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辞颔首道:“那我走了,这个……谢谢你。”她指着脸上的面具,淡笑说:“下回见了再还给你。”
下回……她倒是个自来熟,半点不忌讳。沈怿不知想到了什么,跟着笑了笑。
人潮如水,烟火依旧,书辞转身朝前而行,夜空里绽开的烟火把她的背影渲染得分外绚烂,像是铺了霞光一般。行人过客来去匆匆,再眨眼时,已淹没在了红尘之中。
元宵结束,整个年就过完了,街上陆陆续续开始收灯。
春天是个万物复苏的季节,田间的庄稼在瑞雪之后茂盛生长,放眼望去,一片青碧。侵吞赈灾粮款的案子尘埃落定,城中的难民数量也有所缓解。
言则在休息了半个月后重新回到京营里当差,这次有惊无险,好在官复原职,一家子也放下心来。
适逢三月三,乃是北极佑圣真君的生辰,大梁从太祖时期起信道教,每逢这个时候百姓都会前往紫云观拈香启醮,大街小巷无论男女老少皆倾城而出,车马林林簇簇,一派生机勃勃。
有钱的闲人出门祈恩,没钱的就在家祭礼,书辞和言书月带着下人一大早去井里打好清水,在院中设了个香案,酌水献花。
于是乎满院子弥漫着祭祀的香烛味道,仆婢低着头扫地,前院是没法待了,全往后院来躲清净。
趁着阳光好,吃过了饭,书辞把绣活儿搬出来,边晒太阳边做针线。
她弟弟就在远处弯弓射靶子,靶的边缘插满了箭,中心基本上完好无损,甚是光滑,一个眼儿都没有。
“二姐,我的箭快不够用了。”言莫拉着弓回头看她,“咱们啥时候再买一筐啊?”
“你当这是买大米呀说买就买?”书辞连眼皮都懒得抬,“你省省吧,压根就不是那块料。”
“不能这么讲啊。”言莫不以为然地收了弓,“我爹是武将,正所谓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我是他儿子,应该功夫比他更厉害才对。”
“你瞧瞧你这弓。”书辞颔首示意那一地残骸,“学了一年了,还跟个无头苍蝇似的……我怀疑你是不是眼神儿不好?要不别学了,好好念书考状元。”
言莫很是嫌弃读书人:“那多没出息。”
她使眼色:“有本事再大声点,叫娘听见抽了你的筋。”
“抽了我的筋,不是更当不了状元了。”
书辞无奈地看着他,转而替他出主意:“不然咱们学剑吧?或者长枪?没必要吊死在一棵树上呀,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的,一条路走不通就换一条嘛。”
毕竟这两个都比较省钱。
言莫被她忽悠着觉得有点道理,摆弄起手里的小弓,开始琢磨人生。
“阿辞。”
里屋听到陈氏唤她,书辞把针线塞到紫玉怀中,“娘叫我了,你自个儿想想。”
室内屏风后,花瓶里插着一株腊梅。陈氏和言书月在榻上坐着,一个看书,一个打络子,桌上摆了个食盒。
“娘,什么事?”她撩起帘子。
陈氏把盒子往前推了推:“你爹今天忙,我估摸着怕是连饭都赶不上吃,你跑一趟给他送过去。”
为了维持秩序,言则一早便换好衣服出门,到午时也不见人影。
书辞接过来,点头说好,“爹爹在什么地方?”
“他负责的是宣武门大街,你去那边找找看吧。”
一听宣武门,料想温明可能也在,言书月把手上的络子放下,“那我也去。”
陈氏颦了颦眉,终究只是叮嘱:“你们俩当心,早点回来,别贪玩。”
“知道知道。”
“可再像上次那样惹事儿了啊。”
“明白明白”两个人点头如捣蒜。
自打上元后就一直闷在家里,难得出来透透气,三个姑娘在街上走走逛逛,出城上香的人不少,轻车骏马很是热闹,找了半天终于在胡同口见到了言则。
他正和其他几个侍卫说话,口干舌燥,饿得前胸贴后背,这会儿看到书辞几人像见了救星,赶紧寻了个角落蹲坐着,打开食盒窸窸窣窣一顿饱餐。
“爹,您慢点吃。”
言则夹起一片菜叶子往嘴里送,“不行,一会儿我还得跑趟城西,总兵大人有差遣,要紧得很,立马吃完就得上路了。”
身边三两个同僚经过,出言打趣他:“老言好福气啊,还有闺女给送饭。”
另有个不知死活的捧了碗探头来瞅他的伙食,“哎哟喂,红烧肉啊!”说着伸筷子就要来夹,被言则猛力敲开。
“去去去,没你的份儿。”
同僚调侃道:“老言,你二姑娘还没许人家吧,要不要咱们俩亲上加亲?回头我上你家提亲怎么样。”
言则看见书辞托腮在笑,也回头朝后面的人笑骂道:“去你的,你家那崽子长得跟猴儿似的,配得上我家姑娘吗,也好意思。”
一群人嘻嘻哈哈,不远处一个年轻的守卫牵来匹马。
“言总旗,您要的马。”
“诶,来了!”
言则扒了两口饭把碗筷塞到紫玉怀里,“我有差事,这就先走了。”
言书月和书辞起身,看着他爬上马背,“爹,您小心点。”
“知道了。”言则握住缰绳,“今晚上不回家吃饭,替我给你们娘说一声。”
他动脚轻夹马腹,马蹄子嗒嗒作响,很快朝前奔跑起来。
紫玉在地上收拾,言书月却盯着言则背影,不安地嘀咕道:“爹走这么急,不会和人家撞上吧?”
书辞不以为然:“瞎操心,咱们爹的骑术也算是数一数二的了,哪有这么背的。”
话音刚落,只见前面十字路口处,忽出现一辆马车,不偏不倚和言则的马碰了个正着,两边马匹同时受惊,高高扬起蹄子。
紫玉吓了个哆嗦,提着食盒朝书辞道:“小姐小姐,真的撞上了!”
她无语地默了片刻,没好气地去瞪言书月:“你个乌鸦嘴。”
后者甚感抱歉地双手合十。
“对不起啊……”
这马车很大,通身黑漆,车帘子用的是上等的丝绸,一看就知道里头坐的不是一般人。
言则勒住马,翻身而下。
此刻车帘被人掀开,从里面走出个年纪十四五的小丫鬟,她冷着张脸跳下来,怒气冲冲走向言则。
“实在抱歉,方才……”
还没说完,她劈头盖脸,扬起手就是一巴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