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辞从门外缓缓走进来,走到她身后时轻轻停住。
有一瞬,她在称呼上犹豫了,但到底还是低声唤道:“娘。”
陈氏终于眨了下眼,迟缓地转过眼来看她。
那双不再清澈的眸子里有说不尽的沧桑和木然,但不知为何,书辞与她四目相对时,分明看见她眸光闪了闪。
她已经有很多次,不知面对她该怎样开口了。
书辞不自然地挪开视线,“我……先去了。”
就在转身的那一刻,忽然间,腰部一紧,陈氏张开手抱住了她,搂得紧紧的,许久许久没有松开。
“你要好好的。”
她压低声音重复道,“你要好好的……”
那样的语气听得她喉中微涩,书辞侧过身来,垂头轻柔的拥着她。
已经想不起上一次这般拥抱是在什么时候了。
年幼生病时,书辞没有抱过她,离家出走回来的那天,书辞也没有抱她,但是此时此地,她突然放下了很多事……
四下里安静如斯,门边的沈怿正闲闲地靠着,神色温和地看着屋中的情景。
祭天一直以来都是最庄严的仪式。
因上年的灾荒闹得人心惶惶,难得有片刻喘息的时间,沈皓决定按照年初的计划在祈福坛上祭天祭祖,以祈求来年风调雨顺,国泰民安。
他虽在政务上没什么突破也没什么见解,不过表面功夫却从来没有落下,绝不大兴土木,所以在老百姓的心目中还算是个节俭自律的明君。
天子出宫,一路自有百官随行,两旁京卫开道,锦衣卫护驾,声势浩大,场面壮观。
站在祭天坛下,望着眼前的数百台阶,沈皓陡然生出些许感慨来。
他十二岁登基,年幼时在太后的庇护下成长,护得严严实实,等如今已能管理朝政,才愕然发现,他的身边除了一帮碎碎念的老臣外,一无所有。
世人对于沈怿,或怕或厌,避得远远的,因而从小在他的眼中,沈怿是王子公主中最孤独的那个。
他曾可怜过他,也曾嘲笑过他。
可眼下长大了,面对这万里江山又何尝没有孤寂感,何尝不会患得患失……
沈皓叹了口气,刚提袍准备往上走,两旁看热闹的百姓却越聚越多,猛然间,一道白光暗闪,疾驰的羽箭自他袖袍边险险的擦过,正中身后的钦天监监正。
那人连吭都没吭出一声,直挺挺地倒在了地上。
几乎是一石激起千层浪,场面立马混乱起来。
百官中一叠叫着“有刺客”“快护驾”,喊是喊了,可半天没看见人上来给他挡刀,沈皓的周围空荡荡的,宛如汪洋中的小岛,格外突兀。
到了这个地步,明眼人都瞧得出来,此事已不是行刺那么简单了,分明就是造反。
“来人,护驾!”他甩袖左右环顾,长阶两边的内卫无动于衷,任凭隐藏在百姓里的蒙面刺客一拥而上,沈皓慌不择路,连连往后退。
虽说皇子也有师父教习武功,但都是强身健体之用,这种情况完全派不上用场,他又不似沈怿,是在战场里滚过一圈的疯狗,手无寸铁都能面不改色地杀人。
脚后跟已退到台阶边,沈怿险些坐在地上,总算在这个时候冲出一两个内卫替他抵挡敌人。
“皇上,您没事儿吧!”
沈皓被扶着站起来,由三四个单薄的内卫围在中间,他纵观局势不免着急:“究竟是怎么回事!内卫的人呢?!”
一人拼杀中勉强回答道:“启禀圣上,适才城外忽涌来一波山匪,护城的京卫大部分都出城应敌了。”
“真是一群废物!”
居然玩的是调虎离山的把戏。
沈皓跟着且战且退,眼见着小部分人孤军奋战狼狈不堪的样子,他病急乱投医地一通问:“肃亲王呢!他人哪里去了?”
“皇上您忘了,王爷在禁足呢……”
前些日子禁足还朝宫里跑,眼下该他出马的时候倒是守规守距了,沈皓咬咬牙:“傅将军呢?”
“上次傅将军替王爷说话,您让他闭门思过的……”
“……”
一路退到了祭坛下的墙角,他终于忍不住骂道:“内卫统领呢?锦衣卫呢?这是全都反了么?”
话音正落,对面有人款步走来,纷繁复杂的礼服在阳光下很是耀眼,他面上一派轻松闲适的笑容,朝沈皓恭敬地一拜。
“皇上,臣救驾来迟,还望恕罪。”
肖云和的身边是黑压压的禁卫们,然而那副持刀持剑的模样,俨然不像是来救驾的,说是杀驾大约还像一点。
沈皓也不傻,立时站直了背脊,冷冷看他:“肖云和。”
对方低眉顺目地垂首:“微臣在。”
到底是天子,遇上这种事也是临危不乱,该有的天威半分不减,他指着鼻子骂道:“你做出这种大逆不道的事,信不信朕灭你的九族!”
仿佛听到什么极为可笑的东西,肖云和摇头一阵欢乐:“皇上不用客气,臣的九族,早就死得差不多了,不劳您动手。”
见他如此油盐不进,沈皓怒发冲冠,几近咬牙切齿:“朕待你可不薄。”
肖云和客客气气地行大礼,笑容满面:“圣上说的是,圣上对臣有知遇之恩,肖某自然感激不尽,这辈子哪怕当牛做马也是还不完的……”
“你既是知道,又为何……”
就在此刻,他话锋一转,带笑的眼眸里划过一丝凌厉,“只可惜,在下并非肖云和,这份恩情我可受不起,还是让皇上您自己,去找他本人讨吧。”
他收了恭敬讨好的笑脸,倨傲的抬头瞧他,表情不屑一顾,仿佛在审视自己囊中之物一般。
肖云和悠悠抬起手,继而一挥,身后的叛军齐刷刷地抽出了刀剑。
“动手。”
他一声令下,沈皓不自觉后退,只见寒光闪烁,那些刀剑笔直而又整齐的,指向了肖云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