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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无声

“顾溪。”陈如庆说,“你来趟我办公室。”

顾溪缓缓站起来,发现周末她漏写了一张数学卷子,交作业的时候她就发现了,但是后一节班会课换座位重组班委会,班级里吵吵闹闹的,大家都在谈论座位和班委会顾溪完全将补作业的事情给忘了。

班上漏写数学卷子的同学不多,大部分都是故意没完成作业的男生。

于是,顾溪光荣地和班上的四个男生被请到陈如庆三楼办公室喝茶。

陈如庆知道像顾溪这种乖乖听话的好学生是不会故意不写作业的,所以对她的态度特别好。

男生们贴着办公室的墙角站成一排,腰杆儿挺得很直。陈如庆没让顾溪罚站,而是让她搬了张椅子坐在办公桌边帮他清点国庆作业的数量。

“对了,上次那个英语演讲比赛考虑的怎么样了?”陈如庆问。

“我参加。”顾溪咬了咬下唇,“报名表已经交了。”

陈如庆欣慰的点了点头,“没问题,下个月底你就要代表学校去庆西参加英语演讲比赛了,时间很充沛,好好准备。”

办公室外一阵脚步声,顾溪顺着门外看过去。

墙边站着的几个男生窃窃私语,“卧槽,今天难得看见谢爷来学校上课啊。”

“他不是和教练去庆西训练了吗?”

“不是吧,我怎么听说谢爷在外面打工赚钱呢。”

“谁知道呢,老俞真厉害,咱九中一霸在外面逍遥散慢,他也能把他给揪回办公室罚站。”

俞淼揪着谢西逾的耳朵,一脸怒气冲冲地把他拎进来,“你他妈给我进来!”

谢西逾足足比俞淼高了一个头,俞淼把他拽进来的时候费了好大的劲儿,男生却一脸无所谓的模样,懒散的倚在墙边。

两个人的视线恰好对上,顾溪吓得低下头,谢西逾看在眼里,满眼都是戏谑,忍不住笑起来,肩膀一抖一抖的。

经过上次烧烤店的事情,他们好像有点儿熟了。这好像是她的错觉,又好像不是,顾溪整个人被吓之后有些迷茫,只是愣愣的低着头。

“进来!”俞淼大声呵斥,“谢西逾,你还有脸在这里笑,不知道你怎么笑起来的,我都替你丢脸!你他妈给我站这里罚站。”

本以为办公室没人,俞淼气的有点上脑,没注意言辞,等到和坐在陈如庆边上的顾溪对上眼,女孩眼神满是单纯,俞淼用力把一嘴脏话咽回去。

冷静,冷静。

这里还有个懵懂无知的女学生。

俞淼说,“老陈啊,你怎么把顾溪叫来了,巧了我正准备问问她报名的事情呢。”

“俞老师,我已经报名了。”

“报名了就好。”俞淼顺心地赞许道,“还是顾溪让我省心。”

“瞧瞧人家,你们这帮小子就是没有人家乖,特别是你谢西逾,我知道你其实基础并不差,只不过在外面训练耽误了一点儿时间,现在你不训练了,就不能好好学习吗?”

顾溪被夸的脸红耳赤,她低下头,轻声说,“俞老师,不是这样的,我是因为数学作业没写,所以被陈老师叫到办公室来了。”

顿了顿,她的声音越说越小,“其实……我也应该在墙边罚站。”

俞淼:“……”

办公室里传来几声爆笑,谢西逾挑了下眉,用气音啧了句“小傻子”,就靠在墙边笑起来。他眉目舒展,眉尾藏着的那道疤也延展开。

陈如庆拎进来的那四个靠墙边站的男生被顾溪逗乐了,在办公室哈哈大笑。

“笑死,当场打俞老师的脸。”

“顾溪还是太诚实了啊,真的就在这里数国庆作业的数量,换我早走了。”

“这么听话啊,傻了吧唧的,哈哈哈哈哈哈。”

顾溪不知道他们有什么好笑的,她的脸越来越烫,耳朵也红通通的。

陈如庆突然觉得不给顾溪一点儿处罚好像说不过去,他们20班有班规,没写作业的人当天大课间要在办公室罚站二十分钟。

可是开学以来不交作业的人几乎没有,直到国庆后才有一些男生故意不交,顾溪也不是故意不交的。

陈如庆揉了揉额头,绞尽脑汁才想到一个办法,“这样吧,顾溪,就罚你读课文给他听吧。”

顾溪有点懵,“读什么课文?”

“拿本语文教材,没有教材就拿张试卷。”陈如庆翻找着,在一堆废纸里看到一张空白的语文试卷,“读这张试卷上的阅读题吧,老舍《茶馆》。”

俞淼说,“这样也行,顾溪你给他们读读,让他们净化净化污秽的心灵。”

念课文的时间无比漫长,顾溪一生中都没度过如此漫长的十分钟。

她今天在办公室里无意间被嘲笑了好几次,本来就害羞,现在更是羞臊又紧张。

陈如庆让她给这群男生读课文,顾溪有些不知所措。她抬了抬眼,无声的看过去。

谢西逾站在一堆男生中,个子是最高的,十分打眼。办公室的光衬得他的下颌线十分清晰,耳骨上一枚很浅的耳洞像粒小痣。他穿着九中蓝白相间的校服,蓝色的裤腿下露出一截黑色的短袜,双眼凛冽又深邃。

他的眼睛根本没往她这边看,神情冷冷的带着一丝倦意。

顾溪的声音干净清澈,就像催眠曲一样。语文课上顾溪会被老师叫起来读课文,这篇话剧选段她念起来并不费力。

十三四岁的时候,顾溪很不喜欢自己的声音,换句话说,她是有些自卑的。

初中大家都说一口流利的京片儿,顾溪却学不会。林薇是京城人但口音有点偏北方那边,儿化音咬的很重,顾赟是南方人,初中时他们俩在蜜月期,两个人管教她的时间挺多的,林薇在家尽量和顾溪说普通话,所以她说的京片儿京味并不明显。

顾溪念道:“那年月,时常有打群架的,但是总会有朋友出头给双方调解;三五十口子打手,经调人东说西说,便都喝碗茶,吃碗烂肉面,就可以化干戈为玉帛了……”(此处引用老舍《茶馆》)

五分钟过后。

离顾溪最近的一个男生捂住耳朵,嘴里小声嘀咕道,“顾菩萨别念了别念了,你在念我要睡着了,下节课可是数学课哇。”

哀嚎声一片。

自从蒋水丽那天笑骂她是“菩萨”后,在班上经常当众这么喊,班上渐渐传开了她的外号,顾溪对于外号没多大反应,只是觉得他们可能对她有什么误解。

她只是有点内向敏感,远远没到菩萨的地步。

另一个男生帮腔,“求求您了顾菩萨,别念这么慢,我耳朵要困了。”

有人嘲笑道,“你这就不行了啊,看看人家谢爷,人多厉害啊都没觉得困呢。”

谢西逾偏了偏头,舔了下唇说道,“别贫,我也有点困。”

“真困假困啊,谢爷。”

谢西逾勾唇笑了笑,“真他妈困。”顿了顿,他又说,“可能是昨晚熬夜补数学五三,累的。”

众人:“……”

呦呦呦,您还知道五三呢。

您原来真会写作业啊。

所有人的脸上写满了不相信,彼此对望了下,互相眨了眨眼。

社会哥的日常就是困,无论什么时候只要来到学校必定趴在桌子上补觉。不学无术成了常态,连11班那帮成绩垫底的富二代都没谢西逾这么狂。没人敢在俞淼眼皮底下撒野,除了九中你谢爷。

顾溪念了整整十分钟,始终没敢忘谢西逾那边看,等到她念完最后一句,所有人如卸重褥,顾溪这才向那边扫了一眼。

男生站在队伍最末端,抱肘闭着眼,长长的睫毛垂下来像小扇子似的,发梢被灯光照着有点泛黄。

顾溪一口气念完选段,只觉得她快要社死了,上课时间没到,陈如庆让她找个空桌子坐下补数学作业,顾溪找到了靠墙的座位。

俞淼这时候说,“谢西逾,你别站门口跟个大桩似的,站队伍最后去。”

谢西逾的身上有一种淡淡的烟味,轻轻地萦绕在她的鼻尖,引起细微的瘙痒。他嗤了声,蓦地转身,朝着顾溪的方向大步走来。

一步、两步、三步……

顾溪别过视线,手指尖转了转笔,手腕莫名抖了下。

似是感应到了什么,她之间那只快要写干的水笔应声掉在作业本上。笔尖直直的跌落,在纸张边缘洇开一团黑漆漆的墨,紧接着又在桌面上弹了几下,应声掉到地面上。

她弯腰去捡,脑袋发沉。

笔落在座位里面的地板上,靠近前面的座椅。顾嘤弯腰,先拿脚将笔够着,接着伸直手臂去捡。

弯腰的瞬间她整个人缩在座位里面,地下的空气有些稀薄,顾溪知觉空气一点儿一点儿的往脑袋里涌,好像将她整个人封闭在窒息的塑料膜里。

没一会儿功夫,她握紧水笔,直起身子。

墙边穿着校服的少年蓦地收回视线,有些不自在的别开眼,没过几秒后,又略带肆意的看过来。

他这人就是这样,从来不掩饰什么,要看她就正大光明地看。满脸写着“老子从来不把你们这帮人放在眼里”,嚣张到了极点。

顾溪回头看了一眼,两人目光正对上,半晌,他轻笑了下,眼瞳中满是玩味的睨着她。

那一瞬间,顾溪觉得自己似乎产生了错觉,整个人都不敢动。

“小菩萨。”他轻笑起来,尾音拉长,“念的还挺好听。”

快到上课时间,陈如庆放他们所有人回班,顾溪等男生们都走完她才往门外走,前面几个男生一出办公室就像是脱缰的野马,上个楼梯也不安宁。

分班后陈如庆的办公室从四楼搬到了三楼,而他们20班搬到了三四楼之间的教室。

谢西逾被俞淼训了几句,跟在顾溪身后上了楼梯。男生步子大,没走几步就跟在她身边。顾溪有一丝不自在,左侧的耳朵红了,可她却并不想加快步伐。

前面还有一段路,顾溪漫无目的地找着话题,努力不让他看出她的异常,于是她问,“你怎么来学校了?”

话一出口她就愣了。

问什么不好问他这个。

所幸谢西逾的脸上没什么表情,他走在顾溪身侧,走廊里冷风呼呼,谢西逾漫不经心地说,“拜你所赐,被辞退了呗。”

“……”

顾溪一顿,慌张地抬起头看了他一眼,“真的?”

谢西逾低头看她,看着她眼底的澄澈一点一点变乱,他才轻笑着说,“骗你的啊,我自己主动辞职的,发生了那些事,我怎么能在店里继续待下去呢,和你没关系。”

顾溪揪了揪衣角,轻轻地“哦”了声。

两人陷入一阵沉默。走廊的风泛着冷意,不过十一月的天气气温骤降,天空阴沉沉的,飘着丝丝淡淡的纤云。

顾溪刚想找点话题,头顶上却猝不及防响起一道低磁的声音,谢西逾黑眸一瞬不眨的盯住她,似乎想从她的脸上看出什么东西。什么也没看出来,他低啧了声,问,“顾溪,你是京城人?”

顾溪抿了抿唇,掩饰眼底的惊讶,闷声问,“你怎么知道?”

谢西逾语气漫不经心,“听口音啊,儿化音念的这么准。”

顾溪轻轻地说,“我妈妈是京城人。”

气氛又陷入了尴尬。离20班的教室还有最后几步路的距离,11班还要往走廊里走一截。这时教室里传来朗朗的读书声,读的是《赤壁赋》,顾溪专注地听著书声,脑海里暂时想不了别的东西。

“顾溪。”谢西逾还是没放过她,黑眸锁住她清澈的眼睛,“我是不是在哪儿见过你?”

顾溪摇头,过了一会儿才说,“你记错了。”

谢西逾没说话,眉尾轻轻挑动,似乎在判断她这句话的真实性,喉间极轻地说,“你再想想?”

他接着轻笑道,“不是你哥带你吃饭那次,我听说你是转学生,好像在哪里……”

顾溪被他看得不自在,心跳加速,手心里冒出一层薄薄的汗,她努力使自己看上去镇定又轻松,小声的说,“谢西逾……天气太冷了,听说明天有暴雨。”

“还有呢?”

“注意保暖,多穿衣服。”

男生的神情并未松动半分,她知道他在等她接下来的话。

在他面前,顾溪永远无法做到自若。

以前在京附,谢西逾的大名全校都知道,分数排在年级前列,各种活动样样金奖,年纪轻轻就是“天才”、独一无二的“存在”,大院里的“少爷”,几个头衔在他身上。没有人比他更耀眼,永远有无数人追随他

这样的天之骄子就算坠落泥泞,本身也是光的存在。

而顾溪普普通通,平凡到极点。她身上没有令人热议的八卦话题,学习成绩中等偏上,也不善于表达自己。

她是埋没在人海中都不会被发现的人,只想要安安份份的困于自己的小天地,不张扬、不外放,现在也是如此。

这世上天生就有这样的不公平,你知道他的名字,但他可能一辈子都不认识你。可是啊,本来就没奢望过结局,她宁愿他不要认识她。

顾溪屏住呼吸,用力扯出一个微笑,轻声说,“谢西逾。”

谢西逾本以为顾溪没话想跟他说了。

突然听见她的声音,谢西逾顿住脚步,黑眸沉淡,瞥过来一眼,眸底没有什么情绪,“嗯?”

顾溪仰头看着他的眼睛,她心里想着要努力和他划清界限,于是她听见自己这样说,“今年八月底前,我从来没有见过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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