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透知道雪芝有心事,她不交代,他却不多问,只命人为她换衣熬药,折腾来去,直至她二爹爹落汤鸟回来。林宇凰擦了把额上的雨水,便把雪芝和上官透拽进房,甩了《三昧炎凰刀》在桌上:“告诉你们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你们要先听哪个?”
上官透道:“照旧,好的。”
雪芝道:“坏的吧。”
林宇凰看看上官透,看看雪芝,决定听女儿的:“坏消息是,《沧海雪莲剑》丢了。”
“这我知道。好的呢?”
“我想,我已猜出修炼这刀法的方法。”
雪芝和上官透异口同声道:“真的吗?那是什么?”
“你爹爹好像说过,要反着来。”林宇凰翻了翻秘籍,“既是用修炼《沧海雪莲剑》的方法,来修炼《三昧炎凰刀》。”
欣喜的表情瞬间从俩人脸上消失。
“凰儿,你觉得你说这些有什么意义?”
“唯一的意义……”林宇凰倏然甩出两个梅花镖,“就是门口的两个人轻功太差!”
梅花镖分成两路,一个击穿窗纸,一个击穿纸灯笼,冲了出去,在薄薄的纸面上留下十字型缺口。雪芝过去开门。只见一个人挂在房檐上,一个人站在廊柱旁,两个人的衣领都被梅花镖钉成了标本。房檐上的是丰涉,廊柱上的是仲涛。仲涛以腹部为圆点,肉肠一样在挂房檐上,腿撇得很开。一双眼睛圆溜溜的,倒挂着从□□露出来。是还没来得及翻身,便被击中。上官透看了他一眼,想无视,但还是忍不住道:“我说了多少次,轻功不好可以练,但要挑对时间。可否不要在大庭广众之下行此番壮举?”
仲涛道:“老生常谈,毫无新意。”
丰涉要稍微好些,一看到桌子上那本秘籍,立刻便扯破衣裳冲进来:“有武功可以练?为何不给我看看?”但还没出手,便被林宇凰一脚踹开。
林宇凰转头看着雪芝,一脸正气:“重雪芝,现在天下需要你。”
“是您老人家需要我。”
“没这回事,二爹爹一向劳而不怨。还是谈谈这《三昧炎凰刀》的问题。”
“‘三昧炎凰刀’?”丰涉早已站起来,眯着眼睛眺望那本秘籍,“是这秘籍吗?跟我以前看到的一本很像。”
雪芝和林宇凰整齐看他一眼,又继续自顾自地说话。上官透道:“哪一本?”
“沧海雪莲剑。”
这一句话震惊了父女俩。雪芝飞奔过去,捉住他的肩膀:“小涉,你在哪里看到的?快告诉姐姐!”
丰涉挑挑眉毛,□□道:“求我呀。”
“求你。”
“我才不要你这么求。”丰涉拍拍白嫩嫩的瘦削脸蛋,一副讨打相,“亲我一下我便告诉你。”
雪芝有些迟疑。上官透差一点便要动手收拾人,但在这之前,林宇凰已简洁有力道:“□□。”
丰涉看一眼春风拂面的林宇凰,有些不甘地道:“在……鸿灵观。”
林宇凰站起来:“鸿灵观?那些毒真的是青面靖人下的?可恶!我竟会输给她!喂,臭小子,带我们潜入鸿灵观!”
“可以是可以。不过你们用什么来换?别再提那个带鸡的词,我再不吃这套。”
“你想要什么?”
“我不知道。”
“……”
雪芝道:“那这样,我们先欠着你的人情,等你想好以后告诉我们。只要是我们能做的,不是要我们性命的,不是大逆不道的,都尽量做到,好不好?”
“好吧。”
“真的?那你什么时候带我去?”
“明天吧。”
“太好了!”雪芝高兴得眼睛都笑成了一条缝,随即在丰涉脸上亲了一下,“谢谢你小涉!”
丰涉木了,忙用手盖住脸颊,但掩不住面上飞速扩散的红晕:“重雪芝!你一个女孩子家,怎么可以随便乱亲人!”
“是你叫我亲的啊。”
“我叫你亲你便亲?我要你当我老婆你要不要啊?”
“好了好了,不要别扭,快去收拾东西。”
赶走了熟番茄丰涉,雪芝又开心地走回来。上官透看着她,脸上全无表情。林宇凰立马给了她一个暴栗。被罗嗦了半天,雪芝捂着脑袋,却丝毫不减喜悦:“真没想到小涉居然这么好说话。”
裘红袖这才跨进门,道:“妹子,这便是你思考不臻。他看上去是个皮孩子猴儿精,却是个世故的猴儿。他能叛主,便不会对你留情。不过,鸿灵观的人都这样,你给好处,让他们杀掉自己亲娘,他们都不会眨眼。”
“芝丫头,看到没?这姑娘轻功多好,多会想事,哪像你,单纯傻丫头。”
“乱说话!我才不单纯!”
上官透笑道:“林叔叔请放心,红袖和狼牙都是信得过的人。”
林宇凰道:“也好。我还得回重火宫,明天你得陪着芝丫头。”
“我会的。”
“不必。”雪芝忙摆手,“现在我武功还不错,而且小涉对鸿灵观必然很熟悉,多带一个人反倒碍事。况且,上官公子也很忙,不会有时间。”
上官透侧头瞥了雪芝一眼,没有说话。林宇凰靠在椅背上,嘿嘿一笑:“乖女儿不但学礼貌,还学会体贴人了?放心,小透巴不得跟你去。他武功这么高,怎可能拖你们后腿?”
“不用,真不用。”
上官透依然是淡淡的模样。他瞳仁原本便澄澈美丽,这会儿更是接近空漠:“林叔叔,我突然想起这个月和平湖春园还有一笔交易要谈,两位园主过几天会去月上谷。这回去不了鸿灵观,下次再陪芝儿吧。”
平湖春园,何春落。这是雪芝下意识联想到的东西。虽表现得温柔无害,同为女子,她却清楚得很,何春落对上官透虎视眈眈已久。雪芝拼命压抑自己的不快,说了一声我困了,便匆匆离开房间。上官透也没再同以往一样追出来。
翌日,雪芝便跟着丰涉一起赶去玄天鸿灵观。原来,玄天鸿灵观离苏州并不远,往西郊走一天的脚程,便已在外围。到一个森林外沿,天色已晚,雪芝原打算在外面留宿一夜,再穿过森林,却被丰涉强带去换了灰衣,拖入森林。不过多时,他们已站在一棵苍天古树下面。周围黑雾弥漫,古树干云蔽日,远远看去,如一座荒废已久的古城。雪芝禁不住道:“这是什么?”
“玄天鸿灵观。”
“这……便是鸿灵观?”
“下面。”丰涉指了指树根,又递给雪芝一块灰布,“把这个绑再头上,头发要全部罩进去,一绺都不能剩,然后盖住大半边脸。另外,一会儿进去,无论看到再稀奇古怪的东西,都不要摸;无论别人问你什么问题,你都只需回答‘玉钗吹气如兰艳压群芳’。”
“这是什么意思?”
“你不用管是什么意思,照着念便没错。”丰涉勾勾手指,快而轻盈地朝前面走去。
雪芝跟上前两步,才看清原来古树下的草坪中,有一个很宽的方形深穴。一条楼道直往下蔓延,深不见底。丰涉又一次叨念道:“记住,什么都不要摸,走路时要万般仔细。”
“嗯。”
“……算了,手给我。”
“嗯?”
丰涉一把握住雪芝的手,拖着她小心翼翼地往下走。没走几步,道路上便隐隐透了些火光。越往下面走,火光越是明亮。路过的墙壁上,开始出现火把。最后,二人在一个铁门前停下。刚看到守门的两个人,雪芝对满非月的佩服便油然而生。她还是头一回知道,阍者都可以打扮得如此非同寻常:耳环、项链、刺青,缺一不可。
“来者何人呀?”无比妩媚的声音,令人不敢相信会是个男子。
“是我,丰涉。”丰涉的声音也跟着妩媚了些,雪芝听得一身鸡皮疙瘩。
“原来是师哥。那后面的丑女是谁呀?”
雪芝心里气愤,但还是接道:“玉钗吹气如兰艳压群芳。”
“进去吧。”
开了门进去,雪芝才发现,这门派外面看上去平庸之极,内在却富丽堂皇。占土数圻,堪比十三陵,装潢之神秘,颜色之搭调,都似一座黄垆宫殿。只是,在那些大理石堆彻的墙壁上,总会有怪异的黑色或深紫色乳石,或是偶尔飞速穿梭过的毒虫。雪芝吞了口唾沫,跟紧了丰涉。最后,俩人进入正厅。正厅有一个三人倍高的雕像,周围站了很多人。都是男子,但没有一个不是娘娘腔。很多人都问过雪芝奇怪问题,雪芝一一回答“玉钗吹气如兰艳压群芳”。在她耐心快到达极限时,忽然抬头,看见了那个雕像。雕像是羊脂玉雕的,体如凝脂,精光内蓝,脸是满非月,身材却丰腴高挑,下面刻了三个字:满玉钗。
“玉钗是圣母的字。这雕像也是她自己。”丰涉想了想,又道,“她理想中的自己。”
雪芝的任务倒是简单,只要重复一句话,便可瞒天过海。丰涉便比较辛苦,非但要与人讲话,处处逢迎,还得露出很多平时看不到的表情,均是鸿灵观特产,骚气十足,媚气横生。确定满非月外出以后,他便把雪芝带着,从一侧的小门出去。每走一段,便能看见洞穴顶上出现小孔。此时正是夤夜,星光从小孔中洒落,整齐罗列在地,穿梭在来往之人身上。出去以后七拐八拐,丰涉突然停下,雪芝撞在他的背上。她揉揉脸蛋,又往前看一眼,几乎晕死在地上——他们停在一个看不见底的万丈深渊前。而这悬崖上,挂着一个钢绳,钢绳中央吊着个大铁笼,铁笼上还挂了一把锁。丰涉一击掌,道:“糟了,我忘了她喜欢锁笼子。”
“玉钗吹气如兰艳压群芳。”
“好了,现在周围没人,你可以说话。”
“我们不会钻到这个笼子里然后下去吧?”
“是的。”
雪芝又一次眼冒金星,头晕目眩。
“我这去找钥匙,在这里站着,哪里都不要去。”丰涉走了两步,又回头道,“有人来,还是说那句话。不要到处乱走啊。”
雪芝点点头。从此间到满非月的寝室,需要穿过正厅,到鸿灵观的另一头去。丰涉心里着急,又不敢跑太快,还得一路跟人打招呼。在抵达大厅门口时,他长吐一口气——另外一边人就不会太多,可以加快脚步。但是,大厅里却鸦雀无声。他心中一凛,不敢冒然前进。这时,冷寂大厅中,回荡着满非月成熟饱满的声音:“小涉,你在门口站着做什么?原本已迟了。”
丰涉吞了口唾沫,硬着头皮走进去,停在她右侧,支支吾吾道:“圣母不是不在么,这么快便回来了?”
“唷,怎么着,还不想我回来呢?”
满非月坐在高高的座椅上,两条腿还没椅腿长,悬在空中晃悠。在这阴冷的地下宫殿中,她的皮肤更加幽蓝,是说不出的滑稽与可怖。丰涉赔笑道:“我哪里敢?只是您不说一下,我们连个准备都没有。”
满非月叹道:“这一回,还不是因为又和那边闹僵。”
“圣母从来不说是哪一边,我们这些孩子看着您也不好发表意见。您自己看着办吧。” 丰涉耸耸肩,一副怨妇相,心中只挂念着雪芝那一边。
“小涉,我就是喜欢你那能说会道的小嘴。”满非月朝招手,“过来,有事要你去办。”
丰涉心不在焉地过去听。
“那一边是华山。”
丰涉看她一眼:“圣母这是什么意思?”
满非月悄声道:“一直和我们观有往来的,是华山派。他们委托我们做了很多事,经常言而无信。这一回他们赖大了,这不是自寻肝胆楚越么。你听好,下一次,抽空去灵剑山庄,把林奉紫的……”
“为何?”
“不要问为何。你爹他们有把柄在我手里,他们上面还有人没,我不清楚。但是他们下面的人,呵呵……以后,不管是否想得到他的原谅,你都能让他知道你的身份。”
“圣母说了算。”丰涉笑着点头,站直了,又忽然垂头问道,“对了圣母,通往底层密室的笼子,您锁了吧?”
“啊,对啊。”
“没锁?里面东西要丢了,那……”
“你赶快去锁。”她把银钥匙给了丰涉。
总算找到借口离开大厅,走了以后,丰涉又不忘回头,多看看满非月。确定她一直坐在那里,便消失在她视线中,加快脚劲,打开了小门又关上,赶到了深渊铁笼旁边。雪芝横眉怒目道:“玉钗吹气如兰艳压群芳。”
“嘘……”丰涉忙走过去,把铁笼上的锁打开,“这下情况不好,圣母回来了。”
“什么?!”
“你快先下去,这个上来不需要钥匙。秘籍就在左数第二个箱子里,俄而我拉你上来。”
雪芝点点头,手忙脚乱地钻进去,尽量不发出声音。丰涉急急忙忙把她放下去,等笼子完全消失在深渊中,他擦了一把头上的汗,飞速转身,开小门,往回走。但刚一跨进门,还没来得及关门,满非月已站在他的面前。丰涉一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圣母,已经锁了。”
他也没有刻意去挡背后的深渊,满非月面无笑意,伸手道:“钥匙给我。”
丰涉擦擦钥匙上的汗,把钥匙还给她。
那铁笼下坠很久,雪芝才落地。掉进伸手不见五指的深渊,实是令人感到惧怕。但一想到自己离《沧海雪莲剑》越来越近,她便不由大胆几分。此地伸手不见五指,她只能摸索着往前走。幸运的是,她很快摸到了火折子,迅速点亮,映出微弱的光芒。墙是石壁,地是干草,走起路来簌簌地响。这里不像密室,倒像牢房。她按捺住不安之情,在石阶上看到一排箱子。持着火把走过去,突然眼前光芒增亮了不少。再一抬头,却见一女子,火把光芒从她下巴往上照。雪芝倒抽一口气,差点叫出声来,方意识到那是面铜镜,忙喘了口气,弯腰打开左数第二个箱子。看到箱内的瞬间,她后退两步,一屁股坐在地上。
与此同时,丰涉已经被满非月不分青红皂白地安排出了鸿灵观。丰涉和同门师兄骑在马上,心中慌乱但表现得无比慵懒:“圣母总是有那么多的事要做,困死了……”
他的师兄们不语。
“嘿嘿,你们不会是怕了我,才不说话吧。”
还是没人接话。
“你们不说话,我可要回去了哦。”见无人答话,丰涉果然调转方向往回赶。
“师弟请留步。”
丰涉一脸天真无邪:“什么事?”
“圣母说,你带来的姑娘没她好看,让她很不开心。”
刚听完这句话,丰涉二话不说,扬鞭策马而去,无奈马术不精,没跑出几里远,身后师兄们的马蹄声已越来越近:“哈哈哈……早看你那颗葫芦不顺眼了!圣母已经下了特赦令,抓到你,你便任我们处置!”
“那要看你们是否捉得到了!”
丰涉大吼着,瞄准山坡,倏地从马背上跳下去。身后传来其他弟子的吼声,剧烈的马蹄声。丰涉掉下山坡,抓住一棵小树,但树干太细,挂不住人,手还被划破。于是,整个人都顺着滚下去。最后连续翻了几十次,摔得满脸是血,晕倒在山坡下。因为天太黑,他的师兄们寻了一会儿不见踪影,也不再强求,在笑骂声中往回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