古勒斯确实是被对方身上那种无敌强大的亲和力给打动了。但是他很快就发现邓布利多温和从容之下的复杂深沉,这让他本能地不敢跟他说太多——幸运的是,雷古勒斯本身记得的就寥寥无几。
有风从窗外溜进来,雷古勒斯走到走廊边的台阶上,看着城堡外的连绵灰蓝色山峦,被白雪和浓雾钝化的峰尖轮廓,还有一眼望不到尽头的禁林,和……
湖边的小女孩。
雷古勒斯记得她,一年前的对角巷里。贝芙莉带回来的照片里的朋友,赫奇帕奇的学生,奥罗拉·菲尔德。
她坐在雪地里,单手环抱着自己并拢的双膝,裹着厚重的焦糖色冬衣,脖颈上缠绕着黄黑相间的围巾。过长的淡金色长发随意地披在肩头,发梢扫弄在雪地上,零星雪粒缠绕在她的发丝上,温柔得像浮动在浅薄阳光里的霜花。
女孩的模样很安静,浅棕色的眼睛很暖,流淌而出的眼神平静温和得出奇。有些冻红的细长手指拿着一根刻有简练花纹的淡黄色魔杖,正在湖边的石头上有节奏地敲击着。
慢慢地,深绿色的湖水开始起了波纹,有什么东西要从水底挣脱而出。
这个场景给了雷古勒斯一种莫名的刺激,他的头开始有些发痛,那些波纹一圈一圈荡漾开,撞碎在湖边,落下一地锋利残渣尖锐地碾压着他的神经。
雷古勒斯隐隐约约觉得自己好像也见过这样的一幕——他站在嶙峋怪石的中央,漆黑的湖水疯了一样上涨,有什么东西正要破水而出朝他扑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