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还要从沈怿打算要孩子说起。
之前行房事的时候,因为顾及书辞年纪还小,临到结束总是留在外面,一年来倒也风平浪静,不见有孕。
然而现如今他已经做好了十足的准备,这孩子不知是被吓到了,还是为了缅怀前辈们,怎么都没有动静。
收拾完才来的月信,由于腹中微痛,书辞抱着软枕,不大舒服的坐在床上。
彼时,沈怿正在桌前翻卷宗,见她嘴唇发白,便将书页合上,走过来探她的额。
“是肚子疼,和头没关系……”书辞把他的手挥开。
“等着。”知道是犯的什么毛病,他披衣行至门边,“我让下人煮点红糖水来。”
朝院中的侍女吩咐了两句之后,沈怿走到床边坐下,一手支着下巴与她对望。书辞将怀里的枕头搂得紧了一些,又是无奈又是忧虑,“怎么办,这个月‘老朋友’还是对我纠缠不休。”
沈怿随手给她拉了拉衣领,遮住锁骨,“那有什么办法,该做的都做了,你耐心慢慢等吧。”
她不安地颦起眉,微微歪着脑袋,伸出五指计算道,“多久了快?一个月、两个月……四个月了吧!?”
沈怿把她摊开的纤细指头轻摁下去一根,“三个月。”
“也不短了。”书辞狐疑地咬着嘴唇,别开脸,“不应该啊……咱们最近做得挺勤啊,次数不少了。”
“这种事急不来的。”
说话间,婢女在外叩门,一碗热腾腾的甜水已经泡好了,沈怿接过碗来,拿汤匙搅了两下过去喂她。
书辞也凑前喝了几口,忽然用一种奇怪的语气对他道:“会不会是,我有什么问题?”
他手上顿时一滞,汤匙在碗壁碰出清脆的声响,继而皱起眉来薄责:“我说,你就不能盼着自己好吗?”
大概是觉得此言有理,书辞换了种说法:“那就……是你有问题?”
“……”
这回,汤匙直接丢进了碗里。
在短暂静默了片刻后,沈怿把糖水往她手上一塞,“自己喝,不喂了。”
“诶,等等等等——”书辞好笑地端着碗去拉他衣袖,“我说笑的。”
后者没吱声,侧身想回桌上看卷宗,她一面拽一面把碗往前递,“我道歉,我道歉,你再喂吧……”
“不喂了。”
“再喂吧……”
“不喂了!”
话虽是这么讲,没过几天,书辞还是背着沈怿悄悄去瞧了一回大夫,把脉之后不见有异,但仍开了几副据说是能迅速怀上身孕的药方。
此物不能见光,于是只好每天趁他早起上朝的间隙,偷偷爬起来和紫玉做贼似的煎着吃了,一连喝了半月,也不知有效没效。
其实书辞对于孩子倒也不是特别心切,然而不想要和不能要是两码事。再加上中秋、冬至、腊八和元旦,几个节日,面对傅家言家的轮番询问,她的确有点招架不住。
“怕什么,没孩子的又不是咱们一家。”
元宵夜里进宫赴宴,沈怿挽着她的手走在前往锦夔宫的路上,低声安慰,“你看,沈冽不也尚无子嗣吗?”
这宽慰的理由颇为牵强,书辞无语道,“人家今上七月刚刚立后,眼下才多久啊,能这么比吗?”
“咱们沈家的孩子一贯来得晚,你瞧瞧先帝,三十有的大哥,再瞧瞧真宗,快四十了才有太子,再瞧瞧沈皓……哦,这个不能算。”沈怿边走边道,“总而言之,你放一百个心,该来的总会来。”
沈冽初初登基,这是头一年上元宫宴,各方面都办得很是讲究,表面上不铺张奢华,但处处透着别致独特,明显是花了些心思的。
当日除夕一战,后宫乱成一团,鸠占鹊巢的皇帝身故,除了朝堂要善后,沈皓的那群妃嫔也是个麻烦事。他虽不好色,三宫六院该有的却都不少,沈冽刚掌权,手段不易太狠,自然是要收买人心做做样子,于是发了话,想走的走,想留的留,走的有金银钱财,留下的也可在宫中安心养老。
等收拾完这堆烂摊子,他便大张旗鼓的,把新皇后迎进了宫。
皇后是世家小姐,翰林院学士刘温良的大闺女,出身算不上显赫,容貌也只是清丽而已,不知沈冽是出于什么选择了她。
书辞和沈怿在殿上朝帝后施礼,她忙叫起,脸上笑得一团和气,“都是一家人,王爷不必如此拘礼,我还年轻,今后恐怕有许多地方要请教二位呢。”
两口子很有夫妻相,连言谈举止都带着一种说不出的整齐。
沈冽在边上点头,“今天是家宴,四哥可别三杯就走了,难得过节,又有高兴之事,咱们这一辈除了几个姐姐,只剩你和朕了,晚上陪我多饮一会儿吧?”
他今天瞧着格外精神,眉目间尽是喜气洋洋,话里都仿佛带了点不太寻常的意味。
周遭并无外人,沈怿望着他那副很想你问下去的表情,倒也给面子的开了口:“皇上何事如此欣喜?”
这位二十出头,精于算计的皇帝忽而涩然地含了笑,伸手握住旁边同样羞怯的皇后。
“朕……就快有皇嗣了。”
耳边一个晴空霹雳。
沈怿眯了眯眼,还在反应当中,颇觉不可思议,余光便接受到书辞不太友善的眼神,他只好轻咳一声,不疼不痒地说了句废话:“那可真是国之幸事……”
“哪里哪里,眼下还不知是男是女。不过毕竟是第一个孩子,公主也好,皇子也罢,朕都喜欢。”
沈冽秀了片刻,随即哪壶不开提哪壶,一脸呵呵然地冲他道,“四哥和四嫂成亲有一年多了吧?也该开枝散叶了,总这么耗着不是办法,家里有个孩子总归热闹一点。”
皇后紧跟着附和点头,朝书辞说:“你我年纪相近,等今后孩子大了,互相也有个伴儿。”
沈怿听到这里算是明白了,感情这两位就是来显摆的……简直其心可诛。
一顿饭吃得甚无滋味,因为各怀心事,酒宴上谁都没开口吱声,唯有帝后二人乐在其中,推杯换盏,很是恩爱。
两人提早退了席,等出了宫门,眼见四下无人,沈怿刚转过头想说些什么,不料书辞秀眉挑起,眼眸已经睇了过来:“你们沈家的孩子还真是来得‘很晚’啊。”
听她语气酸溜溜的,他又是好笑又是无奈,负手摇头,“这不凡事都有例外么?运气而已,大概我们也快了,回去再接再厉……你这么看着我作甚么?”
被她的目光盯得极为不悦,沈怿终于介意地拧起眉。
书辞打量了半天,琢磨道:“同是一个爹生的,没理由差别这么大吧?”
他停了下来,当下语气不善:“我和他差别大?”
“我不是那个意思……”她小声且认真的提议,“不如,还是去找个大夫看一下吧?”
“你想什么呢?!”沈怿强忍着没发作,咬牙转身,“不去!”
“就去看一会儿!”书辞小跑着追上他,“我保证不告诉旁人。”
“不去!”
“能治好的……”
他脑子发疼,忍无可忍,“言书辞!”
后者立在他跟前,仰着头笑道:“在、在,别气别气,当心身体。”完了还很贴心地拿手给他胸膛顺气。
事关男人的自尊心,沈怿第一次这么强硬地拒绝了这颗甜枣,把她手拿开,“要去你自己去。”
书辞理所当然:“我已经去过了。”
“……”
一炷香时间后,肃王府的车夫是眼睁睁看着王爷把自家王妃拎上车的。
他在心里默念了无数遍非礼勿视,老老实实地催马往前行。
上元之后,连着下了最后几场雪,大地便开始回暖了,沈怿年初时总是很忙,白天下了朝也无暇回家。因听说核桃和花生有利于备孕,书辞便命厨房日日准备好这两种食物,闲来没事坐在小院子里赏花吃零嘴。
她的葡萄架在上年结了二十多串葡萄,可谓是大丰收,现在才抽出嫩芽,底下蹲着只鸳鸯眼的白猫,脑袋一左一右随那被风吹动的葡萄叶摇晃。
“我觉得可以在东边种点桃树,这样春末夏初咱们就有桃子可以吃了,还有柑橘树,桂花树,樱桃树什么的……仙鹤就算了,上回那几只过冬的时候差点丧命,恐怕这地方不易养鹤。”
她俨然一副自给自足的小地主模样,就差没把王府弄成果园农庄了。
书辞坐在小藤椅上逗猫,紫玉将一碟剥好的核桃端到案几上,看了她好几眼,似乎欲言又止。
“紫葡萄和青葡萄你都尝了,哪种更好吃?”
紫玉心不在焉的回答:“紫……紫的吧。”
书辞拣了块核桃放进嘴里,“嗯,我倒也这么认为。”
“小姐。”终于,她按耐不住了,大着胆子往她跟前一坐,倒把书辞吓了好一跳。
“怎么了,表情这么严肃?”
紫玉深吸了口气,声音压得有点轻,“我……有件事想求求您。”
她若有所思地颔首,并未在意:“你说,我能帮的一定帮。”
“我……那个……”她结巴了一下,最后一气呵成,“我和高大人情投意合两情相悦我们俩已经私定终身了他不久前说近日便会上门求娶还望小姐可以成全。”
大概是她这一串讲得分外铿锵有力,书辞咬着核桃,半晌忘了咀嚼,好久才回过神:“你和高大人?”
她恍然大悟似的:“我说呢!瞧你们成日里勾肩搭背地讲悄悄话,还以为是在瞎掰我什么事,原来早就看上了……好啊,好事儿啊。”
“您同意了?”紫玉喜出望外。
“有什么不同意的。”书辞放下她的零嘴,伸出手指算道,“那问名这项就省了,等着他送彩礼上门,此后便是纳吉、下聘、定婚期,挑个好日子吧,六月就要开始热了,不如四五月,或者晚一些,**月也成。”
然而紫玉却突然讪讪地扯了下唇角:“小姐,这,太久了,我可能等不了那么长的时间。”
她不解:“这还长?马上二月了,再过两三个月又有何妨?不至于这么心急吧?”
“可我……”她尴尬地挤出点笑意,嗓音轻的不能再轻了,“我已经有了他的孩子,再过几个月,大着肚子拜堂,那不合适啊。”
微风吹动葡萄叶轻轻作响,架下的白猫懒懒地打了个呵欠。
书辞嚯的一下站了起来:“什么?!”
沈怿办完事回到书房,轻掀衣摆,在太师椅上落座,目光冷淡地打量面前的两个人。
紫玉和高远灰溜溜地跟着进屋,两人分外整齐地朝他跪下,同时道:“王爷。”
“王爷……”
虽说各自都是王府当家的心腹,但闹出这种事,传出去总是不好听的,况且这回问话的还是沈怿,当然不比书辞好通融。
良久不见他开口,紫玉二人悄悄对望,皆有点七上八下。
终于闻得啪的一声,沈怿把手里的一册子闲书往桌上轻轻一丢,漫不经心道:“经过我都听说了,敢在王府里私通,你们俩胆子倒是不小。”
“王爷,我……”高远刚起了个头就被沈怿打断,话却是朝着紫玉说的,“高远留下,这里没你的事,先去伺候王妃。”
原来是先拿自己人开刀啊!
尽管满心担忧,紫玉却也不好忤逆他的意思,一面慢腾腾应了,一面朝高远看,一步三回头地走了出去。
房门掩上,室内瞬间暗下来。
高远一颗心颤抖地快爬出了嗓子眼,小心翼翼抬眼,不经意对上沈怿那双不冷不热地眸子,于是讨好似的笑了笑。
对方看着他嬉皮笑脸的模样,冷哼:“很能耐嘛?要不是担心掩不住,你只怕还藏着不肯说是吧?”
“没,绝对没有的事儿!”他忙对天发誓,“实在是属下不知要如何开口,属下真的是想第一时间告诉王爷您的……”随即又想到什么,赶紧解释,“一切都是属下的错,您要罚罚我一个,和她没关系。”
“你想多了。”沈怿悠然端起茶杯抿了口,“我就没打算罚别人。”
高远:“……”
“老实交代。”他淡淡道,“什么时候的事了?”
“……从上年七夕开始的。”高远只好如实全盘托出,“看完了花灯会,当天晚上便翻了窗,之后不过偶尔来往一下,谈谈心什么的……哪知上一次喝多了没留意,就、就……”
沈怿尚未听完,已轻哼出声:“翻窗这种事,也亏得你好意思讲出口。”
“是是是,是属下鲁莽轻率,行为不检,做事有待考虑,毁了王爷您的清誉……”高远认错认得非常快,心中却暗自腹诽:您不也半夜爬过墙翻过窗吗?什么深山老林,避暑山庄全去过了,论夜奔,您才是开山老祖啊。
毕竟是用了多年的左膀右臂,说是要罚也就做做样子,扣了他半年的俸禄命其思过,以儆效尤。
高远满脸诚恳地认了罚,又拍了一通马匹,眼见沈怿那副不疼不痒的表情,他跪在地上寻思了一阵,忽然道:“王爷,其实吧,这怀孩子得讲究策略,策略一对那便容易得很了。”
后者兴致不高,懒洋洋地扬起眉,“怎么,很有经验?”
“不不不……哪儿能啊。”高远轻咳了下,“您看,我们俩之前那么久了也没动静,偏偏上次出了点意外,属下思来想去,左不过那句‘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
“这天时地利吧,能忽略不计,最要紧的就是‘人和’。”
沈怿眸子里仍带了点鄙夷,“怎么说?”
他立马站了起来,蹭到他跟前,神神秘秘地覆到耳边,“据属下了解,这个‘人和’吧,最主要的还是动作与姿态,您得……”
沈怿抱着胳膊,波澜不惊地听他绘声绘色地讲了一大堆,最后还怂恿似的递了个眼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