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此处,书辞不知不觉间已泪如雨下。
言则抱歉道:“爹爹对不起你,让你在我们家,受了很多委屈。”
“没有,没有……”她不住的摇头。
他更咽道:“这些年来,你实在对我很好……很孝顺,很听话,很懂事……甚至比我那两个孩子,还要乖巧……”
“阿辞。”他的声音越来越小,“你虽不是我亲生,可我最后、我最后……还是很想听你,叫我一声……爹……”
眼前泪水迷蒙,她一面哭一面在他头顶轻轻的喊着。
昏黄的灯烛照着言则苍白的面孔,他渐渐闭上的眼角间滑出一滴清泪,沿着凹凸不平的脸,一直流到微微弯起的唇边。
那一刻,书辞混沌的脑中隐约想起了一些旧事。
在夕阳西下的小院里,有一颗开满了花的树,春风吹过时,漫天风露,花瓣纷纷扬扬地在半空飘飞。
她仰头巴巴的看,伸出手去想摘什么,就在这时,身后有人忽将她抱了起来,高高举过头顶,让她骑在自己的脖子上。
书辞居高临下地俯视着整个小院,她高兴得欢呼,那人却害怕她掉下去,小心翼翼的扶住她两条小胳膊。
不经意卷过一阵疾风,满地的落红翩然而起,春光里,那个高高大大的老实男人和他的女儿站在树下。
小女孩迎着风抬起手,恰好够到枝头的一朵花。
……
言则死了。
老宅子里挂满了白幡,风把金箔纸吹得猎猎作响,很长一段时间,家里都弥漫着香烛和纸钱焚烧过后的味道,好几次,那些烟都把人熏得直掉眼泪。
办丧事的这些天,言家人显得很沉默,陈氏、言书月,一并连言莫也没说话,巨大的哀伤笼罩着整个家。
书辞仍旧披麻戴孝地给言则哭丧、上香、焚烧锡箔。
陈氏看在眼中也并未阻拦。
沈怿得空时会来这里看她,主要是因为担心。可书辞比她想象中要冷静得多,她眼泪挺少的,除了言则死的那天大哭过以外,没有再在人前流泪过。
但不知为什么,见她这般哀愁,郁郁寡欢的样子,沈怿宁可她哭出来,或许还会好受点。
出殡这日是个阴天,幡幢在前面引路,鸣锣喝道,言莫穿着孝衣低头扶棺,言家的两个女儿跟在他身后。
其余的还有言家的亲友,陈氏捧着一把白色的铜钱冥纸,一路走一路撒。
晏寻站在街道边,那些冥纸从他的身上滑落,在满目的惨白中,他看见了书辞,她正垂着头,神色平淡地走在棺椁旁,斩榱孝服衬得她脸色憔悴蜡黄。
像是注意到他的身影,书辞的目光扫了过来,在短短的接触后,她默然地调开了视线。
仅仅只是这么一个眼神,晏寻的心却骤然往下沉。
前行的路人从他跟前经过,不经意地撞到他肩膀,明明只是不轻不重的一下,却令他足下不稳地向后退了一步。
鼓乐声苍茫而凄惶,每一下都像是敲在脑中,近在咫尺。
他有种预感。
自己与书辞之间的隔阂,大约永远也无法消除了。
棺材在事先选好的吉壤处下了葬,不多时,一个矮矮的坟包立了起来。
点完了香,书辞静地立在人群之后,看着陈氏和言莫蹲在坟前烧纸,耳畔尽是压抑的哭泣声,她只觉心口仿佛压着块巨石,喘不过气。
上一次这样站在坟前还是假无名那件事的时候,从小到大她没有回乡祭过祖,更没体会过给至亲之人烧纸钱是种怎样的感受。
直到现在,盯着墓碑上深刻的文字,她仍旧恍恍惚惚,想道:“这里是什么地方?”
然后才反应过来——
哦,原来我的爹死了。
他就葬在这块土地之下。
冰凉的手被人握住,掌心温厚宽大。
书辞侧了侧头,暗沉的苍穹下,那张清冷的面具映入眼帘,明明瞧着那么不近人情,却莫名让她感觉很安心。书辞将手指从他指缝间穿过,用力握紧。
沈怿并未回眸,只是神色平静地盯着言则的坟茔,半晌才说道:“等到将来,你我都不得不死的时候,你一定要走在我前面。”
闻言,她似笑非笑道:“为什么?我还以为你会说希望我能活得比你久一些。”
沈怿淡淡地摇了摇头:“我不想在快死之前还看你哭得这么厉害。”
活下来的不见得就是最幸运的,与其痛苦半生,还不如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