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上的杂耍班子下午就要出发, 有马车有驴车, 书辞身量纤细,给些钱挤一挤, 戏班老板还是很乐意的。
她把行李简单地收拾了一下, 又担心一时半会儿走不到目的地,于是先到市集去买些干粮,打算路上吃。
刚出锅的蒸馍又香又软, 还带着微甜, 书辞让店家包了两个,忽然想到了沈怿, 又说:“不好意思,再帮我加四个。”
“好咧。”
正当她低头往怀里掏铜板时,村东头有人骑着马走来,一面打量四周, 一面又在每个村人的脸上细细观察。
不经意间,两人视线交汇,彼此都有些怔愣。
书辞率先反应过来, 小声说:“糟了。”当下扭头就跑。
“辞儿!”言则急忙翻身下马。
原地里卖蒸馍的老板还探出脑袋喊:“姑娘,你的东西还没拿!”
眼下是一个跑一个追, 满山村里打转, 书辞的体力自然不及她爹,没多久便被言则拽住了。
她蔫头耷脑地拿脚尖蹭了蹭地面, 偷眼瞧见他满脸憔悴,又飞快移开目光, 声音闷闷的:“爹。”
离家出走被抓了个正着,此时难免心虚。
言则凝眉,只这么定定看着她,沉默了许久,忽然抬起手。
就在书辞以为他要打下来的时候,那张宽厚有力的手掌竟轻轻盖在了她头顶。他用一种无法言说的语气,极其压抑,极其缓慢地开口:“人没事就好……”
“你人没事就好……”
书辞悄悄抬起眼皮。
她永远也忘不了这一刻言则神情。
像是欣喜,又像是悲凉,复杂到连她心里也紧跟着一抽。
尽管曾经恨极了这个家,可现在看见他这样,不是不难过。
言则伸手遮掩住双目,最后又抱着她,轻声呜咽。
书辞叹了口气,在他背上安慰似的拍了两下。
父女二人在麦田边一块大石头上坐了。
言则高高大大地挨在她旁边,模样却显得非常局促,两只手来回搓了许久,才轻声道:“阿辞,跟爹爹回去吧,好不好?”
她秀眉微颦,低垂着眼睑玩衣带,半晌才开口:“我现在回去,娘是不是又该骂我了?”
言则忙说不会,“你娘也想你,还有言莫和月儿,你不在的这些天,大家都很着急。”太阳照着他额头的皱纹,他看上去比之前老了许多,连言语也变得迟缓,犹疑了。
“爹爹明白,这些年来,你为家里操心不少。也怪我,平时忙于公务,疏忽了你。我应该早些和你娘谈谈的。”
听到此处,书辞冲他牵了牵嘴角,淡声道:“没事的爹。其实在外面这么久,我也想明白了,世上有很多事是勉强不来的,所做的那么多不过都是自我安慰而已……好在您还对我好,这一点我是知道的。”
言则只觉五味杂陈,伸手给她理了理被风吹散的乱发,“是爹爹对不起你,让你受了这么多委屈……”
书辞抿抿唇垂下头,眉间仍旧弥漫着一朵愁云。
言则静静看她了一阵,低缓道:“其实来之前,我也想了很久,横竖眼下也攒了些银钱,我打算把你二叔那间空宅子给买下来。”
闻言,她抬头望着他,脸上不禁浮起惊讶之色。
“你毕竟是我闺女。”言则轻轻抚着她的发髻,一双眼睛布满了血丝,“我总不能看着你在外面风吹日晒。等宅子收拾好,你若想在家住就在家住,若住得不开心,想出去也可以。只是别再跑这么远了,至少让我知道你在何处。”
他涩然说道:“爹爹上了年纪,真怕哪一天,再也找不到你了……”
书辞沉默地听着,恍惚记起小时候,自己坐在小院里打络子,看着言书月和言莫两个人在门前的空地上骑竹马,从这一端,走到那一端,蹦蹦跳跳。
夕阳自门缝洒进来,一抹黑影就罩在她头顶,转目时,面前是一串鲜红欲滴的糖葫芦。
言则站在那片昏黄的晚霞里,弯着腰朝她憨然微笑。
……
书辞看着身边小心翼翼征求她意见的老实汉子,默不作声的摸出帕子来,给他擦去眼角的泪花。
要离开这里了。
小韦是最舍不得她的,临行前趁人不注意,书辞悄悄塞了点碎银在她袖口里。
韦寡妇把包袱递过来,眸色温和:“路上小心。”
仿佛心照不宣似的,她朝她微微一笑,“多谢姐姐。”
马车不便上山,只能停在山腰,言则牵着马在门外等她,这时候才想起还有一个沈怿,书辞先把行李塞到他怀中。
“爹,你等我一会儿,我有个朋友在这儿的,得先去和他打声招呼。”
言则将包袱放到马背上,说行,“那你快些去。”
她点头答应,沿着土埂往上走。
刘大爷正在家编簸箕,听到声音推门出来。
书辞问了声好,“老伯,那个……戴面具的呢?”
刘大爷拎着半成的簸箕,一脸不解:“他不是一早就走了么?”
这倒是她始料不及,“他走了?”
“怎么?”刘大爷打量了一番,“他还说会来和你告辞的,结果并没有么?”
看样子是的。
虽说不是非得要求他与自己同行,但突然不告而别书辞还是感觉有点不大自在。转而一想,回忆前情种种,估摸着此人是想以彼之道还施彼身,思及如此又不禁好笑。
“我知道了,那叨扰了。”
对这位萍水相逢的长辈书辞是有几分好感的,山里人淳朴,白白收留他们住这么些时日,感谢的银两又不肯收,自己除了嘴甜点之外还真想不到要怎么报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