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药房颇有些年头了, 抽屉拉开时有吱呀吱呀的哀鸣。
掌柜将一个瓷瓶拿出来放在桌上,朝对面的姑娘解释道:“这药遇水则化,药性极强, 却是慢慢渗透的, 别说耗子,药倒一头山猪都没问题。”
来买药的是个十六七岁的少女, 大概因为长期难以好睡,脸色瞧着暗沉而苍白, 她神情平静地接过瓶子看了看, 忽然问:“若是人误食了呢?”
老板忙提醒道:“那可不得了, 会毙命的……”思忖片刻,又另换了一种,“要不, 姑娘你试试这个?毒性没那么厉害,不过对付几只老鼠还是足够了。”
“不必,我就买它了。”
她连眼皮也没抬,付了钱抬脚出去。
昨日下了场雪, 道路上寒霜未消,耳边能听到此起彼伏的叫卖声。
言书月将瓷瓶紧紧地握着,沿街而走, 两边的店铺刚刚开门,晨曦洒在老旧的门槛上,小二掂着脚把灯笼里的烛火灭掉。
头顶上,各色的幌子迎风飘卷, 在来往的小贩间,有个身着捕快服饰的人正向这边行来。
他大概是在巡街,背脊挺得笔直,手摁在刀柄上,目不斜视。
由于逆着光,言书月瞧不清他脸上的表情,而她也没有刻意地去看,就这样,他们越走越近,在擦肩而过的那一瞬,有个极低极低的嗓音响起:
“书月。”
她呼吸一滞,内心里像是有什么快要溢出来,不自觉加快了脚步。
相隔数丈之外,温明转过头,摁在刀柄上的手指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他似乎也在迟疑,最后才开口:“我会等你。”
对面的身影微不可见地僵了僵。
他仿佛鼓起了勇气,提高声音:“我会等你!”
“一直等你!”
这句话不知是在对她说,还是在对自己说。
然而那人终究没有停下,只是朝着朝阳升起的地方,越行越远。
言书月垂首快步而行,几乎用了最大的勇气才忍住没有回头,直到走出了这条街,走出了那个人的视线,才在拐角的墙根边缓缓蹲下,用力的抱住膝盖。
朦胧的眼前,几滴水渍浸透了衣裙,她胡乱抹去,然后自嘲地笑笑:“真没用,又哭了……”
言书月一直认为,这件事总得有个人来做。
书辞本不是言家的女儿,她都可以为这个家付出那么多,而自己身为言家的一份子,却从来没有为爹爹做过什么。
这世上总有那么些人,那么些事,让养在安逸中的人们学会独自扛起肩头的重担。
她也不能再像以前一样,把所有的未来,都寄希望于别人身上了。
言书月回到住处时,其他几个丫环刚吃过饭,正嘻嘻哈哈地说着话。
有一个见她眼圈略红,出声关心道:“温月,你眼睛怎么了?”
她不自在地揉了两下,“……许是夜里没睡好。”
另外一个递上茶水,好意提醒:“那你可得把精神养足了,明天咱们大人过寿,请了不少客人,届时肯定有得忙。”
“对,趁今天没事,你赶紧睡一会儿吧。”
既然忙,那么自己就一定可以找到机会接近他,这是她目前能想到的,最好的法子了。
言书月定了定神,试图让方才紊乱的心绪平复下来,随后脱了鞋袜上了床,拥着被衾,背对着还在窃窃私语的丫环们,深吸了口气合上双目。
第二日是个阴天,化雪永远比下雪要冷得多。
书辞跟着傅铭走下轿子,肖府的正门就在眼前,有过几面之缘的管事穿得一身喜庆,拱手笑眯眯地迎来送往。
到底是跟着自家主子在官场上打滚多年,不论是哪家的大人,哪府上的千金,他都能如数家珍,一一道来,连书辞这个才进傅家大门的,他居然也没叫错名。
“傅大公子,大小姐,您二位来了。”
下人将请帖送上,管事自然不必看,侧身让道:“您里边请。”
朝廷里有头有脸的人过寿,无非是一个套路,进门送礼,喝酒听戏,闲扯一番,继续喝酒听戏。
将军夫人两口子一向不问世事,不喜到这种场合里来,所以只得由傅铭出马。
而书辞本就对肖云和的身份很好奇,想着或许可以借此多查到点蛛丝马迹,于是也便自告奋勇的来了。
傅铭倒是随了将军府的整体传统,一副温文尔雅的好脾气,对于相亲对象变表妹的现实也接受得很快,一路给书辞遮风挡雨,颇有几分当兄长的样子。
“一会儿,无论遇上什么,我来说就是。”他低低道,“你不用怕。”
书辞闻言感激地颔了颔首:“好。”
想起头一次遇到傅铭还是在庄亲王府的赏花宴上,谁能料到隔了半年,两人便以表兄妹相称一同出席寿宴。这世间的事还真是谁都说不准,谁也摸不清。
台子上锣鼓敲响,一出戏唱得热热闹闹,肖云和面带微笑地听着,一旁不时有人送礼道贺。
他双目望过来时,冲傅铭一点头:“傅大公子,傅大小姐……难得二位肯赏脸,肖某受宠若惊。”
说话间,书辞目光停留在他的脸上,除了比旁人白一些之外,实在看不出有什么异样。她总是琢磨着,如果有什么办法可以让他在众人面前露出本来面目就好了……
“说起来……肖某和傅姑娘还是老朋友了。”注意到她在打量自己,肖云和微微一笑,“真是想不到,姑娘的身世竟如此坎坷,实在让人欣喜不已。幸而眼下守得云开见明月……恭喜恭喜了。”
“谢大人关心。”傅铭拱手替她回复,“也多亏老天垂怜,否则咱们一家也不能团聚。”
“哪里的话。”他摆手一通笑,“傅兄喜事临门,等会儿可定要多喝两杯。”
上一刻还叫公子,现在这么快就跟人称兄道弟起来了,书辞没吭声,倒是傅铭客客气气地应付了两句“不敢当”。
客套完之后,肖云和转头便应付旁人去了。
他们两人的出现似乎并未对他造成任何影响,甚至连半分触动也没有,或许从一开始肖云和就没把她放在眼里,不过是死了个无足轻重的人,言则的性命在看来和草芥应该没什么区别。
这让书辞觉得有些挫败。
想来也是,做了那么多的亏心事,面对现实时还能如此风轻云淡毫无波澜的人,又怎么会因为她而心生愧疚。
所以长公主也是这样的人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