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雄宝殿外,几枝红梅初绽,花影重重,飞鸟绝迹,更显雪景苍茫孤冷。殿内青烟四起,众人依旧纷纷不一,意见相左。上官透一进来,便再忍不住望向雪芝。她靠在椅背上,红衣黑发,身上裹着一条雍容的白狐裘,眼帘低垂,艳丽如同修仙下凡的红狐精。此刻,他很想立即过去跟她说他的猜想,但终究是克制住。什么都没有确定之前,他不忍再让她失望。随后,他刚坐下来,夏轻眉也跟着回来。约莫一盏茶的功夫,丰涉才跨入殿门。只是留意丰涉的人很少,就算留意,也不会太多心。除了丰城。他看了丰涉几眼,眼中有些许迟疑,些许跼蹐,但也只是一瞬间的事。
两个时辰后,华山、峨嵋以及武当总算达成共识,打算确保不干涉彼此门派中事,互相调查,同时组织一个帮会,云集各门派高手,专门追寻“莲翼”的下落。其他门派亦纷纷效仿。最终,释炎走到大殿中央,道:“阿弥陀佛,老衲与诸位掌门已定下最后的……”话到此处,忽然看向门口:“既然雪燕教也来了,还得看看原教主的说法。”
众人的目光转向门口。原双双正带领雪燕教的数位弟子,站在大殿门口。她握紧双拳,咬牙切齿地看着夏轻眉。夏轻眉一对上她的目光,脸色大变。几条树枝因受不住凌寒冰冻,断裂开来,发出清脆的声响。之后,万籁俱静,红梅兀自盛放。原双双道:“奴家今天来,不是讨论莲翼一事,而是来替林庄主捉走他的不孝徒弟。”
释炎略微迟疑,道:“原教主说的是……?”
“夏轻眉!”原双双长吐一口气,努力保持镇定,“现在当着天下英雄,你大可说清原委——当年的淫贼,到底是谁?”
林奉紫蓦然抬头。夏轻眉面色苍白,却还是保持着风雅姿态:“原教主怕是问错了人,此事轻眉如何知道?”
在场的人,均一脸疑惮。原双双快步走进大殿,扔出一个兜子,还有一个剑穗,统统砸在夏轻眉脸上:“你做过那种苟且之事,便想嫁祸到上官公子身上?这些东西,都是我从你房间里搜出来的!”
林奉紫看向那兜子,不过多时,血气便冲到脸上。夏轻眉反复看了看那两件东西,错愕道:“我不知道!这肯定是别人嫁祸于我!我和画画马上成亲,我怎么可能……”
雪芝睁大双眼,看向他们,生怕听漏了一个字。
“不可能?”原双双扔出一个彩色脸谱,“那这又是什么!”
那是霸王的京剧白面脸谱,主色调是黑红白三色,额心有六个红色小圆,一个大圆。脸谱面容僵硬,显得有些狰狞。然而,看到面具后,反应最大的不是夏轻眉,而是林奉紫。她捂住嘴,却还是没掩住失声尖叫。夏轻眉面如土色,看着原双双却一句话也说不出口。所有人都在惊诧与迷茫之中,唯独上官透,只是静观夏轻眉和原双双的眼神交流。他们之间一定还有秘密。此事一旦大白天下,夏轻眉将身败名裂。既然如此,他若有原双双的把柄,一定也会毫不犹豫撕破脸反击。但他没有。剩下只有两种情况:一,原双双没有把柄在夏轻眉手上。二,原双双并没有使出最后的杀手锏。若是第二种,那对夏轻眉这样的人来说,没了名誉,剩下的也就只有命。究竟如何才能逼出真相?他们一定有软肋。
冰闭寒壮,北风刺骨。原双双虽面露忧愁之色,走向奉紫,却是一脸怜惜:“我的孩子,我们都错怪了上官公子,这个?怍奸贼的过错让大家来讨伐,你父亲也会替你讨回公道……”
奉紫捂住双耳,紧闭双眼,埋下头很是痛苦,一个字也听不进去。原双双一边试图拉下奉紫的手,一边柔声道:“教主这便带你离开,以后无论发生怎样的事,教主都不会让你受半分委屈。咱们这便回去……”
“请留步。”年轻温润的声音自人群中响起。
庭院中,寒风呼啸,雪花数千点,卷落枝头。上官透站出来,缓缓道:“我与奉紫的婚事,还请教主应允。”
此事完全在意料之外。雪芝觉得脑中一阵黑,险些站不稳脚。随后,便只听见了杂七杂八的议论声。
只是奉紫反应太激烈,对此事提都不能多提,也只能暂时压下。当夜,雪芝收拾好东西,带属下们出了少林寺门外,打算打道回府。灯笼映着火光。雪芝裹着白狐裘,火光荡漾在她白皙的面孔上。等了许久,有一排提着灯笼的人走近。走在最前端的白衣翡翠冠傅粉何郎,丰神俊秀,文质彬彬,是闺中少女的梦中情郎典范。这样的公子哥儿时常留恋花丛,对女人无比了解,说话多少都会自负过度。但是,面对这重火宫的新任宫主,他却有些局促:“在下武当蔡诚,敢问雪宫主可是要离开?”
雪芝淡淡道:“是。”
蔡诚抬眼望了雪芝片刻,轻声道:“雪宫主,您看今夜天寒地冻,风厉霜飞,怕是不宜远行。不知可否能留得卿便留,诗情品雪,酒分畅聊?”
“多谢蔡公子,只是此时天色已晚,我又有随从相伴,改日吧。”
“既然如此,请宫主收下这个。”
蔡诚递给雪芝一封书信。她接下后,他便拱手告辞。这已是当日收到的第六封书信。她打开匆匆扫了一眼,便扔给了身边的人。内容果然都是大同小异,只是蔡诚比其他人要开诚相见些,金声玉振些。雪芝抱住双臂,不断告诉自己,不管情势如何,以后也要嫁给心仪之人,以免抱憾终生。于是,又不由想起上官透和奉紫离开大雄宝殿的情景。倘若此时来人是上官透……
雪芝想起自己对他说过,很荒唐的话。那样微小的愿望,竟也无法实现。天气极冷,在雪中踩过,脚下不断传来雪花碎裂的声音,清脆却又沙哑。雪芝垂头,缓慢地踱步。又有稳而轻的脚步声靠近。这一回是个高人。光听脚步声,她便知道是谁。也只有遇到他时,她才会假装什么都不知道。以前这样的事发生过不少次,她从他话语里听出了暧昧,但是因为胆怯,选择了装傻。而且,她总是希望他会将心中所想,直白说出口。此时她很后悔,当初若她勇敢一点,胆大一点,或许会有不同结局。而这一回,她装傻同样是因为胆怯。害怕的东西,却完全不一样。直到来人走近,她才有些猝不及防地回头,看着他。
上官透的面容几乎隐没在黑暗中:“芝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