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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五章

考虑到此地人来人往不是谈话之处, 书辞索性把他领到了自己的房间,关上门,并开始亲手沏茶。

要向他打听的事情太多了, 眼下不得不献点殷勤。不多时, 一壶高碎煮好,汤里浮着残沫儿, 她推过去,说了句:“大伯您喝茶。”

许是这声大伯叫得刘某人这个单身老头心里面挺滋润, 刘晟轻晃了几下茶杯, 靠在圈椅里叹气, 不等人问便打开了话匣子,“实话说,我和你爹的交情并不深, 这十几年来也就只见过几回面。”

书辞在他对面坐下。

“约摸一个月前,他突然来找我,说是俩闺女要嫁人了,想把手里那块碎片交由我保管。”他喝了口茶, “结果我在家左等右等没等到他,这才上门来瞧瞧,哪知他居然就这么死了。”

一个月前, 正是言则出事的那段时间,也就是说那帮人早开始盯着他了,没准儿正是知道他要把碎片带给刘大爷,因此才等着他自己找出东西来, 再半道抢劫?

“您和我爹守着梁秋危的秘密,那您可知我亲娘是谁?”

当年梁秋危托孤之事,也算够为难他们两个大男人的,五大三粗的汉子,谁都没养过孩子,更别说刘晟还打着光棍。

他将喝干净了的杯子递到书辞跟前,摇头,“这个不知道,当时京城的夜太乱了,来不及问那么多,我们也没顾得上,他只吩咐我和老言先将你安顿好,等风声过了,他还得接你回去。谁能料到……”谁能料到这风声不仅没过去,最后还被赏了条白绫。他们二人花了大把银子好不容易才把尸首弄出了宫外,勉勉强强给他立了个坟。

书辞没料到连他也不知晓娘的下落,遗憾之余又抱着侥幸:没准儿她现在还活着呢?

“那我爹……梁秋危呢?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他啊。”刘晟思索着怎么起头,皱巴巴的手在脑袋上挠了半天,终于憋出一点点,“人长得挺好看的。”

“……”这么个不疼不痒的评价让书辞不自觉斜眼睇他。

见她这表情,刘晟不以为然:“你可别小看了他,那真不是一般的好看。连我一个男人,都觉得他的模样挑不出半点问题,堪称完美。”

说完摸着下巴打量书辞,抿嘴摇头:“就你这样吧,也就继承了他三分的姿色,多半就是被你娘给耽误了。”

“……”

讲了一通没营养的废话,两个人还没讨论出个结果来,忽然听得窗外有轻微的动静,刘晟警惕地抄起手边的杯子,冷声道:“谁?”

视线往旁边一扫,只看到一张银制面具反着灯光,晃得耀眼,爬窗的动作有因此稍顿了下,但仍算得上是流利非常,身姿矫健。

堂堂肃亲王,做贼也做得如此光明正大,落落大方。

沈怿在屋里站定脚,书辞一见是他便绽开了笑,起身往他跟前走。

刘晟的眉毛却是高高一挑,“嘿!是你这臭小子。半年没见,臭毛病没改居然还变本加厉了?”他摩拳擦掌,“大半夜的居然翻人家姑娘的窗,简直有辱斯文!”说着,扬手就要打。

沈怿这次也不让着他了,反手一扣,捏着他的手腕便要拐到背后去,刘晟见此情形也来了兴致,当下挽起袖子,就打算和他大战三百回合。

看这两人一言不合又要开始打架,书辞也没多想,一个挺身挡在沈怿面前,“有话好说,有话好说,大伯,他不是你想的那样!”

视线里是她娇小的身子,两臂还威胁似的张开。

眼见书辞第一时间护着自己,沈怿唇边泛起浅浅的笑意,望向刘晟时,不自觉扬了扬眉。

挑衅的气息隔着层面具刘晟都能清晰地感觉出来,当下指着他,冲书辞没好气道:

“你瞅瞅,你瞅瞅,瞧你把他给惯得!”

她讪讪地摆手笑,就听到沈怿在自己身后冷哼:“前辈一把年纪了,还跑到小姑娘家的闺房里坐着吃茶,不也是为老不修么?”

“你说什么?!”刘晟差点就跳了起来。

“您息怒,您息怒……他瞎说八道的。”这边才安抚完,书辞扭头就去瞪沈怿,小声抱怨,“你干嘛?”

沈怿干脆把她拉到墙角,抬眸看了看兀自坐回桌边生闷气的刘大爷,努努嘴,“我说,言大姑娘,你能不能长点心?”他低低道,“把这么个老头子搁你房中,还关上门说话,你真不怕我吃醋?”

“你想什么呢!”书辞抬脚去踩他,沈怿也没避开,“这你都能扯到一块儿去?”

她嗔怪着白了他一眼,“大伯是我爹爹的好朋友,我特地找他来问问当年的事。”

闻言,那边的刘晟不屑地轻哼了声,端起茶杯。

沈怿抱起胳膊,了然道:“哦,原来也是个太监?”

很快,他就听到对方捂着心口咳得撕心裂肺。

书辞好笑地拽了他一下,“别乱讲,不是姓梁的那个爹,是姓言的。”

在桌上咳得要死要活的刘大爷缓过气儿来,指头一摆,叹也不是不叹也不是,“你这小子,我迟早得被你活活气死。”

然后又开始朝书辞挑拨离间:“多好一姑娘,怎么找了个嘴这么毒的男人,真是亏大发了,我要是有儿子,哪儿轮到他!”

老光棍媳妇都没有,就想着儿子了。

沈怿没把他这番空想的话放在心里,书辞倒是使了个眼色:“人家到底是前辈,你别老和人家扛着,快过去赔个罪……”

他虽未言语,脸上却带了些迁就的神情,被她推着推着到刘晟对面坐下了。

赔罪当然是不可能,不再打一场已经很给面子了。

书辞挨在他身侧,翻出茶杯给他倒水,一面絮絮地问:“这是清茶你可能喝不惯,一会儿我再煮别的……糕点和果子,你想吃哪样,我去给你拿?”

沈怿也很有耐心的一句一句回,刘晟孤家寡人被这画面刺激得不清,只好一劲儿清嗓子。

“小子,丫头,你们也注意着点行不行,我还是个大活人呢。”

书辞此刻托着腮坏笑了两声,“大伯,你老叫他小子,你可知道他是谁?”

刘晟轻蔑道:“是谁也不过就一个二十多岁的臭小子,还能拽到天上去?”

打定主意想吓他一下,书辞伸手去把沈怿的面具摘了下来,灯光照出一副俊朗的面容,“他可是当今的王爷,你敢称他小子?”

本以为得知沈怿的身份,他起码会惊讶一阵,不承想对方却依旧淡定自若,“还以为是哪个大人物,王爷算什么?你大伯我连皇上都见过。”

口气还不小,这下轮到沈怿好奇了:“前辈到底是什么来历?”

刘晟似乎等的就是这句话,立马摆出高深的姿态,“不怕告诉你,听好了……南镇抚司镇抚使,刘晟,便是在下。”

原来是锦衣卫,难怪有这般身手,也难怪如此目中无人。

沈怿暗自笑了笑,好心地提醒他:“您恐怕还忘了加个字——前。”

后者不满地啧了声,“你甭管是前是后,都是凭个人本事爬上那个位置的。”

想他此前曾说,一双腿是由于进了诏狱才废掉的,沈怿倒是对这个经历颇感兴趣。

“前辈年轻时既有这般的地位,如何眼下沦落到荒山小村,给人看坟呢?”

书辞眉梢一动。

刘大爷是个深藏不露的人,一并让她认为言则也跟着扑朔迷离起来。

高人避世,其后定有不为人知的缘由。

刘晟摇摇头:“这就说来话长了。想当初老夫也曾是年少成名,风头无双,京城里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我破过的案子没有上千也有百来件了,那会儿年轻气盛,仗着一点小聪明小成就便开始得意忘形起来,总认为天底下没有自己解决不了的问题。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出了江家通敌卖国的事。”

“江家?”

刘晟盯着桌子,沉道:“十多年前的世家大户,世代做官的,祖上跟着太祖皇帝南征北战,到了他们这一代人丁虽不旺,可也算是名门贵族了。我和江家老爷有点交情,刚出事时就隐约猜到这是有人栽赃陷害,那会子热血方刚,做事仅凭一个义字,朋友遭次劫难我自是大怒,所以想尽办法要给他家平反,结果……”

说到此处,他一声叹息,“结果人没救出来,倒把自己搭进去了。官场上我是一抹黑,到底不如别人会算计,后来才知晓,是有人刻意想用江家的案子把我拖下水的。”

书辞和沈怿对视了一眼,立刻明白过来。

所以就是在他入狱之际,梁秋危出手救了他?

“你爹也是挺能卖人情的。”提到这个,刘晟语气颇酸,“老言她媳妇娘家出事,他看准时机出面摆平,就是吃准了我们二人重承诺轻生死的性子,临走前托付了这么大个重担,不答应也不行。”

十来年的时光转瞬即逝,曾经对酒当歌人生几何的挚友眨眼间只剩下他一个。

终究是黄尘老尽英雄,盖世功名将底用。

转目瞧见香案上放着的灵位,他突然不乐意再说下去,“对了,这老言到底是被谁杀的,你们知道么?”

走廊上,正端着糕点准备敲门的言书月,手忽的一顿。

书辞自不知门外有人,便将此前的猜测脱口而出:“顺天府那边虽然还没查出来,不过我们认为,极有可能是当朝首辅肖云和派人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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